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師兄
「幸運至此……」劉清不失驕傲,「朕遇到了。」
「你不喜歡上她,也是好的。」醉鏡沉道,「你,對你喜歡的女子,你不讓任何人去傷害,連評都不可,可你自己卻能肆意。你這樣一個肆意的男人,同樣需要一個肆意的女人,你們若相愛,她只會一直被你給壓住。她就算是快樂,也是在妥協的代價下快樂,那樣的快樂,未免過於卑微。」
「……所以,你這次來,是當真鐵了心要把她帶走?」劉清想到艾婉,嘴角的弧光微微泛苦,她豈不就是一個肆意的女人么?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他肆意么?哦,所以上天派了個更肆意的女子來,治他是么。
「嗯。」醉鏡笑道,「帶走她……」帶走,已輸的人。
劉清扔了個貼身玉佩給他,醉鏡接過,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忽然說:「劉清,她以為,你一直不知道,其實,真正不知道的人是她。」
劉清沉默。
醉鏡望著缺角的月亮,笑了笑,道:「愛,怎麼能瞞得住?她那樣一個清倔的人,又怎麼會為了恩師的一個遺言便甘願留在後宮當皇的妃?!還不是因為愛……你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她一向是個聰明的女子,卻不知為何,忽然笨了。」
「你當日舍她離開,是該回來了。」劉清暗啞道,「回來,給她幸福。」
醉鏡呵了一聲,離開。
他走了,劉清卻沒走。客堂里,他獨自轉著手中的茶杯,恍然發覺,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們一直都沒有變,反而變了的,只有他……
他忽然覺得格外孤獨。
這種孤獨,與坐在龍位上的感覺無二。
腳步聲從門外緩緩的響起,由遠及近,帶著女子好奇的問道:「他走了?他是誰啊?你們認識多久了……他看起來,飄逸。」
想來想去,艾婉覺得這兩個字最能形象表達那個對他們笑吟「祝福詩」的男人。
「走南闖北,毫無歸宿,看起來,能不飄么?」劉清勾唇拉妻入懷,艾婉羞了顏色。
他對他的妻子慢慢的講述很多年以前的事。
當時,劉清還小,空有抱負,實身上半點武都沒有,恩師,暫且就恩師那麼叫著吧,一日被帝宣宮,望見他便把他捉在手裡,看著小子少年老成的面癱樣兒,笑了兩聲,便扔了他離開。
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皇后還因此覺得是劉清哪裡惹惱了這位名傳江湖的男人,當即懲罰了劉清。
皇帝這時卻露出了點點弧光,不為人知。
皇后發話了。
哪怕你沒犯錯,哪怕你也不明所以,那也得啞巴吃了這苦。
劉清冷著臉,被禁在住處十日不得出。
「皇帝都沒有發話,她怎麼可以罰你……皇帝為什麼不發話呢?」也許劉清已經覺得沒有什麼了,初聽的艾婉卻覺得委屈,替他委屈。
她本就是受不得委屈的人。
講的人卻是雲淡風輕,淡淡一答:「父皇很寵愛皇后,與她的兒子,所以,父皇怎麼會為我說話呢?」
「劉清,你很辛苦,是嗎?」艾婉望著他。
「舒服是留給死人的。」劉清慢條斯理地撫著尚稚女子的青絲,尚稚,她終是還不懂人世最大的苦,「在遇到你之前,任何人給與朕的任何,好的,不好的,都是朕前進的動力。」
所以,你今日才能夠如此強大。
在第十日的夜晚,冷臉寡言的少年伏在案前讀書,燭光昏黃,緊閉的窗忽然大開,呼呼風聲,在耳邊森森颳起。
過了半刻,劉清才放下書,慢然起身,關上。
卻在合上欄窗的一刻,一張蒼老的人臉冒了出來,劉清握著窗沿的手一緊:「小子,你的後母是抓住機會就整你啊,有點出息的,反擊啊!!」
彷彿心中最隱深的痛被人直白撕開,從小渴望親情的劉清,當即臉黑了。
他不受寵,人盡皆知。
卻從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妄議過,背後他不管,可是當前,當前……
少年的臉,剎那如走馬燈般的變幻了好幾個顏色,然後,啪合上了窗,背過身,深深地吸進了口氣,氣沉丹田,腦子瞬間恢復了理智。
剛剛那人,不正是害他被罰的罪魁禍首么?!
還名揚天下的隱士!
「我跟你說啊……」那聲音又出來了,劉清眸孔縮緊,一陣一陣,他環視著屋子四角,窗戶還緊閉著,沒有人,卻有聲!
他拳頭緊緊繃起,骨子裡矜貴的血統遭受到了挑釁,而完美的皇子身份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毫不留情的撕裂,最不該的輕視、最醜陋的真實讓他再無法逃避,暴戾的因子慢慢覺醒。
可說的人彷彿不知道,「你現在就是聽壞話的時候,好話不一定真,壞話卻一定不假,知道不?我不刺激你啊,你再憋屈著,遲早成烏龜。」
劉清眸露寒光。
「你這個年紀,聽不得壞話,不算是成熟,壞話都不能聽,裝什麼少年老成!」
打開窗戶,劉清直接一拳頭朝那張臉揮了過去。
蒼老的臉一咧嘴,抬起膀子,不費吹灰之力地包住了少年的拳頭,「還不尊老愛幼,你看你,怪不得不討皇后喜歡!」
傷口被接二連三的復刺,劉清不顧一切的將身子跳出窗外,追著那老人打。
時隔多年,劉清還記得,那晚恩師對他留下的所有話,每一字每一句都絕對殘忍,也絕對使他清醒。
後來,從跟他練武的那一刻起,劉清就再也不是那個,從內心深處渴求親情溫暖的男人了,他從外到里的冷,也從外到里的征服了這個天下,成為了這個天下的皇。
「這老師傅……」艾婉低頭一笑,「想收你為徒弟,直說好了,幹嘛先害你后又氣你……欠揍!」
聽了妻子率性的評語,劉清忍俊不禁道,「我當時也和你一樣作想,可朕慢慢知道,那是他給朕上的第一課。」
人,是需要被刺激的一種動物。
人,是可以涅槃的。就看那刺激,夠不夠狠。
「他便是我的恩師了,醉鏡便算他徒弟其一,朕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