(三十四)前世有約
在劉清全心全意授他兒子以漁的時候,艾婉正好趁此機會去一片濃稠的森林裡找到了鬼君。
其實她早該知道他的不平凡,在他知道她的來歷的時候,這個人就不是凡人。所以她找他,並不費勁,或者在她向君兒打聽聽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如今他站在她的面前,艾婉白皙的臉蛋,靜然到了極點,彷彿無論是什麼,都不可能再動搖她的情緒。
「你確定,你真的決定要這樣?」鬼君走向她,「劉清他不知道是正常,但你應該知道,如果你決定了賠在他身邊,你以後要面對的是什麼吧?」
「我知道。」艾婉抬起頭,與他的目光直視著。
她微微一笑:「這一生都患得患失,不管做什麼都好像是昏頭昏腦的,我再沒有這一刻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這只是你自大的以為。」鬼君望著她,呼吸微微一緊,「等你只能看著他死不能救他也不能跟他一起死的那一天,你還能不怕?!」
「就算怕,我至少也不後悔。可是離開他回去,我清楚的知道我下面會有多痛苦。」
「如果……兩邊都是痛苦,我情願我在他身邊,我痛苦,可也幸福。」
艾婉昂起頭,入目的不是天,而是葉子。
樹木與葉子,蔥蔥綠綠地蓋住了大天,可她的目光從未有今天這樣清澈過,心中再也不會迷途了。
她回身離開,「我不問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是誰,至於我當初為什麼會被你送到這裡,也不重要了。」
以前總想用一個一個答案去詮釋人生里的疑難雜症,可真到了這一天,卻覺得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壞的也是對的。還需要什麼絕對性的答案,做什麼呢?!
「你越來越像他了……」鬼君望著艾婉的背影慢慢遠走,消失在視線里,終於低低地嘆喃出聲音。
她纖弱的背影,透著誰人能比的倔強,與一種唯我獨尊的桀驁。
她,可不是越像她夫君了么……
唉……搖頭苦笑,也不知道是說誰,「你啊你,倒是讓我成了最大的壞人,其實,跟我有什麼關係呢……罷,罷!」
是他把他自己想象成了英雄,其實他什麼都不是,在她的生命里,他,什麼也不是。
能拯救她的人,對於她來說,一直只有兩個:一個是她自己,一個是她夫君。簡單明了,不給你半點遐想機會、
……
艾婉到了家裡,就見到,劉君在院子里,手中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她熟悉的機關圖,在這裡,終於沒有秘密了。
醉鏡和劉清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在樹底下乘涼下棋,等著她回來做飯。
劉君研究的入神,連艾婉走到他身邊都沒察覺。
直到,風兒一聲委委屈屈的提醒,劉君才驀然抬起頭,少年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艾婉眼裡布滿複雜的柔意,他就真的那麼想離開這裡嗎?
當真是少年不知離別愁。
她抬起手掌,沉默地撫了撫他的頭髮,在這裡的日子,該是他一生最奢侈最珍貴的時候了。
他可知,外面風露成霜,從此一走,再無人是那樣無條件對他噓寒問暖。
「累了就歇一會兒吧。」艾婉輕輕說。
少年滑動了下喉嚨,看著娘親的眼睛,嗯了一聲。
艾婉回身去了廚房。
風兒跟了過來,眼淚爸爸地,揪著娘親的衣角。
把菜放下來,艾婉抱起自己的女兒,坐在窗前望著外面那一幕,收回目光,好笑地看了看風兒,道:「捨不得哥哥?」
「娘親……」風兒揪著艾婉的一根食指,鼻頭紅紅的,「這裡不好嗎?哥哥為什麼要出去……」
呵。
艾婉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點頭煞有其事道:「好啊,這裡好是好,可是外面,也有好,和這裡不一樣的好。」
「可是,爹爹娘親不在身邊,能有多好?」
「……」艾婉心裡一酸,還是小孩子看的最清楚啊。
她蹭了蹭她的小臉蛋,拍拍她的後背。認真道:「風兒,也是時候,尊重哥哥的決定了。我們在這裡,等他明白這個道理,等他回來我們身邊,他終究是要回到這裡的……我們耐心的等著他,好嗎?」
這裡是歸宿。
總是要回來的罷。
風兒悶悶的點了點頭,靠在艾婉懷裡,皺著鼻子道:「臭哥哥,笨哥哥,那聰明的妹妹就等你明白,等你回來吧,你在外面要好好的喲……」
艾婉失笑。
她的小女兒縮在她的懷裡,漸漸地睡著了。
她重新將目光放在窗外的那一景象,一想到,現在,終究會被無情的時光過濾成不可回去的過去,她心裡就很不好受……
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的人生里,沒有了劉清,沒有了醉鏡,沒有了君兒和風兒,也沒有了醉娃娃,她會怎樣……
三天後。
劉君出人的憑著自己的實力,解了機關,走出了山府,這山外之府。
艾婉和劉清都不驚訝,當一個人意志堅定的時候,是可以無所不能的。
醉鏡倒是唏噓一番,看著劉君毫不回頭的背影,道:「所以生男孩子就是不好,外面的世界才是他的一切……」
艾婉看向劉清,這個男人心底里,肯定很不好受。
醉鏡望著懷裡的醉娃娃,醉娃娃一雙黑溜溜的眼珠笑望著他,醉鏡揪了揪他的臉蛋,道:「為父把這一生都給你了,你可不能像劉君一樣,扔下爹爹啊……劉清還有艾婉,還有風兒,可爹爹,只有你了啊。」
……
夜晚。
艾婉終於哄著大哭不已的風兒安心睡下,起身回了自己與劉清的屋裡。
劉清孑然一身站在窗前,這個男子瘦挺的背影,看著又冷漠冷情,又桀驁驕傲。
世間那麼多人,只有她懂得心疼他。
艾婉咬著唇,站在他背後,濕了眼眶,所以她怎麼捨得丟下他一人……
她一步一步走近,在背後,展開雙臂抱住了他。
劉清無聲握緊腰間的小手,孤寒的黑眸總算透出一絲暖意。
「回來了?」
「嗯。」艾婉蹭了蹭他的後背,她總是喜愛做這個動作。
「劉清,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感覺。」
「嗯。」
艾婉笑問:「那你說來聽聽。」
劉清面不紅心不跳的緩緩吐出四個字:「一、見、傾、心。」
「不要臉。」艾婉嗔罵。
「難道我記錯了,你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劉清眉梢一挑。
「……我見過你。」艾婉道,「在你背對著我沒轉過身時,我就覺得,我認識你。」
所以當時才會心裡宛如被什麼一撞,讓她當場愣住。
不算是一見傾心,更像是終於再次遇到,想要笑想要哭,張了張口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可你當時可冷漠了,像個沒有感情的生物一樣,回過頭冷冰冰地看著我……」艾婉笑當時自己一定很沒骨氣的發抖了吧,不知道,唔,到了這兒就記不太清了。
聽多了她回憶他時的感受,劉清忽然很有興趣地問她:「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感覺?」
艾婉有些忐忑:「……什麼感覺?」
劉清勾了勾薄唇:「臟。」
「……你死定了,劉清。」慢節奏陰森森的一句話剛吐出來,艾婉已經到劉清的跟前,抬手就要去掐他的脖子……
太過分了這男人!
在這個男人面前,別指望能情意綿綿,他分分鐘讓你想殺了他。
「……」他卻雙手抬起,握住她的兩隻手腕,低聲笑,那笑聲聽的人耳朵酥酥麻麻,成功麻痹了些艾婉眼裡的殺氣騰騰。
艾婉覺得:憋屈。
劉清這才正聲道:「是真的……」他在遇到她之前,看過的女子都是衣著貴袍,舉止進退有禮,合著那張臉,簡直每個都像每幅畫。
只有她……
狼狽地衣裙站著泥土。
臉上蒼白沒有血色,再好看也難看,何況,本就不是絕色女子。
外加,頭剛剛被阿參塞進過水桶,起來的時候,頭髮濕答答的黏在臉上,真心毫無美感……
艾婉更難受了。
她別過頭,眼睛紅紅的,「誰不想漂漂亮亮的?可我那時候哪有那個條件。」
很多話沒經多想脫口而出,「我那時候剛到這裡,整個人都是懵的,要不是……」被陳阿嬌的人遇見所救,她恐怕會更狼狽。
接下來的沉寂,是因為艾婉及時止住了聲、
劉清直勾勾的睨著她,沒有問,可那眼神,最深處里卻有點冷了。
他討厭那句「剛到這裡」,討厭那個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真相、
「怎麼不說了?」他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更讓艾婉覺得慎得慌,她有些狼狽地將嘴邊的一縷髮絲繞到耳後,「如果,如果我是大家閨秀,我也可以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地出現在你面前……」
大家閨秀?
劉清輕笑,卻在想:千百個大家閨秀,也比不上一個髒兮兮的她。
他輕扶她的後腦勺,嗓音愈發低沉:「真正讓我正眼看你的是,你的眼睛里有我想探索的東西。」
「什麼?」艾婉巴巴的凝望中充滿了求知慾。
劉清鳳眸一寸一寸地暗下,目光都悠長起來,通過她的眼睛,那時他便知道,她是不一樣的。
和他見過的所有女子,都是不一樣的。
所以後來,因為這份不一樣,與接觸中的漸漸在意,漸漸喜歡,他想她成為他的皇后。
直到三年後徹底淪陷,那時候他就只有一個想法了,十分單純,就一個,那就是:讓她成為,他的女人。
她必須是,他的女人,必須愛上他。
就那麼簡單:必須和他……過一生。
此時此刻,艾婉眼睛依舊清澈如昨日望著他,醉鏡有一句話說對了,這些年來,他們或多或少地都變了,唯獨這個女子,最如初時的摸樣。
很奇怪,艾婉單純的不休追問,卻讓劉清想吻她,卻讓劉清的心血滾熱起來。
他一把抱起了她,艾婉羞赧地摟著他的脖子,慢慢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胸口……傳到耳邊的,是他一聲一聲有力的心跳,艾婉此刻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清晨中醒來。
劉清寧靜地凝望著艾婉連睫毛都不顫一下的安靜睡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像他這樣,這輩子只能最在意一個人。
他不怕兒子女兒離開,不怕任何人的離開,不怕不代表也捨得。
可,都能夠捨得。
他唯怕艾婉離開……捨不得,也不打算捨得她。
。
艾婉終於慵慵懶懶的像只貓咪,矜矜貴貴地睜開了眼睛,這份矜貴,是他養出來的。
入目的是一張熟悉的俊臉,艾婉不知道怎麼的,當動作出去的時候,自己才反應過來:額……剛剛為色所米,居然吧唧了他一口。
反觀劉清,淡定的用指腹抹了抹嘴角,靠在她耳邊說:「看來夫人對為夫昨晚的體貼不太滿意……」
艾婉直接將自己的頭縮進被窩。
額,她可不可以說很滿意,他難得體貼她一次,昨晚仁慈地早早放過她,可是今天……似乎……
有些人,在一萬次的殘忍里只能仁慈一次。劉清無疑就是這種人。
於是一清早,艾婉被劉清狠狠地、殘忍地對待了。
……
醉鏡苦悶地做了早飯。
那對夫妻,都在一起那麼久了還能黏糊到外頭出了大太陽也不見起來,他要是不做飯,那自個兒跟著風兒,醉娃娃,都得餓死!
「風兒,把鍋里的都吃掉!」醉鏡咬牙道。
風兒才不聽他的:「不行,要留些給爹爹娘親的……」
醉鏡的心中只剩下了委屈:「那為什麼我遲起時都沒飯吃……」都沒人想過給我留一點的么。
醉鏡前半生,沒羨慕過誰,哪怕夭夜愛的是劉清,他也沒真羨慕過劉清。所以當然也不嫉妒。他的心,很冷靜與可觀,因為冷靜客觀,所以才能任夭夜在宮中那麼多年,而他自我流放那麼多年。
直到下半生,嘗過溫暖又失去后,他真的羨慕劉清,哪怕他愛的女子來去很是神秘不定,但他真的很羨慕他,很佩服他。
因為他真的覺得,劉清過的很幸福。
而在這樣的任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撐不住,和妻子攤牌、翻臉的真相里,他能這樣囂張的幸福,怎能讓他醉鏡不欽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