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廣寒秋（23）
顏靈兒聞言微微點頭，「我輸得心服口服。」
「你確實夠聰明，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突然話鋒一轉，「可以讓你如此不顧姐妹情誼的，是因為男人嗎？」
顏靈兒緩緩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顏青，不言語。
見此，顏青已經確認了，是因為一個男人，一個據說曾經救過她的性命帶她來顏家的男人。
不知何時出現的家主，站在人群外的高台之上，負手而立，緩緩開口道，「顏修，是因為你嗎？」
顏修聞言一抖，對家主行禮道，「啟稟家主，顏修不知！」
顏回眉毛微微上挑，邪惡一笑，說道，「哦？那顏修，你去殺了她。」
顏修抬眼，頓了一下，面無表情道，「是。」抽出腰中的佩劍，緩緩走向靈兒。
顏青睫毛輕顫，顏回這人到底有多詭計多端，這一招到底有多狠，如果顏修是顏靈兒的救命恩人，那麼在顏家，她可以殺任何人，唯獨不會傷他，一丁點都不會。
顏青的眼神緊緊地盯著顏靈兒突然變得溫暖的面容。
顏靈兒望著顏修，那雙眼睛柔情似水，然，當她慢慢看到他手裡冰冷的長劍，她的心驟然劇痛。
顏青狠狠地瞪著顏修，看著他一步步逼近顏靈兒，看著顏靈兒受傷的眼睛，頓時火冒三丈，終於忍不住喝道，「顏修，你也下得去手嗎？」
顏修腳步頓住，拿著劍的手緊緊地握了握，靈兒不死，他就得死，冷冷回道，「護法還是不要插手的好。」說得雲淡風清。
顏青更是怒火中燒，「你……」
顏靈兒眼圈通紅，「青姐姐，我是該死的人，你不要管，要他殺死我好了，都是我咎由自取。」
顏青看向顏靈兒，一臉的悲涼。
只見顏靈兒臉上原本的溫暖沒有了，她的目光里有濃濃的哀傷，一直膠著在顏修的身上。
顏青想阻止，可是她知道，顏回就在不遠處，若她有逾矩的行為，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顏修一步步走到顏靈兒的面前，手裡的利劍一點一點刺入靈兒的心臟，甚至能聽到劍刃銼骨的聲音。
顏靈兒動也未動，嘴角流出艷紅的鮮血，她從始至終，眼睛一直看著顏修，眼裡的淚，一點一點地流出來，最後只說了一句，「修哥哥，我不怪你。」
顏修鬆了手，顏靈兒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直挺挺向後倒去。
顏青衝上前去護住了她，抱著這個妹妹跌坐在地上，生怕她摔疼了。
是的，這一刻的心底，雖然已經千瘡百孔，但對這個曾經疼之入骨的妹妹，仍然心疼不已。顏青雙手捂在劍傷上，傷口仍然止不住地流血，她眼裡的淚模糊了她的雙眼，「不疼不疼，妹妹不疼……」
顏靈兒氣息微弱，「青姐姐，你怪我嗎？」
顏青拚命搖頭，抿著嘴說不出任何話來。
顏靈兒嘴角掛著安心的笑，「青姐姐……「說完這句，大口大口喘氣，「我對不起你……「隨後，氣絕身亡。
顏青狠狠地咬著嘴唇，她脫下她的大紅長衣，緩緩地，緩緩地，蓋在了顏靈兒的身上，遮住了那一腔熱血。
顏青的心一點點冷掉，她突然抽出顏並腰中的佩劍，向顏修刺去，雖然劍術低微，但用盡畢生所學，力道十足，顏修並沒有還手，只是輕巧地避開了。
顏並有一瞬間的錯愕，這是他見她第一次發怒，這才及時拉住了她。
顏青也很快冷靜下來。
家主倒是沒說什麼，眾人都散開了，在冷清清的廣場之上，只留下地上漸漸冰冷的顏靈兒。
顏青跪坐在一旁，眼神哀傷地看著顏靈兒。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係變的？是在為顏修打抱不平嗎？是想幫助顏修坐上護法的位置嗎？這些問題，她再也無法知道答案。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天空漸漸飄起了毛毛細雨，在這個季節落在身上，冰冰涼涼的。顏並拉起了顏青。
此時，遠處站著一位老人，這位老人遠遠地看著，眼裡有抹抹不掉的悲傷。
顏並抱起了顏靈兒，和顏青一起往顏家外深谷里走去，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挖了一個不深的坑，放顏靈兒進去，修了一座孤墳，找了一塊破舊的木板刻了字，立在墳前。飄著雨的深夜，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她的心也已經涼透。
顏家南苑。
顏修孤坐在房間里，他的手還在抖著，他用這隻手殺死了靈兒？他用左手緊緊握住他的右手也制止不了抖動。
到底是手在抖，還是心在抖？
大雨漂泊。
顏靈兒感覺自己飄離了她的身體，她好慌張，好想抓住什麼回到她的身體里，但一步也近不得，越飄越高，她……是死了嗎？死……是這種感覺嗎？
以前曾聽人說，人死後靈魂會在自己待過的地方，流連忘返三日，告別過去。
她放棄掙扎，飄在半空中，她看著地上的自己，看著自己的身上蓋著的青姐姐的衣服，她難過得心都痛了，曾經她穿過很多青姐姐的衣服，她以為那是顏青對她的憐憫，她不稀罕，原來那才是顏青給她的溫暖。
她看著青姐姐失去理智用她薄弱的武功狠狠地刺著修哥哥，她從未見過青姐姐如此憤怒過，她好想把他們拉開，好想對青姐姐說，不要氣，不要氣，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想她一定是急哭了，她抹抹臉，這才恍然，魂魄是不會掉眼淚的。
她錯了嗎？她是不是傷害了對她至關重要的兩個人？她曾經一度以為顏青對她的好都是虛情假意，哪知終了，她才知道誰在拼著性命對她好。
她只是想幫助修哥哥坐上家主之位。
她無助地停留在那裡，看著散去的人群，看著她的身子在冰冷的地上，顏修也走了，臨別時，看都沒看她一眼。
青姐姐軟軟地坐在她的身邊，看起來好累啊，她拚命地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想讓青姐姐可以像以前一樣，靠在她的腿上，睡上一覺，緩一緩疲憊的心神。可她明明都已經坐在青姐姐的身邊了，青姐姐卻再也看不到她了。
……她在顏家這麼多年，就算是家主死了，也是草草扔進亂葬崗了事！
一會兒青姐姐，也會拋棄她而離開嗎？然後她的身體，也會被扔進亂葬崗嗎？
青姐姐是在哭嗎？她好想告訴青姐姐，不要哭了，她不值得。
然後她看見，顏並拉起了青姐姐，抱起了她冰涼的屍體，向很遠很遠的深谷走去，看她們辛苦地挖著坑，看她的小臉被青姐姐擦得乾乾淨淨，她好想過去抱住青姐姐，叫她不要做了……不要做了……她不值得。
要埋的時候，顏青嚎啕大哭，她從未見過如此痛哭的顏青，她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當她看見，破舊的木板上刻著，「吾妹顏靈兒之位」，她的心，驟然變得很痛很痛。
這一世的錯，下一世能還嗎？
她精神恍惚飄飄蕩蕩，在顏家隨意走著，等她清醒過來，才發現不知不覺來到了南苑，看到了顏修。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修哥哥的房間，修哥哥很難過地坐在桌邊，她好想過去撫平他眉心的愁容，她是不是錯了，是不是不應該插手大人的世界？她的修哥哥是不是其實根本不需要護法的位置？她其實暗中保護這兩個最重要的人就行了，是不是？
她錯了，她想說抱歉，卻再沒機會了。
她看到修哥哥那一滴淚，更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再不願看到任何人，轉身走了出去。
三天太久了，她只想捲縮在角落裡度過這三天，用這三天來悔恨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