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主人親啟
山間野徑,樹木詭異,百草雜亂,霧氣濕重。
冷,好冷……
恆毅一步一步艱難前行,默默抱緊了自己的雙臂,眼前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他淚眼朦朧,迷茫的望著四周。
他在哪兒?
主人呢?
良久,恆毅停了下來,他記起來了,他在食人嶺,他要去尋主人。
難怪……霧氣騰騰不見天日。
恆毅摸索著又往前走,那日大戰黑熊,後來……
錐心刺骨的痛又襲遍全身……
後來……他死了!
若還活著,他又怎麼可能看到主人了呢?
子蠱作祟,必是主人動了情,在與人歡好,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食人嶺呢?
恆毅蹲下,抱著自己將頭埋入膝間,讓無處安放的淚珠統統落到膝上。
主人!
忽覺自己的唇被什麼輕輕觸碰了一下,恆毅摸去摸到了一枚銅錢。
淚水又一次傾瀉而下。
這銅錢是主人送他的,一起送他的還有兩個小兔子饅頭,他一直都沒捨得吃,最後小兔子饅頭壞掉了,為此他還偷偷難過了好久。
從那時起他便將銅錢,當做護身符掛到了脖子上,形影不離。
主人不在的這四年裡,他都是靠著這枚銅錢支撐著活下來。
銅錢上的「百里通寶」,早已因恆毅的常年摩挲而變的圓潤,不似新的銅錢那般硌手。
恆毅捧著銅錢,滿腦子都是主人在榻上的神態,現在是不是也在他人的榻上?
像從前對他那般?
冰冷的窒息感像是纏住了他的脖子,他再怎麼使勁的呼吸也是出少進少,像死神在逼近。
恆毅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絕望的閉上眼睛。
主人的承諾都違背了,早就不要他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他再也做不到像從前那樣躲在暗處的角落,看著主人與他人調笑,更沒法接受主人身邊有其他男人。
活著,還不如死了!
死了就不用看著那些錐心的畫面,更不用再感受錐心刺骨的痛……
這四年來,這樣的痛,子蠱作祟的痛,他不知承受了多少!
每一次痛得死去活來,他都告訴自己,這是主人告訴他:她還活著!
可那終究是他自欺欺人罷了,這次入食人嶺,他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若是尋不到主人,就讓他恆毅葬身食人嶺!
讓野獸吃了他的血肉,拆了他的骨頭,讓他恆毅死無葬身之地,這樣就不會再痛了!
再也不要承受那樣的痛楚,再也不要知道主人在別處尋歡!
再也不要……承受又一次失去她的錐心之痛!
他死了,主人的蠱毒也可以解了,真好……
這樣死掉,或許主人還會念著他的好,偶爾會記起曾經還有過他恆毅這麼個……這麼個暗衛,這麼個男寵……這麼個……人!
是的,是人,而不是一條忠犬!
主人說過,讓他自稱我,不自稱屬下,讓他做人!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沒有一件問過他的意願,不論是國師石啟的迎娶,還是天災時將他毫不留情的推開!
主人教他做人,卻沒有給他做人的權力!
都沒有問過他的意願,主人不知道,他寧可跟主人一起面對,也不願被主人推開,哪怕最後是為了保護他!
所以,就讓恆毅這麼悄無聲息的死去吧!
恆毅摸索著撿起一根樹枝,顫抖著手,在地上一筆一筆儘力描摹。
主人親啟:
錐心之痛,恆毅再也不想承受了,無論您跟誰歡好,跟誰一起渡過餘生,恆毅都真心祝福您們!
若您偶爾想起恆毅,便是恆毅最大的榮幸,若沒有,那便再好不過……
恆毅絕筆。
最後一筆落下,恆毅就這麼蹲著,捧著那枚銅錢放在心口,閉上雙眼,淚珠劃過無悲無喜的臉頰,浸入膝上隱去了。
食人嶺腳下的小鎮上,一男子躺於床榻,呼吸急促,最後旁邊鶴髮童顏的大夫施了幾針,男子終於恢復平靜。
豐子鳴一回頭,就接收到了來自百里泠星的死亡凝視,嚇得針都沒拿穩,「唉!丫頭,這……他身體已經無礙了,又不是我的問題……他夢魘了。」
「那他為什麼還沒醒?都七天了……」
這話聲音裡帶了幾分顫抖,連百里泠星自己都不曾察覺。
「阿星媽媽……」
恆香抽抽噎噎的伸手想要百里泠星抱抱,卻又在看到百里泠星冰冷的表情時,害怕的縮了回來,眼淚撲簌簌落下。
「你擔心歸擔心,但你不要把氣撒到香香身上!」
石啟上前單手抱起恆香,小傢伙便趴在他肩頭委屈的嚎啕大哭。
身後傳來關門聲,石啟已經抱著恆香出去了。
「唉!」
身後又傳來豐子鳴的一聲嘆息,接著又是一陣開關門。
豐子鳴也出去了。
百里泠星執起恆毅的手,放到臉頰邊,紅了眼眶。
「就剩我倆了,你偷偷告訴我好不好?你什麼時候醒來?雖然我是為了救你你才催動母蠱,但痛卻是實實在在的,恆毅,對不起,若換我是你,我大概也會恨的……」
她知道他為什麼夢魘的,在瀕死之際卻傳來子蠱作祟的痛,自然是哀莫大於心死。
這事是她不對,可若是再晚一些,她與恆毅就天人永隔了……
「恆毅,人生還很長,我們還要一起度過,所有苦難都過去了,你起來好不好?我加倍愛你好不好?恆毅,你醒醒好不好……」
淺淺淡淡的哭泣聲從屋裡傳來,趴在門外啃著不知從哪偷來的燒雞的狗子,不耐煩的甩了甩耳朵。
叼著燒雞狗子逃也似的躲遠了,來到不遠處的樹下,放下燒雞,心道總算清凈了!
結果正張嘴準備狠狠咬一口燒雞時,樹的另一邊傳來了恆香的哭泣聲。
「嗚嗚……十七,阿星是不是不要香香了?」
恆香睜著濕漉漉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石啟,抽抽搭搭斷斷續續的問。
「不是的,香香,阿星只是心情不好,乖,有十七呢,十七永遠不會不要香香的,我們一起捉魚魚好不好?」
每次恆香落淚,石啟都恨不得能再長出一條左手來,他一隻右手,擦了左邊右邊落,擦了右邊左邊落。
一顆顆淚珠,跟砸進他心底一般,讓他痛得心慌。
「香香不要魚魚,香香要阿星,嗚嗚嗚……」
恆香知道那是大人專哄小孩子的話,窩進石啟懷裡哭鬧起來。
狗子收回了嘴,往恆毅房間瞪了一眼,叼起燒雞轉移陣地。
凡人就是麻煩,又麻煩又吵,擾狗清凈!
狗子竄到了客棧後院,哈喇子流了一地,尋了個地方窩著,接著啃燒雞。
「哎,綠丫頭,你說這星丫頭這些年到底去哪了?為什麼不聯繫我們?真是害苦了我們,也苦了那榆木疙瘩!」
豐子鳴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把羽扇,無聊地數著上面的羽毛。
「不知道,小姐想什麼,我向來猜不到。那恆毅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醒?都睡了七八天了。」
綠鶚從一堆信紙中抬起頭來,疲憊的回了一句,又將頭埋到信紙里去了。
「他就是夢魘了,又不願意醒,這又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我也沒辦法。」
豐子鳴放下扇子,看著天邊的白雲,幽幽地嘆了口氣。
「唉!」
角落裡的狗子煩躁的從鼻子里噴出兩團氣,叼起燒雞,氣勢洶洶的踩著它自認為優雅的步子,向恆毅的房間邁進。
凡人就是麻煩,夢魘而已,又死不了,哀哀戚戚的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