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55章 思慕
「現在乃王當了攝政王,你以為,他要的只是這個位子么?如果我是他,我就巴不得你出現,那樣才能將你弄死,呵,正好大臣們對你有意見,就順手拿著讓你死,到時你喊冤?誰聽!他卻佔盡了名利。」
「……」
這世界若黑暗起來,遠非一直被劉清寵著、護著的艾婉,能想象得到。
醉鏡說到激動處,青袍一揮,「好,就算你運氣好,逃過了死劫的考驗,為自己正了名,那你也只是個太后,你兒子登基,劉乃他照樣是攝政王!」
「我……」艾婉望著他。
「你以為,他只甘心做攝政王?」醉鏡道,「你懂朝政?還是你那幾歲小兒懂?!你出去,遲早連你的兒子,一起被他弄死!」
劉君綳著小小的臉頰,握緊了母后的手。忽然小頭動作劇烈的昂了起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氣勢洶洶的瞪著醉鏡:「不會!」
兩個字,嗓音青澀,卻擲地有聲。
醉鏡被這小孩兒看得心裡一恍,望著他篤定的眼神,他皺了皺眉,苦笑的無奈,繼續對艾婉道:
「那些大臣,你以為都赤膽忠心?哪一個不是豺狼。北國內亂,最開心的便是南國。北國現在時政剛剛穩下,你一出現,必會再次波濤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南國會等你們北國安定了,再開打?他巴不得你們亂,最好越亂越好,他才可趁機一舉而上,攻城掠地。」
「所以,不管是為了什麼,艾婉,現在都不是你帶君兒,出現的最佳時機。」現在,太危險了。
醉鏡一番話,是詳細的解釋了背後厲害,可也把艾婉的一顆心徹底打落谷底。
她坐在床榻上,嘴角那抹苦澀的笑看起來辛酸無比,「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一個小女子,我只想去找他,為什麼,這也那麼難?」
「因為你的身份是北國皇后,因為你們不是平凡的老百姓,說夫君消失隨時便可收拾行囊去找,因為毫無身份,所以一舉一動能影響到誰?!而艾婉,你不一樣,你與君兒,風兒,都是皇室了。你們的每一舉每一動,都關乎著北國的脈絡,你們一動,北國就會動。」
艾婉無聲無息的坑下了頭,眼淚無聲的落下。
她肩膀微微顫抖著,面無表情的蒼白臉蛋上,一行一行淚水滾滾落下,可是,他到底在哪兒。
如果他死了,不,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
艾婉抓緊了手掌,也抓破了掌心,誰能想到,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
……
而如今,南國城下。
第一匹馬之後,是北國千萬雄兵。
而帶領著千萬雄兵回擊南國的那個人,沉黑的面具將他的臉遮了大半,只露出一抹不驚不動的薄唇。
馬蹄聲漸近,城門大開。
南王身雖蒼老,眼卻威力,坐在馬身上慢慢地行了出來。
他直勾勾望向那馬身上的面具男子,「你就是北國的歸將?」
「嗯。」一抹低醇,無情浮出。
「歸將……鬼將……呵,一路你百戰百勝,傳說已將你妖魔了化,可朕是真命天子,今時,朕就來看看,你到底是鬼將還是小鬼,接朕一招——」
這南王倒是個有骨氣的。其實古來真正的君王,不是後面那把龍椅讓他們有一份睥睨天下的王氣,而是他們沒坐在那上面之前,骨子裡便有一份馳騁天下的傲氣。
在南王,利用深厚的輕功,朝他飛身刺過來時,面具男子終於緩緩地抽出了腰間的銀劍……與其說這是一場廝殺,不如說這是一場較量。
因為廝殺是一刀落下,而較量,是在時間中細化了每一招,與對方的每一招對抵起來。
兩把劍尖銳的互相摩擦,聲音刮耳,四目相抵,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恍若似曾相識,令南王莫名心中一驚。
「你終於知道了。」面具男子薄唇開啟,「若在你連敵人都不知道是誰的時候殺了你,那朕贏的也不算痛快。朕無心隱瞞,要的便是你都知道,也會讓你死的最痛苦。」
而顯然,面具男子的話,並沒有穩住南王的心,反而讓他失去了理智,就朝面具男子砍去。這是用武時最忌諱的。
面具男子愈發冷靜。
攻身,先攻心。
他終是沒有放過南王的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南王的四肢上血跡蔓延,嘴唇顫抖,「算計我,你算計我,噗……」
面具男子淡淡的對望著南王,手中的劍,刺穿了南王的心口。
南王一口鮮血吐了面具男子的將袍,面具男子沒有躲避,這是對一代君王的尊重。南王在他面前,眼裡的光逐漸潰散,高大的身子慢慢往後倒……
在這一刻,他這一生的忍辱負重,這一生的從長計議,這一生的算計這兒算計那兒,忽然全都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算計?算計……
這世上大約如此,在你算計別人的時候,你也正被別人算計著。
一聲沉默的悶響,好歹一代君王,也如轉瞬即逝的流星,不留一絲痕迹的湮沒了。
南王倒了,太子來了。
面具男子望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太子,拿著劍就「啊」的一聲,朝他跑過來時,一直平靜的黑眸罕見的波動了一下,不知是為了什麼,他直接拋出了劍,那把飛向南國太子的劍,便精狠準的刺進南國太子的肚子里。
勝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最後才會有勝利的果實。
他尚且願意花費時間與南王一斗,可這個太子……面具男子似乎厭惡到極點,連看都不看一眼,領兵,擦過,公然進了南國的皇宮。
而在千百萬雄兵擦肩而過同時,南國太子也臉著地地倒在了地上,他這一生竟做了一個真正的太子不會做的事,和強盜一樣,****擄/掠,無惡不作。
……
南北之戰,終是毫無懸念的呈現了北勝之局。
夜晚的乃王府,早已不知何時成了攝政王府。北國的攝政王站在院子里,紫袍似乎象徵著某一種身份的進階,他眼眸寂靜的與對面的玄袍面具男子相望。「真的要走了嗎?」
「嗯。」
面具男子應了一聲。
「為了她,你勞心費力做了那麼多,為了她,你放棄天下,值得嗎?」
「也許,她在你眼裡,只是一個無足輕重,小小的艾婉,但是,只有我知道她有多可貴。」
劉乃張了張口,鼻頭酸個徹底,卻笑了出聲:「皇兄……你用命賭的一場,只是為了能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圓她的宮外心愿,我承認,用命這一點,我……豁不出去。」
面具男子眼神幽靜:「以後,北國就交給你了。」
「……」
修長的身影,慢慢從離開的方向轉了過去,「劉乃,你要記住,你是朕的弟弟,倒下以後,你有重新站起來的血骨。」
以後這半生,北國就全靠劉乃一手治理了,難免會遇到挫折,遇到挫折可以倒下,那不丟人,丟人的是倒下以後再也站不起來。
倘若這樣,他劉清就並沒有真正的賭贏,某種意義上,他輸的一敗塗地。
「皇兄的教誨,我記下了。」劉清的身影已不在,劉乃卻開口大笑了起來,「好,你們就去過你們神仙眷侶的日子,我……不,是朕,北國由朕扛,這也本來,這也本來便是朕做的選擇……」
……
等待就是眼睜睜看著朝陽敗落夕陽,身體里每一寸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時光正在飛快的流逝,一去不復返,而那個人,遲久不到,是死了,還是,人間蒸發了。
可是人間蒸發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見過愛不能愛的,卻沒想到,沒有最苦,只有更苦,還有連找都不能找的。
早知今日,艾婉恨不得當初不認識他。
一個人沒心沒肺的在這個時代遊走,有可能會愛上一個平凡的人,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平平凡凡的度過一生。什麼北國,什麼皇上,她才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會心痛成這樣。
「他若這次回來,怕她是怎樣都拽著不離他一步。」醉鏡站在不遠處,望著那個坐在山頭的女子,笑著說。
「有陰霾了。」夭夜接話,頓了頓,問醉鏡,「師兄,你說,他真的死了嗎?」
「誰知道他啊。」醉鏡眸色深深,「我這個師弟你還不知道嘛,什麼都自己來,什麼都不告訴我們……昨夜星相顯示,北國新君已出現了。」
夭夜表情痛苦,「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劉清會不再是皇帝,在他坐上龍位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他會下來,畢竟他有那麼大的雄心、野心,不乏對百姓的仁慈,對天下的考慮,智慧與心計,他是天生的君王,怎麼會……」
「這世上有什麼是肯定的,絕對的?!大約是劉清的心變了,所以天也跟著變了。」醉鏡低頭一笑,呵了一聲,「如若真是這樣,到底是誰讓他這樣不惜一切改變天意?!師傅幸好沒有將星相什麼的傳授給他,那他便真是鬼才了。」
「你把他說的太神乎其乎,他現在在外人心裡,只是一個死人。就算還活著,處境也一定很危險。」
醉鏡搖了搖頭,「不想了,為了他的事,我頭疼。」
是啊,想著一個看不透的人的心裡想法,揣摩著一個看不透的人一舉一動,這頭啊,肯定疼了。
「叫他下來,我們回去了。」
醉鏡道。
「嗯。」
夭夜提著裙角,走向了山,忽然不知為何,回過了頭,她對詫異的醉鏡微微一笑:「我很開心,我現在已經不是清妃,不在後宮,那一天,你將我帶走,沒有任我自暴自棄,是我最大的幸運。」
「……」醉鏡的心漏掉了一拍。
夭夜已經去找了艾婉。
當夭夜。艾婉,醉鏡三人回到那美麗的山外地屋時,三人都在門口重重的僵住了。
屋子裡,就在他們的眼前,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笨拙地抱著懷中的孩子,他懷中的孩子尚在襁褓,不停地哭,哭聲讓艾婉心痛至極。而這個男子顯然也慌亂的緊,顯然更是沒有抱過孩子一般,動作生澀,出口的哄聲更是僵硬,可是,熟悉,很熟悉,令艾婉覺得就算時光再過一千年,如果她能活一千年的話,也不會忘記的聲音。
似覺察到動靜,面具男子抬起頭,望向艾婉那個女子時,薄唇囁嚅了一下,轉而卻對醉鏡低吼了出來:「出去也不知道將風兒帶著,她要是有個萬一,朕殺了你!」
「……」
君兒此時急忙的朝外面跑過來,端著一碗清水,望見門口的母后,便道:「母后,我,我不是故意走開的,我只是見妹妹的唇有點干,所以去給她倒水,可是,可是沒想到她哭了……」
而劉清一到,聽到這哭聲,連面具都還來不及摘下,便慌張的將風兒抱了起來,生澀的搖晃著她哄。
可這孩子一點面子都不給他,還在哭。
艾婉莫名冷了臉色,走到劉清面前,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從他懷裡搶過風兒,朝床榻那邊走,一邊道:「君兒,你將閑雜人等,全都帶出去。」
「……謹遵母后之命。」君兒咬了咬唇,望向那個面具大人,眼裡閃過一絲疑惑,忍不住問出口「你的聲音怎麼和我父皇的一模一樣?」
劉清一僵,艾婉也跟著一僵。
醉鏡撲哧笑了出來,回過神來的他,直接走過去將劉清臉上的面具給扯了下來,露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劉清一張俊美無暇的臉上,竟然帶著陌生的不知所措,他第一時間望向艾婉,卻見艾婉低著頭,抱著風兒,無聲地掉著一顆又一顆透明的眼淚。
那淚滴似乎砸落在了風兒白嫩嫩的臉頰上,風兒竟然突然不哭了,是對艾婉的安慰似得,反之艾婉,卻慌亂的怕那滴眼淚砸疼了孩子,趕緊伸手輕輕抹去。
可是連串的眼淚,依然止不住的滾下來。
她嗓音中終於忍不住一聲哽咽,讓劉清瞬間清冷了眼眸,「閑雜人等,全都出去。」
絕對是他的這句,比艾婉更有威懾力,所以閑雜人等,在一秒鐘之內消失不見,走前還不忘記把門深深帶上。
在劉清再次看過去的時候,艾婉正狼狽地伸手去擦自己臉上的眼淚,似乎覺得沒骨氣,那動作,看在他眼裡,變得有點狠。
他走過去,一把拽住她纖細的手腕,深不見底的眸底,浮現著說不出來的疼惜、歉疚與溫柔,千百種感情太複雜,讓他只能一眨不眨地睨著坑著頭的女子,哪怕無言,卻是執著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