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生之死
即使是清晨,膳房裡也充斥著忙碌雜亂的氣息。眾多豪傑的來訪,更讓嘯劍山莊中這個並不算大的部門開始了超負荷運轉。秦遠尚未來到門口,已聽得呼喊斥責聲已經此起彼伏,更不要說其中的鍋碗瓢勺的碰撞,煎炒烹炸的交響。但不管其中的聲音如何嘈雜,一個尖細的聲音總能脫穎而出,就在此時,這個聲音還在「想念「一個人:「秦生呢?秦生呢?這個懶屁股,一天到晚不見個影兒,越是忙活越是耍滑,哼兒——!」
「呦,這不是秦大公子么,什麼風把您吹到我這煙熏火燎的地方來了?」秦遠跨進膳房,前腳還沒有落地,那個令人難過的聲音就招呼了過來。
秦遠斜了那人一眼,細長身材,白里透黃的麵皮,鼠目闊口,蒜頭鼻子,頜下無髯,正是桑師傅。此人原是宮中的御廚,技藝工巧,很得一眾皇親顯貴的寵幸。但日子久了,不免恃才放曠,自然就有眼紅之人栽贓誣陷,最終受了宮刑,發配邊疆。途中一路坎坷,再加上懊惱自卑之極,他重病纏身,押解他的兵士也丟下他,任其自生自滅。將死之時恰遇到秦逸陽出診歸來,一番妙手替他撿回了性命,還把他留在庄中做了膳房的總管。於是乎,大內御餚褪去幾分燒色,江湖粗食鍍上幾味異香。不過遺憾的是,桑師傅呆的時間一長,老毛病又犯了,除了手上的功夫硬,他嘴上的功夫也日漸犀利!初來乍到時還是畢恭畢敬,甚至有點唯唯諾諾,但現如今,他已經成了膳房中說一不二的「廚霸」。整個嘯劍山莊里,除了恩人秦逸陽,簡直誰都入不了他的眼。即使秦遠,在他眼中也不過是秦逸陽收養的一個孩子,似乎和嘯劍山莊的少莊主,二號人物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雖然表面上客氣些,但冷嘲熱諷也是少不了的。若在平時,秦遠肯定要打個哈哈,搶白他幾句,但現在父命在身,自然也就沒了這個心情,權且讓他三分,對剛才那些陰陽怪氣的話也就充耳不聞了,隨意的走動了幾步,順手摸過一隻湯碗,翻過來一看,「嘯秦」二字赫然碗底,看來自己記得沒錯,那人也許真的是去給義父送去夜宵,正待問些正事,桑師傅又開口說道:「秦大公子,我知道秦生跟你一道長大,情同手足,不過跟您相比,那真是懶得都生了蛆。昨日天將黑我才逮住他,也就派他去送碗參湯,沒成想就再也不見人影了,你說氣人不氣人?這事您是不是也擔待一下!」說完,桑師傅嘴巴一撇,小眼睛眯縫著,滿臉義憤填膺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大晚上的,他還要去送參湯!」秦遠不露聲色,彷彿自言自語。
「可不是么!近些日子,老爺子每天都要喝上一碗,只不過平常是晌午之後,昨天實在忙的不湊手,夜裡才送過去,秦生這個懶猴子!」桑師傅又把話題繞回到秦生身上。
聽得是給義父送參湯,秦遠心中一抖,眼前的視野猶如被拉回到昨夜:秦生一個人捧著參湯,懶洋洋的走在迴廊之上,一步步的向死亡靠近卻渾然不覺。秦遠的臉抽搐了一下,眨眼切斷了不祥的思緒,憂鬱之情卻溢於言表。這一切,桑師傅都看在眼裡,以為自己的話已經開始發揮效力,洋洋自得起來,正待繼續施加壓力,卻聽的秦遠冷冷說道:「桑師傅,秦生的懶散你也知道,一夜未歸算不得什麼,此事過慮了。你忙吧,我先告辭!「秦遠絲毫沒有理睬桑師傅滿臉抽筋的表情,大步的向外走去,來到門口轉過身來,悲慟道:」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能欺辱我那賢弟!「說罷,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莫名溢出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不對呀……「他背後的桑師傅,臉上呈現出史無前例的驚愕,口中喃喃說道,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向著周圍的廚子小工跋扈起來:」一個個傻愣愣的等兔子呢,抓緊去幹活!」
回去復命的路上,秦遠神情有些恍惚,雙眼空洞的讓人害怕,臉上忽而開心,忽而悲痛,忽而落寞,一陣陣的寒意自內而外,遊走在秦遠的身軀。兩個截然相反的臆斷在他的腦海中互搏,怎麼會是他呢?怎麼會那麼湊巧?那人遭到重手面目全非,也分辨不出是不是秦生!但桑師傅明明委派他一人,不是秦生又會是誰呢?……紛繁雜亂的念頭讓他頭痛欲裂,他用力的敲了敲腦袋,想要冷靜下來,但一旦清醒,卻又懼怕那明鏡般的心思,乾脆躲避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一點一點,秦遠的視野變成了灰色,他心裡明白這應該是幻覺,卻絲毫不想從中脫離出來。
自從來到嘯劍山莊,秦生就成了秦遠的總角之交。雖然身份不同,但這在少年人的心裡完全不是問題。秦遠秉性內向謙和,直到成年,也沒有幾個太過知心的朋友,如此一來,秦生的存在,也就彌足珍貴了,只可惜.……須臾之間,秦遠又開始想起那個殺人兇手,直恨得咬碎鋼牙。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魔頭,對一個手無寸鐵之人也能痛下殺手!
「只會暗算的孬種,有膽來會會你秦爺爺!敢嗎.……」秦遠越想越恨,不禁衝出迴廊,仰天長嘯。連喊幾聲,除了驚起的飛鳥,自是杳無回應,秦遠嘆了口氣,雖然這是已知的結果,卻還是頗感失望。
「要想找那個孬種,過了晌午,庄北二十里關帝廟來見!」就在這時,一個纖細古怪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
未等話音消散,秦遠身形一晃,站上房頂,御戰八方式護住周身,四下觀望並無他人,極目遠眺亦是無所收穫。秦遠回味著那個聲音,心中升起一團疑雲,猶豫著去還是不去?
「不來你也是孬種!」又一句話傳了過來,只聽得秦遠勃然大怒,想要罵回幾句卻依然找不到目標,只能強壓心頭之火。這一上午,秦遠都過得憋悶之極,好不容易才熬了過去。晌午一過,便動身前往關帝廟。說是關帝廟,實際上早已破敗,沒了香火。倒是拾荒流浪之人,常常蝸居其中,像是個天然的避難所。秦遠到達之後,來迴轉了幾圈,除了一些黑乎乎的破爛被褥,幾隻殘口的碗碟,別無他物。秦遠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前來,又待了片刻,還是形單影隻。一股被欺騙的感覺湧上心頭,秦遠開始氣惱起自己是如此的好勝,以至於輕信如斯,只為了一句「不來就是孬種」的話跑來這裡。
秦遠來回踱著步,打算離開,就在此時,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