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月上柳稍頭
面色狠絕到了極致,眸中竟泛起水潤。
「她長的是什麼樣子?」
這句話如山谷里的蟬鳴在子桑玉簫空洞的腦海里回蕩,層層回聲激起雙眼中的漣漪,他實在太想看上他的生母一眼,那個身份低位的安順——納雪卿蘭!
他如失魂的行屍在月下行走,赤著腳,裹著件雪白到離譜的浴袍,穿越一列列臉沁著地屁股朝天的護衛軍,走過漫長蜿蜒的鵝卵石路,夜風中,伴隨著一片片落葉溫柔地滑落,他的心好似原本蔥蔥鬱郁的綠林轉瞬間凋零成殘葉落枝。
石子路的盡頭,視野豁然開朗,月光下盈盈碧波的小河緩緩流淌。
他矗立在河邊,許久,兩行冷淚滑落。
連自己的生母都未曾看上一眼,承歡殺母仇人膝下,扮演著孝子順兒的虛偽角色,在這人性虛弱的夜裡,他倍受靈魂的嘲諷和踐踏。
正因如此他對權力和力量欲加渴望到瘋狂!他堅信只有站在權力的最高處,才能將生死握在自己手裡!
子桑玉簫成長在血雨腥風的神爵後宮,多少人如草芥般活著,如螻蟻般死去,她的母親正是其一,隱忍的仇恨已然佔據了他本來陽光青春的少年心境,他的世界僅剩殺戮和陰謀……
清風緩起,漣漪將月影拉長又壓扁,動蕩不寧,耳側響起清翠如笛的聲音。
「良辰美景,太子弟弟,為何抑鬱不樂?」
太子側身望去,見月瑤公主緩步而來,一身微黃色紗衣披橘黃色鎏金披風托起一張靜雅的圓臉,他凌厲的眼神緩緩變得柔軟溫厚。
「月瑤……」
「獵宮水寒露重,太子弟弟如若這樣一直站著,恐怕母后要心疼了.……」
太子的臉上終然蕩漾出笑意,嘴角輕勾,猶如繁花飛墜。
「姐姐,既是知道水寒露重為何夜裡前來,你可要疼惜好自己的千金之身……」
「那弟弟還不把我請進殿內。」月瑤十分俏皮地眨著一雙明媚的眼睛。
「過來..」
太子溫柔地伸出手去牽起月瑤宮公主冰涼小手,沿著石子路向正殿踱步。
「姐姐,怎麼來了獵宮。」
「還不是因為想你,宮中生活無趣,只得出宮找你玩才有些樂子……」
「原來姐姐只是因為無聊啊。」
「太子不要斷章取義,你一天到晚不是在沙場練兵就是在獵宮行獵,你小的時候可是我的跟屁蟲,現在著實野了些!」
「我是太子嘛,自是身負重任,哪有你們那般清閑,你可以找其它姐姐們玩。」
「大姐嫁去紫軒猴年馬月不回來一次,二姐閉門修道跟個出家人一樣,三姐正忙著為自己選駙馬,四姐除了吃吃喝喝什麼都不會,你這五個姐姐從小屬我最疼你,現在你也到處撒野,不來陪我。」
「好啦,好啦,我答應你一有時間就回宮看你。」
「一言為定!」
「太子說話還能有假?」
「暫且相信你。」
太子眉峰一皺,似有話如鯁在喉:「姐姐.……」
月瑤抬起小臉看著太子:「嗯?」
太子硬生生吐出一個字又極隱晦地吞了一口氣:「你……」
月瑤面露疑惑:「有話就說,為何吞吞吐吐。」
太子還是按捺不住內心洶湧的潮水:「姐姐可見過我的生母?!」
話音落,月瑤戛然停住腳步,有些擔憂地凝著同她一起長大的太子,一雙輕稚年少的雙眼露出安撫勸誡的慈祥態。
「弟弟,此事萬萬不可提,這些年母后待你如親生,如若知道你還念著生母,她定是要不高興的,你只要知道當年你生母病死,是母后收養了你才有了你今日的殊榮,你可要珍惜眼下,勿提舊事.……」
太子應道:「這我清楚,正因為我不敢問別人,才問起姐姐,因為我只信任姐姐你不會告訴母后。」
月瑤向前若有所思地跺了幾步,傳來她裊裊的聲音「你想問什麼,你出生那年我也才三歲,知之甚少。」
太子脫口而出「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我只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在父皇寢宮,一次是……已歿之後,畫面很模糊了,只零星的記得她是個夷族之女,因族群不堪被大族欺辱,族長將她獻於父皇,祈求神爵護佑其族。」
月瑤頓了許久,見太子聽的入神,繼續說道:「她的群族地位低,因此只封了個不起眼的安順,然而確特赦了她可以穿自己族群的服飾在宮中居住,可見,她還是受寵的.……」
太子有些激動到失去理智,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她患的是何病?宮中竟無人可治嗎?」
月瑤的背影陡然肅穆,良久未言。
月上柳梢頭,小路兩旁鬱鬱蔥蔥的林木如無數個長著長手長腳的魔鬼在黑夜裡張牙舞爪。
「人已逝,思往過多只能平添愁緒,太子殿下還是珍惜眼下為好。」
此時,月瑤的聲音頓挫鏗鏘,頗有家姐風範,當然也夾著一絲十分明顯的不悅。
言多必失,太子與月瑤再親近也改變不了同父不同母的現實,太子恍然意識到自己確實問的太多,如若被母後知曉一丁點他過於思舊的風聲,很可能一夜之間,他這個眾星捧月的太子名利雙失,階下囚也不如.……
「弟弟也是偶有所感,未曾思舊,今後也不會再提,我房中新得一壺雪沫香,姐姐可有雅興陪閑弟試試品色?
「甚好.……甚好……」
月瑤轉過頭來,頭上金旒發冠微微擺動,如一豎發出優美旋律的古琴琴弦,配著她圓潤的臉頰,華貴而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