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醫生所記述的內容到止為止。在那之後,江寧繼續以冷漠示人,保持著高效率的工作方式。但是,醫生多次看到江寧在休息室內陷入掙紮。他知道,江寧的內心正在進行一場自我批判,就好像那個對理想踟躕不前的杜行。短短幾天,江寧整個人就陷入了精神萎靡的狀態中,他看起來要比任何人都疲憊,醫療組的人員甚至認為江寧感染了病毒性肺炎。醫生曾建議江寧休息。但是,江寧表示自己不用休息。讓所有人的意外的是,江寧雖然看起來是一副隨時都要倒下的樣子,但工作的時候卻依舊保持著極高的效率,甚至要比之前更加的出色。那段時間,讚美聲總是在江寧的身邊圍繞著。
然而,醫生卻清楚的感受到,江寧這種工作方式並不是因為他自己多麽熱愛這份工作,也不是因為他的內心多麽善良。而是因為,江寧不想變成那個他自己所厭惡的樣子,也就是杜行的樣子,那種他厭惡的第二種悲劇生活。接下來,醫生發現江寧開始頻繁出入孫明宇所在的儲物室。雖然孫明宇再次陷入了狂熱的寫作狀態中,但是,他卻從未離開過那間儲物室。不僅如此,他封閉了門窗,禁止所有人探望。當醫生帶著校長破門而入的時候,孫明宇就表現的像個驚慌失措的老鼠,在儲物室內瘋狂的尖叫和逃竄。所有人都認為他瘋了。然而,當江寧砸開門的時候,孫明宇卻興奮地跑到江寧麵前,然後展示自己的作品。他不止一次地告訴江寧,他即將完成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文學巨著。江寧看了一眼筆記本上潦草到無法辨認的字跡,什麽也沒說。
是的,江寧走進儲物室後,就依靠在漆黑的角落裏,陷入掙紮。至於同在儲物室的孫明宇總是時不時地看著江寧,然後露出有些恐怖的笑容,那笑容就好像麵具被撕開一樣。江寧雖並不懼怕,但時間久了還是有些厭煩,當他忍無可忍的時候,就隨手抓住身邊的東西對著孫明宇砸,然後笑著說:“傻子。”孫明宇什麽也沒說,要麽繼續笑,要麽繼續寫。
沒有人願意給孫明宇送食物,除了醫生。所以,當醫生看見孫明宇身上的淤傷後,就質問江寧。江寧並不否認。麵對這種情況,醫生感到心力交瘁。當醫生給孫明宇處理傷勢的時候,也時不時的詢問這位大作家是否什麽故事分享。孫明宇告訴醫生,他確實寫了故事,關於兩隻老鼠的故事。醫生好奇地坐在孫明宇的身邊,問他能否講給自己聽聽。當孫明宇陷入這種狂亂的狀態中後,醫生就不斷想辦法了解他的寫作內容,以便於了解孫明宇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孫明宇開始講述自己所寫的故事:
從前,有兩隻老鼠。一隻白的,一隻黑的。某一天,老鼠們生活的地方出現了危機,它們不得不靠領取食物來讓自己活下去。白老鼠被分配管理食物。它時時刻刻都想把一部分食物藏起來獨自享用,但是,它知道,這樣做違反規定,所以,它找到了黑老鼠,然後讓黑老鼠穿上和自己一樣的白衣服,並且指使黑老鼠偷偷藏食物。負責審判它們的紅老鼠出現了。這個時候,白老鼠把黑老鼠狠狠地咬死,然後撕開黑老鼠的衣服,拿出黑老鼠藏的食物。最後,白老鼠對紅老鼠哭著說:“它真是罪大惡極。”
醫生問孫明宇這是什麽意思。孫明宇就是笑。醫生不懂。但是,他憑借孫明宇的表達能力,認為孫明宇完全不是一個病人,所以,他勸孫明宇離開這裏。然而,孫明宇卻搖頭拒絕。離開儲物室的時候,醫生正好撞見了江寧。醫生希望江寧可以觀察下孫明宇的精神情況。江寧點了點頭。醫生知道,江寧對他的答應隻是應付。
儲物室外,當醫生聽見關門聲時,疲憊感讓他無力地搖頭。接著,醫生回到了醫療組。在那裏,他得知昨天死亡病例已經破千人了。醫生點了點頭,然後坐在椅子上。醫療組的人對此很好奇。往常來說,別說聽見患者死亡,就算是聽見有人確診,醫生都會唉聲歎息很久。當眾人漸漸在死亡造成的陰霾下產生無力感的時候,醫生卻從未流失絲毫麵對疫情的勇氣。但是,今天醫生卻表現的有些冷淡了。醫療組的人詢問醫生怎麽了。醫生說,他沒事,他隻是想起來炒菜確實不應該放那麽多鹽,雖然有助於口感,但是影響健康。
醫療組的人麵麵相覷,他們完全不明白醫生在說什麽。他們認為,過度的疲憊感已經讓醫生開始胡言亂語了。所以,他們確信醫生需要休息了,所以,他們都選擇離開。這次防護工作,讓他們對這位平凡的醫護工作者無比敬佩。所有人離開後,醫生很快陷入了淺睡狀態。自走進學校,他就從未真正休息過。每當身邊有點聲音,他就認為那是病毒潛入的痕跡。過了好一會兒,醫生確信自己無法做到真正的休息。於是,他拿出了電話,打開了短信界麵,上麵記錄著他已經和自己的妻子保持了十六天的單方麵聯係。醫生看了看時間,發現是十六天零七小時二十三分鍾。
他有時候會想,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收到妻子的回信。當他無比的疲憊時,他甚至有告訴自己,應該放掉電話,接受也許已經發生的現實,利用這難得的時間去休息。他確實這樣想過。但是,他又想,他已經想不起來他們多久沒見了。於是,他就問自己現實是什麽。後來,他明白了,他所認為的自己應該接受的現實還沒有被證實,而真正的現實就是,他還活著,他此刻還能夠回憶起曾經的美好生活,這同樣值得去珍惜。
寒冬將至,包括醫生在內,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呼嘯的北風吹走這座城市上空的陰霾,以至於讓溫暖的陽光重新降臨在這種城市,讓那在病毒的威脅下不得不沉寂的生命體煥發新生。是的,所有人都這樣想著,他們甚至想到當疫情結束後他們應該怎麽去慶祝勝利;去怎麽這個紀念這意義非凡的冬天;去怎麽像親朋好友表露自己這段時間所積累的思念。然而,當他們發現那原本看似已經要消亡的病毒和寒風並肩作戰時,他們才發現自己對災難的認識還處於表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