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世有約
她笑著睜開眼睛,握著他的手笑著糾正:「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裝睡多久了?」
「……」劉清的注視下,艾婉心虛地吐了吐舌,「一秒鐘。」
劉清勾勾唇,卻並沒有多計較。暖陽高照的清晨里,他將她緩緩地擁進了懷裡。
「嘖,真涼啊!」艾婉掀開被褥,「進來捂捂。」
「嗯。」
劉清乖乖的上了床榻。
艾婉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拍拍自己的肩膀,「給你靠。」
劉清眯了眯眸,卻是勾唇,再次嗯了一聲,然後乖乖的埋進她的懷裡。
艾婉低著頭,親了親他的黑髮,明明是心疼他,此刻心裡卻不合時宜地有了一種「攻」的感覺……
她噗的笑了出來。
劉清聽著她的笑聲,嗅著她的氣息,卻慢慢地沉入了夢鄉,難得安心……
到了中午,艷陽高照到了極點。
劉清始終沉睡著。
艾婉就靜靜地陪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後背的手,不知道何時停下了。整個空間都安靜。
門被推開一道門縫,君兒從門外走進來,說:「醉叔做好飯菜了,娘親……」
「……」艾婉真的想不到,一個人到底要堅強到什麼樣子,才能在失去心愛之人後,還必須面不改色的該吃吃該喝喝。
現在,完全是那個孩子支撐著他罷——
「噓……」艾婉一根食指抵嘴,「你先去吃,我與你父親待會兒便去。」
「好的。」
劉君轉身走了出去,輕鬆地帶上了門。
……
窗外落花繽紛,醉鏡忽然想起,他們年少時的某一天,夭夜還是個少女,跑過來笑著道:「城南花開了,師兄我們一起去看吧。」
當時,還記得,劉清在一旁孤傲的練劍。
而他,溫柔地看著她,點了點頭,卻見她眼裡的影子是另一個人……
現在,花也開了,似乎是今年開的格外多,所以落得也如此囂狂。佳人已不在。
「醉叔,母親與父親說一會兒后回來吃飯,讓我們先吃。」
「好。」
聞言,醉鏡強迫自己從回憶里醒過來,轉頭對劉君應下,走過去牽起劉君的小手,道:「那我們去吃。」
「嗯。」
醉鏡臉色沉靜,就讓他們,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時光,不管有一天,會不會分離。
……
「懶豬啊——」難得見劉清醒來后還慵慵懶懶不肯起床的模樣。
艾婉忍不住笑他。
劉清望著艾婉那張喜笑顏開的臉,莞爾,這女子就是個極易滿足的,這也能讓她笑上一笑。
聽艾婉說,可以出去吃飯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聲。
起身時,艾婉望著那個強大的身影,忽然道:「我真的佩服你……」
「……」劉清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向她。
艾婉說:「你用那樣的手段金蟬脫殼,雖說不錯,可是,也不好,你想啊,你梟雄一世,最後竟只落得被人刺殺的結局,皇后與兒女還不知所蹤,嘖……怎麼突然覺得你有點慘?」
「……」
劉清低笑一聲后,才意味深長道,「一般別人看起來很好的生活,背後都有他們看不到的艱辛,一般別人看起來很慘的生活,其實人家自得其樂。」
這次換艾婉說不出話了。
「懂?」
艾婉咂舌:「多像個可怕的規律……」
「所以這兩種生活,你要過哪一個?」
「……」艾婉轉了轉眼珠子,爬起身努力地伸著雙臂,劉清自覺遞過脖子,她一下子抱住他,嘻嘻笑,「我要過,能讓我,內心舒服的生活,別人怎麼看,不重要。」
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男子慢慢道:「所以,我從來不後悔,是因為我一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他推開她,勾起她的下巴,微微摩挲,「你擔心什麼?擔心有一天,我會後悔?!」
最後,艾婉也只能感慨出五個字:「何德何能啊——」
有夫如此,婦又何求。
……
世間,喜劇悲劇一同上演。喜無法安慰悲,悲也無法安慰喜,只好各自走著,各自療傷。
劉乃穩穩地站在御書房裡,和大臣們商討了朝事後的他,在所有人退下去之後,眉宇間落下了疲憊。
若言從殿外走進來,站在他背後對他福了福身,端著燕窩粥放在了案几上。
「皇上,累了吧。」
劉乃回頭,就望見若言用心疼心愛之人的眼神,看著他。
「嗯。」
劉乃轉身,走向案幾,聽話地將燕窩粥一勺一勺喝完。
這樣的溫暖,哪怕是虛的,在這諾大冰冷的皇宮裡,他也稀罕。
放下空碗,劉乃道,「從前,我看到皇兄高高在上,覺得皇兄真威風。皇兄就是一個威風的人,好像什麼事都盡在他掌控之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間,就讓朝堂那些個戾蟲,自相殘殺,他將內外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太厲害了,看起來強悍無傷。真的很威風對嗎?!」
「他一直就是這樣的人。」
「可我最佩服他的時候,卻不是在他威風凜凜時。」劉乃望向若言,眼眸深邃,「是他將一切放下時。」
「我知道。」若言雙手安靜的搭在腰腹上,舉止如家閨秀,現穿著一身華麗妃袍,顯得更是高貴。
她不緊不慢,緩緩啟唇,「每個人的身體里都有兩個自己,對他而言,半個是征服天下,半個也嚮往自由自在,所以,他選擇離開,與其說是為了艾婉,不如說這便是他的潛意識作祟,艾后的出現,不過是個導火索。」
「而不管是因為什麼,這樣瀟洒的人,如今卻已不多了。也難為皇上敬佩。我亦敬佩、」若言繼續道,「人,總是在權利中越陷越深,哪有沾染了它,還能夠不迷戀,還能夠扔掉它的……」
「皇兄啊,這個人藏得太深。」劉乃在龍椅上坐下,微微慵懶的往後靠了靠,輕笑,「所以在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我萬般驚訝不得。」
當年,居然用命來賭。
劉乃也曾問過他:「皇兄,你從南國征戰後回來,我已是北國攝政王,如若那時,我找借口殺了你,你也反抗不得,因為大局已定,你已不能將面具褪下了,那你就不是劉清。你不是劉清,而我是攝政王,只要想你死,隨時都可以。你,最終只能成為一個可悲的戴著面具死去的人。你……真不怕么?」
看似算計這個人,實則能是算計另一個人,那麼看似的假死,怎麼會沒有可能變成真的死呢?!
「我當時考慮,皇兄是不是因為艾婉失了理智?可是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我明白了。」
「這個世間,沒有什麼白白得到,而他,這輩子,真正想要的就那麼一個,不努力的傾盡全力賭一場,他還不如死了。」
「心智鑒定的人,一旦鑒定了什麼,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若言道,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絲的弧線。
能夠每天聽到關於心愛之人的一些事,是專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劉乃望著她,眸色微微一深,卻是故作沒有看透一般,繼續道:「所以皇兄那樣的人,朕一直都想成為。」
最後,才因一時偏差的嫉妒,有了取而代之的心。
若言道:「皇上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劉乃「哦?」了一聲,「你真的這樣認為?」
「嗯。」若言點頭,對上他專註的視線,忽有些微微愣神。
劉乃沒再說話。
御書房安靜了下來,若言再次緩緩福身:「皇上似乎有點累了,臣妾先下去了。」
「好。」
見若言走出了御書房,劉乃才自嘲一笑,朕讓你利用著,你當然覺得我很好。雖是這樣想,嘴角那抹弧線,卻沒有扳掉譏諷之意,只是有些斷腸人同在天涯的悵然。
……
若言在御書房外,碰見了皇后。
與傲慢的眼睛注視,要比她更有氣場才行。若言雖是溫柔的人,但也是在夭夜師傅手下長大的,骨子裡也有屬於自己的傲氣,不然她當時也不會走。
「參見皇後娘娘。」
她不卑不亢,皇后怒極反笑,「皇上的御書房從不許后妃進去,你倒是個例外。」
當她聽說了若言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御書房,她便一時控制不住,故作路過般,在御書房外攔住了若言,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呵,多像前朝那個艾后。
「皇後娘娘,是皇上恩典。您若沒有其他事,臣妾就先下去了。」
若言垂著眸,道。
「皇上恩典,還是你:狐媚惑主?」
皇后鄙視著這個垂首的女人。「不要以為裝的毫無攻擊性,本宮就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住在皇上心裡的人到底是哪個女子吧……更不要以為,你這樣,就可以取代那個女子的地位。」
若言覺得這世上女子真是可悲。
如今的皇后,多像年少時的夭夜,甚至青出於藍,話語刻薄,不擇手段地企圖將她逼走。
呵,原來,她讓同是女子的她們如此有威脅。
唯獨,那個艾婉……得到了世間最好的,掌上寶的人,從來都不會羨慕別人。其實,除了艾婉,她們都挺可悲的。
若言的不惱不怒,神色沉靜,讓皇后心中更是怒火交加,用沉默挑釁她么?
她走過她的身邊,故意撞了她一下,若言一時不察,果然被撞倒在地,可皇后卻誇張地捂著自己的肩頭,臉色蒼白道:「賤人,本宮不過是說了你幾句,你竟敢衝撞本宮。」
若言咬著唇,直將唇咬得透白。
「來人,將她給我拖下去,重重打二十大板。」
……
劉乃在御書房裡,正決定假寐一會兒,便聽見殿外若隱若現的咆哮,那聲是熟悉的。他嘆了口氣,起身走向了殿外。
不冷不熱的表情,他卻剛好聽到,那板子……
「誰敢打?」
守在御書房宮外,聽著皇后的命令,氣勢洶洶走向若言的太監們,一下子如定格一般,低著頭動都不動了。
皇后扭頭看到劉清,霎時淚眼如花,「皇上……」她按著自己的肩,顫抖著唇指控若言,「她竟敢故意撞我。」
「哦?」劉乃走向地上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女子,伸出了一隻手,話卻是對背後皇后所說,「那你告訴朕,為何撞人的是她,此刻躺在地上的還是她?」
「這是她裝的!」皇后想也不想便道,「不然怎會讓我的話語顯得如此不可信。」
「那看來,她是個心機深沉之女。」
若言放進劉乃掌心裡的手一顫,自保似得,要收回去,卻已經被劉乃緊緊握住,有力地將她整個人,穩穩從地上帶了起來。
她躊躇在他的身邊,心想是不是給這位君王惹了麻煩。
「是的。」皇后往前一步,道,「她就是一個心機深沉之惡女!」
當日劉乃看中這皇后什麼呢?可能就是這麼一股看似坦蕩的勁兒,可如今真正認識到這股勁兒是什麼,終於讓他厭惡至極。
「朕問你們……」劉乃犀利的眸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在宮人的臉上一一掠過,「剛才,發生了什麼?!」
「……」
宮人哪裡敢參與皇上與皇后的爭鬥,不管說什麼,都得罪了這宮裡最尊貴的人啊。
「皇上,你不信我!」皇后傷心的自嘲道,「我與你夫妻一場,只是這種小事,你卻也不信我。」
「如若你說的是真的,朕會處理她。如若你污衊了她,你是不是也要付出代價?」劉乃聲音低沉有力,黑眸冷酷。
皇后一僵。
若言也微微晃神,此刻的他,看起來也很威風。
「算了……」她扯了扯他的寬袖,迎上他低頭過來的目光,揚唇道,「我也沒有什麼事……剛剛是意外,對嗎,皇後娘娘?」
若言看向那個皇后。
皇后揮了袍,扭過頭,卻沒有再說話。
……
皇上直接攥著若言的手腕,將她帶進了御書房。
皇后在門外顫抖了兩秒之餘,終還是咬牙切齒的走開了。
殿內。
劉乃問:「沒事吧?」
若言搖了搖頭,揉著肩頭,笑道:「就被小撞了一下,我又是習武之人,沒有什麼大礙的。」
劉乃臉色涼了許多許多,「她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她只是太在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