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第328章 瓊恩

  「拉赫洛。」梅麗珊卓雙臂舉向落雪的天空,唱誦道,「你是我們眼中的光,你是我們心中的火,你是我們腹中的熱。你的光是白晝溫暖我們的太陽,你的光是黑夜守護我們的群星。」 

  「吾等讚美拉赫洛,吾等讚美光之王。」冷風吹散了婚禮賓客參差不齊的回應。瓊恩·雪諾拉起斗篷兜帽。 

  今天雪小了些,細碎的雪花在空中飛舞,但東風依然沿長城吹來,猶如老奶媽故事中刺骨的冰龍吐息。連梅麗珊卓的聖火都在顫抖,蜷縮在火坑中,伴著女祭司的吟唱發出輕微的噼啪聲。似乎只有白靈不怕冷。 

  亞麗·卡史塔克湊近瓊恩:「母親大人常說,婚禮上降雪意味著婚姻冷淡。」 

  他看了賽麗絲王后一眼。按這種說法,她和史坦尼斯結婚那日,定然大雪紛飛。南方王后在貂皮斗篷中縮成一團,被貴婦、女僕和騎士圍在中間,看起來虛弱蒼白又瘦小。她凍僵的薄唇掛著勉強的笑容,但眼裡飽含敬意。她憎惡寒冷,卻戀慕火焰。看錶情就知道,只要梅麗珊卓一句話,她會欣然步入火堆,熱烈擁抱火焰。 

  並非所有后黨人士都跟她一樣狂熱。布魯斯爵士半醉半醒,梅格羅恩爵士戴手套的手捏著身旁女士的屁股,納伯特爵士哈欠連天,國王山的派崔克爵士則在生氣。瓊恩·雪諾開始明白史坦尼斯為何會把這些人留給王后了。 

  「長夜漫漫,處處險惡。」梅麗珊卓繼續吟誦,「吾等凡人,獨生獨死,茫然無措,踟躕幽谷;幸得同袍,集聚而行,幸有真主,嘉以溢吾。」她的猩紅綢緞袍隨風起伏。「兩位新人今日要連接生命,共同面對塵世的黑暗。噢,真主啊,請用火焰填充我們的心房,好讓我們奉承您明光照耀。」 

  「光之王,守護吾等。」賽麗絲王后高喊,梅麗珊卓的其他信徒隨聲附和:臉色蒼白的貴婦,顫抖的女僕,亞賽爾爵士、納伯特爵士和藍柏特爵士,穿鐵鎖甲的南方士兵和青銅甲的瑟恩人,甚至有幾名瓊恩的黑衣弟兄。「光之王,榮耀子民。」 

  梅麗珊卓背對長城,站在深坑一側,坑裡是熊熊火焰;新人在火坑對面面對梅麗珊卓。新人身後站著王后、公主和臉帶刺青的弄臣。希琳公主裹著層層毛皮,簡直像個球,蒙住她大半張臉的圍巾不斷呼出白氣。亞賽爾·佛羅倫爵士率后黨簇擁著王族。 

  只有少數幾個守夜人聚在火坑邊,更多的站在屋頂、窗口或長城巨大的之字形樓梯上觀望。瓊恩特別留心誰來了,誰沒來。有些人在值班,有些人剛被換下很快睡著了,但其他缺席者明顯是表達反對——奧賽爾·亞威克和波文·馬爾錫便在此列。賽勒達修士從聖堂出來短暫露了個面,摩挲著用皮帶掛在脖子上的七面水晶,祈禱開始后便退回聖堂里。 

  梅麗珊卓抬起雙手,坑中火焰躍向她指尖,猶如被獵物誘惑的紅色巨犬。飛升的火星與飄落的雪花迎面相撞。「哦,光之王,我們感謝你。」她對著熊熊火焰吟唱,「感謝你派來英勇的史坦尼斯,正直的國王陛下。請你引導他,請你守護他,拉赫洛,助他遠離奸佞的陰謀。請你賜予他力量,討伐黑暗的僕從。」 

  「賜予他力量,」賽麗絲王后和她的騎士、貴婦們同聲應和,「賜予他勇氣。賜予他智慧。」 

  亞麗·卡史塔克挽住瓊恩的胳膊。「還要多久啊,雪諾大人?如果註定要被雪埋了,我想結完婚再死。」 

  「快了,小姐,」瓊恩向她保證,「快了。」 

  「感謝您派來溫暖我們的太陽。」王后唱道,「感謝您派來守護我們的群星,助我們穿越漫漫長夜。感謝您賜予我們壁爐與火焰,以抵擋無情的黑暗。吾等感恩戴德,為靈魂之光,腹中之火,心頭之熱。」 

  接著梅麗珊卓說:「新人上前,準備結合。」火焰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身後的長城上,紅寶石在她蒼白的喉頭閃爍。 

  瓊恩轉向亞麗·卡史塔克。「小姐,準備好了?」 

  「好了,嗯,當然。」 

  「你不怕?」 

  女孩的笑容像極了小妹,他心都要碎了。「該是他怕我。」她的頭髮用紗丁不知從哪找來的蕾絲裹住,雪花在她臉上融化,卻在她頭頂堆成一頂冰雪王冠。她雙頰緋紅,眼神閃耀。 

  「你真是冬天的女兒。」瓊恩握緊她的手。 

  瑟恩的馬格拿等在火坑旁,穿著毛皮、皮革和青銅鱗甲,腰佩青銅劍,像要趕赴戰場。他頭髮稀疏,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但當他轉頭望向新娘,瓊恩看出他還是個孩子。他眼睛瞪得像核桃,是什麼嚇著了他——火焰,女祭司,還是新娘?瓊恩不得而知。亞麗的話完全沒錯。 

  「何人將獻出她?」梅麗珊卓問。 

  「我。」瓊恩說,「卡史塔克家族的亞麗來此成婚。她不僅是長大成熟、有了月事的女人,更是嫡親所生、血統純正。」他最後擠了一下女孩的手,轉身回到眾人之間。 

  「何人要迎娶她?」梅麗珊卓道。 

  「我,」賽貢拍拍胸口,「瑟恩的馬格拿。」 

  「賽貢。」梅麗珊卓問,「汝可願起誓:執子之手,共享聖火,共度長夜,共涉艱險?」 

  「我起誓。」馬格拿的承諾化為空中的白霧,雪花斑斑點點灑在他肩上,他雙耳凍得通紅,「以紅神的火焰之名,我將溫暖她一生。」 

  「亞麗。汝可願起誓:執子之手,共享聖火,共度長夜,共涉艱險?」 

  「直到他血液冰冷。」她借守夜人的黑羊毛斗篷作少女斗篷,用襯邊的白色毛皮在後背縫上卡史塔克家族的日芒紋章。 

  梅麗珊卓雙眼和她喉頭的紅寶石一樣閃閃發光。「請上前來,結合為一。」隨她召喚,一堵火牆咆哮升起,灼熱的橙色火舌舔舐雪花。亞麗·卡史塔克挽住新郎馬格拿。 

  他們並肩跳過火坑。「飛越聖火,」風吹起紅袍女的衣衫,她壓住飛舞的緋紅長袍,「合二為一。」紅銅色長發在她頭上翻揚。「聖火熔鑄,永不分離。」 

  「聖火熔鑄,永不分離。」后黨人士、瑟恩人,甚至有一些黑衣兄弟齊聲應和。 

  大家都有觸動,除了國王和叔叔,瓊恩·雪諾心想。 

  克雷根·卡史塔克晚侄女一天到達,他帶著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個獵人和一群獵狗,像獵鹿一樣追蹤亞麗小姐。瓊恩·雪諾趕在他們到達黑城堡宣稱賓客權利或要求談判之前,便於鼴鼠村以南半里格處的國王大道截住他們。一名卡史塔克的手下向泰發射十字弓,且因此而死。現在只剩克雷根本人和他的四名手下。 

  幸好守夜人有十幾間冰牢。人人都有得住。 

  和其他許多東西一樣,紋章制度止於長城,因而瑟恩人不像七大王國的家族那樣擁有傳統家徽。瓊恩命事務官為他們設計一個——他覺得成果不錯。賽貢將白羊毛制的新娘斗篷系在亞麗夫人肩上,上嵌青銅圓盤,周圍用猩紅絲綢織出熊熊火焰。若仔細探究,基礎仍是卡史塔克家的日芒形象,但也依瑟恩人的特性做了修改。 

  亞麗的少女斗篷差不多是被馬格拿扯下的,但他為她披上新娘斗篷時幾乎算得上溫柔。他低頭親吻她的臉,新郎新娘吐吸交融。火焰再次升騰,后黨人士吟唱讚歌。「結束了?」瓊恩聽見紗丁小聲問。 

  「徹底結束,」穆利嘀咕,「好極了。他們成親,我要凍暈。」他穿了最好的黑斗篷,嶄新的羊毛幾乎沒怎麼褪色,但冷風把他的臉凍得和頭髮一樣紅。「哈布溫了些加肉桂和丁香的葡萄酒,待會喝點暖暖身子。」 

  「什麼是丁香?」獃子歐文問。 

  雪下大了,火坑的火漸漸熄滅。人群四散開去,魚貫離開校場。后黨、王黨和自由民都急著尋找遮風避寒之所。「大人和我們一起參加宴會么?」穆利問瓊恩·雪諾。 

  「回頭就來。」若他不去,賽貢可能當成侮辱。畢竟,這場婚姻是我一手促成。「我先處理其他事。」 

  瓊恩帶白靈走向賽麗絲王后,靴子陷入成堆積雪中。這些日子,在建築物間鏟雪越來越難,人們日益依賴被稱作蟲道的地下通道。 

  「……多完美的婚禮。」王后激動地說著,「我感到真主火熱的目光。噢,你不知我請求過史坦尼斯多少次,要他與我重辦婚禮,在光之王的祝福下讓靈與肉真正結合。經由火焰熔鑄,我必將為他帶來更多子嗣。」 

  帶來更多子嗣,你首先得跟他上床。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已冷落妻子多年——這在長城也非秘聞。可以想象對在戰爭中重辦婚禮的點子,史坦尼斯陛下會作何反應。 

  瓊恩鞠躬。「陛下若方便,宴席正虛位以待。」 

  王后狐疑地看了一眼白靈,然後抬頭盯著瓊恩。「是的。梅麗珊卓女士會為我引路。」 

  紅袍女祭司開口:「我必須觀望聖火,陛下。拉赫洛或能許我預見國王,乃至一場偉大的勝利。」 

  「哦。」賽麗絲王后略有不快,「誠然……讓我們祈禱真主賜予意象……」 

  「紗丁,為王后陛下帶路。」瓊恩道。 

  梅格羅恩爵士上前一步。「我來護送陛下赴宴,我們不需要你的……事務官。」從那一頓中,瓊恩聽出這位爵士在掂量另外的詞。小鬼?寵物?男妓? 

  瓊恩再次鞠躬。「如你所願。我稍後入席。」 

  梅格羅恩爵士伸出手,賽麗絲王后僵硬地挽住,並將另一隻手放在女兒肩上。王家鴨子群緊跟在後,尾隨兩人穿過校場,弄臣帽子上的鈴鐺奏出行軍曲。「海底下,人魚喝海星湯,僕人全是螃蟹喲,」補丁臉邊走邊唱,「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梅麗珊卓臉色一沉。「那傢伙很危險。我在聖火中多次看到他,有時他頭骨纏身,唇染鮮血。」 

  你沒燒死這可憐人真是奇迹。她只需在王后耳邊說句話,補丁臉就會遭到火焚厄運。「你在聖火中看到了弄臣,卻沒發現史坦尼斯的線索?」 

  「我尋找他,看到的卻是雪。」 

  同樣的無用回復。克萊達斯已送烏鴉去深林堡警告阿爾夫·卡史塔克的變節,但烏鴉是否及時飛到陛下那裡,瓊恩無從得知。布拉佛斯銀行家也帶著瓊恩提供的嚮導,動身尋找史坦尼斯,然而考慮到戰爭和天氣,他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國王有個三長兩短,你會知道嗎?」瓊恩問。 

  「他沒事。史坦尼斯是真主的選民,註定要率領我們抵抗黑暗。我曾在聖火中目睹,在古書預言中讀到:當星辰泣血,長夜降臨時,亞梭爾·亞亥將在煙與鹽之地重生,並喚醒石頭中的魔龍。龍石島正是煙與鹽之地。」 

  這番話瓊恩早聽膩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確是龍石島公爵,但並非在那裡出生。他和他兄弟們一樣生於風息堡。」他皺起眉頭,「曼斯呢?連他也找不到?你到底從聖火里看到些什麼?」 

  「恐怕他失蹤了。我只看到雪。」 

  雪。瓊恩知道,南方的雪勢不斷增強,據說離此兩日騎程的國王大道業已無法通行。梅麗珊卓自然也知道。風暴也在東邊的海豹灣肆虐,據最新報告,他派去拯救艱難屯自由民的那支雜牌艦隊仍停留在東海望,望洋興嘆。「你不過看到火焰中盤旋的灰燼。」 

  「我看到了頭骨,還有你。我每次觀察聖火都會看到你的臉,我警告過你的危險已一觸即發。」 

  「黑暗中的匕首,我知道。抱歉,女士,垂死的馬馱著灰衣女孩,逃離了別人強加的婚禮,這是你說的。」 

  「我沒說錯。」 

  「也沒說對。亞麗並非艾莉亞。」 

  「聖火展示真相,而我解讀有偏差。我和你一樣是肉體凡胎,瓊恩·雪諾,凡人都會犯錯。」 

  「即便是司令。」曼斯·雷德和矛婦們沒回來,瓊恩不禁猜測紅袍女派他們出去是否另有目的。她在玩什麼遊戲? 

  「把你的狼時刻帶在身邊,大人。」 

  「白靈很少走遠。」聽到自己的名字,冰原狼抬起頭。瓊恩搔搔他耳背。「請原諒,我得走了。白靈,跟我走。」 

  冰牢開鑿在長城底部,裝有沉重的木門,一間比一間小。有幾間寬敞的容許人踱步,較小的只能在裡面坐著,最小的甚至連坐都坐不起來。 

  瓊恩把最重要的俘虜關在最大的牢房,為其配備了一個馬桶,足夠禦寒的毛皮,外加一袋酒。鎖眼結了冰,守衛們費了些手腳才打開牢門。麻桿維克將門推出個能讓瓊恩通過的縫隙,生鏽的鉸鏈鬼叫了一聲。淡淡的臭氣迎面飄來,比他預期的微弱。在酷寒中,糞便也會迅速凍結。瓊恩在冰牆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冰牢角落裡堆起的毛皮幾乎有一人高。「卡史塔克,」瓊恩叫道,「醒醒。」 

  毛皮翻動。有些毛皮凍在了一起,上面的冰霜隨著翻動閃爍。一隻胳膊露出來,接著是一張臉——黯淡糾結的棕發,夾雜著銀絲;暴戾的眼睛;鼻子、嘴和鬍子。鬍子凍住了,全是鼻涕的冰碴。「雪諾。」他噴出一團白氣,模糊了腦後的冰牆,「你無權關押我,我的賓客權利——」 

  「你們不是我的客人。你們未經允許來到長城,全副武裝想綁架你侄女。亞麗夫人享用過我的麵包和鹽。她是客人,而你是囚犯。」瓊恩故意停頓了一會兒,「你侄女業已成婚。」 

  克雷根·卡史塔克咧開嘴唇,露出牙齒,「亞麗是我的。」儘管年過五十,他投入冰牢前仍身強力壯,只不過現下被寒氣消磨了生機,顯得僵硬虛弱,「我父親大人——」 

  「你父親是代理城主,並非領主。他無權指婚。」 

  「我父親。阿爾夫。卡霍城伯爵。」 

  「無論根據哪裡的律法,兒子的繼承權都在叔祖之前。」 

  克雷根奮力站起來,踢掉纏住腿踝的毛皮。「哈利昂死了。」 

  或是快死了。「女兒也比叔祖優先。若她哥哥死了,卡霍城便屬於亞麗夫人。她已嫁給賽貢,瑟恩的馬格拿。」 

  「她嫁給了一個野人、一個骯髒野蠻的殺人兇手。」克雷根握緊雙拳。他的皮手套邊沿鑲了毛皮,和披在寬肩上、凍得硬邦邦的毛皮斗篷搭配,黑羊毛外套上則綉有家族的白色日芒紋章。「我總算看清你是哪路貨色了,雪諾:半狼半野人的怪物,叛徒與妓女的野種。你竟把一位出身高貴的女士送上骯髒的野蠻人的床。你是不是先侵犯過她啊?」他仰頭狂笑,「想殺我?儘管動手,然後背上弒親者的罵名!史塔克和卡史塔克同出一脈!」 

  「我姓雪諾。」 

  「野種。」 

  「至少。我有。這點罪。」 

  「你讓這馬格拿去卡霍城試試。我們會砍下他腦袋,塞進廁所,用他的嘴當便池。」 

  「賽貢有兩百瑟恩人,」瓊恩反擊,「而亞麗夫人相信卡霍城會為她打開城門。你兩個手下已宣誓效忠她,且證實了你父親與拉姆斯·雪諾的密謀。我知道卡霍城裡有你近親,你一句話就能救他們的命。開城投降,亞麗夫人將赦免背叛她的女人,並允許背叛她的男人披上黑衣。」 

  克雷根搖搖頭,亂糟糟的頭髮里結滿冰塊,隨他動作輕響。「永不。」他說,「永不,永不,永不。」 

  我該砍下他的頭送給亞麗夫人和馬格拿做結婚禮物,瓊恩心想,但只能想想。守夜人在王國紛爭里是不偏不倚的,已有人說他給了史坦尼斯太多幫助。砍了這白痴,他們會說我處決北方人好把土地送給野人;放了他,他則會全力破壞我為亞麗夫人和馬格拿安排的聯姻。瓊恩很想知道父親會怎樣做,叔叔會如何應付此事。但艾德·史塔克已死,班揚·史塔克消失在長城外。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 

  「『永不』是很長的時間。」瓊恩說,「也許你明天就改了主意,又或一年後另有想法。史坦尼斯國王隨時可能返回長城,屆時你必死無疑……除非你披上黑衣。披上黑衣,罪行一筆勾銷。」即便你這樣的人。「抱歉,我該離開了,宴會等著我呢。」 

  擁擠的地下大廳十分溫暖,讓離開酷寒冰牢的瓊恩剛踏入時差點窒息。這裡煙霧瀰漫,滿是烤肉和溫熱葡萄酒的香氣。瓊恩走上高台,亞賽爾·佛羅倫正致祝酒詞。「敬史坦尼斯國王和他的夫人、北境之光賽麗絲王后!」亞賽爾爵士高喊,「敬光之王拉赫洛,願他保佑我們!一個國家,一個真主,一個王者!」 

  「一個國家、一個真主,一個王者!」后黨人士附和。 

  瓊恩和其他人一起喝了酒。他不確定亞麗·卡史塔克能否從婚姻中得到幸福,但今夜至少值得慶祝。 

  事務官們端上第一道菜,加了小塊山羊肉和胡蘿蔔的洋蔥湯。這雖不及王家御宴,卻十分滋養,湯的味道好,還暖肚子。「獃子」歐文拉起小提琴,一些自由民用笛子和手鼓為他伴奏。曼斯·雷德進攻長城時,他們奏響的也是這些東西。瓊恩覺得現在聽起來甜美多了。和肉湯一起上的是一條條棕色粗糧麵包,剛出爐還是熱的,鹽和黃油則早擺在桌上。瓊恩思緒重重。根據波文·馬爾錫的說法,鹽剩得多,但黃油一月之內就會用完。 

  老菲林特和諾瑞大人的座位就在高台下,這是極高的榮譽。兩人都太老,沒法隨史坦尼斯出征,只能讓兒孫代勞。但他們腿腳也不慢,及時趕上了黑城堡婚禮。兩人各帶來一個奶媽。諾瑞的女人四十歲,長著瓊恩·雪諾生平所見最大的奶子。菲林特女孩只有十四歲,胸部平得像男生,但奶水也不少。在兩人照料下,被瓦邇喚作怪物的孩子茁壯成長。 

  瓊恩對此深表感激……但他壓根不信兩位老戰士快馬加鞭下山趕來僅僅為了送奶媽。兩人各帶來一隊戰士——老菲林特帶了五人,諾瑞大人帶了十二人,個個裹著破爛的獸皮和鑲釘皮甲,猶如凜冬的化身。有人留了長鬍子,有人帶著傷疤,還有人又有鬍子又有疤。這些人和塞外自由民一樣信仰北境舊神,現在卻坐在這裡歡飲,慶祝被大洋彼岸的奇怪紅神祝福的婚禮。 

  喝總比不喝好。菲林特和諾瑞都沒扣杯子灑酒,說明事情尚有轉圜餘地。也許他們只是不願浪費上好的南方葡萄酒,畢竟在自家石頭山上喝不到。 

  趁上菜間隙,亞賽爾·佛羅倫爵士邀賽麗絲王後下場跳舞,其他人紛紛效仿——先是王后的騎士們邀請隨行貴婦。布魯斯爵士和希琳公主跳了第一曲,又找上她母親。納伯特爵士跟賽麗絲身邊每位貴婦都跳了一會兒。 

  由於后黨人士是貴婦的三倍,所以連最卑微的女僕也受邀下場。幾曲過後,一些黑衣兄弟躍躍欲試。他們憶起年輕時——沒因犯罪發配長城時——在城堡和宮廷中學到的舞技,便加入舞蹈。「老土匪」御林的烏爾馬舞跳得跟射箭一樣精妙,他無疑在給舞伴講述御林兄弟會的故事——他如何與西蒙·托因和「大肚子」本恩並肩作戰,如何協助「白鹿」溫妲給貴族俘虜的屁股烙上烙印。紗丁動作優雅,輪流與三位女僕跳舞,但從未冒昧地邀請貴婦。瓊恩覺得這很明智。他不喜歡某些后黨騎士看他這位私人事務官的眼神,尤其是國王山的派崔克爵士。此人過於嗜血,他心想,時刻尋釁滋事。 

  等獃子歐文和弄臣補丁臉跳起舞,地窖大廳溢滿了笑聲。亞麗女士也在微笑。「你們經常跳舞么?在黑城堡?」 

  「每場婚禮都跳,夫人。」 

  「你看,你可以和我跳一曲。就算是儘儘禮吧。你和我跳過一次。」 

  「跳過一次?」瓊恩調侃。 

  「小時候啦。」她扯下一塊麵包丟他,「你當然記得。」 

  「夫人當與夫君共舞。」 

  「恐怕我的馬格拿不是跳舞的料。也罷,你就算不和我跳舞,至少能幫我倒點葡萄酒吧。」 

  「遵夫人命。」他示意別人遞來酒瓶。 

  「那麼,」瓊恩倒酒時,亞麗道,「我結婚了,我的野人丈夫擁有一支小小的野人軍隊。」 

  「他們自稱自由民,至少多數人這樣自稱。而瑟恩人是他們當中非常古老的一個分支。」耶哥蕊特給他講過這些。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他們來自霜雪之牙最北端的隱秘峽谷,那裡被極高的山峰環繞。幾千年來,他們和巨人打交道甚至比和其他人類還多。這讓他們與眾不同。」 

  「他們和其他野人不同,」她指出,「更像我們。」 

  「是的,夫人,瑟恩人有自己的領主和律法。」他們懂得下跪,「他們開採錫礦和銅礦,冶鍊青銅以打造武器盔甲,不若其他野人那樣靠偷靠搶。他們自豪又勇猛,曼斯·雷德三次戰勝老馬格拿后,斯迪才承認其為塞外之王。」 

  「現在他們來到此處,長城之南;他們被趕出山間要塞,卻霸佔了我的卧房。」她微微苦笑,「都是我的錯。父親大人千叮萬囑要我哄你哥哥羅柏,但我才六歲,根本不知道怎麼做。」 

  是啊,但你現在快滿十六了,希望你知道如何哄你丈夫。「夫人,卡霍城食物儲備如何?」 

  「不好。」亞麗嘆氣,「我父親南下帶走太多壯丁,只剩婦孺從事收割。嗯,外加沒法參戰的老人和殘廢。於是糧食要麼爛在地里,要麼被秋雨沖成泥巴。現在又開始下雪。這個冬天會很難過,沒幾個老人挺得過去,還會死不少孩子。」 

  北境的冬天就這樣。「我的外曾祖母來自山區的菲林特氏族。」瓊恩告訴她,「他們自稱是最初的菲林特,認定其他菲林特都是那些離開山區尋找食物、土地和女人的幼子們的後代。山區生活特別艱難,當大雪降下、食物匱乏時,年輕人必須背井離鄉去避冬市鎮,或為某座城堡打工。老人聚集起所有力氣,宣稱外出打獵。有的屍骨春天能找到,有的則永遠消失。」 

  「卡霍城也這樣。」 

  瓊恩毫不意外。「夫人,補給不足時,記得我們。請把老人送來長城,他們發下誓言后,好歹不會在冰天雪地里咀嚼著回憶獨自死去。如果你樂意的話,男孩我們也接收。」 

  「一言為定。」她的手放在瓊恩的手上,「卡霍城永不遺忘。」 

  切好的麋鹿肉送上來,香氣大大超出瓊恩預期。他選了一塊上好的給哈丁塔的皮革,順便給旺旺三大盤烤蔬菜,然後自己吃了一大塊肉。三指哈布還算通情達理。起初有麻煩,哈布兩晚前來找他,抱怨說參加守夜人是為殺野人,不是為了給野人做飯。「而且我沒做過婚宴,大人。黑衣弟兄不娶妻,這他媽的誓可是我親口發的。」 

  瓊恩用溫葡萄酒衝下烤肉時,克萊達斯出現在他身旁。「信鴉,」克萊達斯說著把一張羊皮紙塞進瓊恩手裡。那張紙用一滴黑色硬蠟封住,瓊恩不用拆就知道它來自東海望。信是哈慕恩學士寫的——卡特·派克不識讀寫——但話是派克的話,開門見山,直切要點。 

  今日風平浪靜,十一艘船趁早潮航往艱難屯。三艘布拉佛斯船、三艘里斯船、一艘潘托斯船、一艘伊班捕鯨船和三艘我們自己的船。有兩艘里斯船完全是強撐著出海,很可能我們淹死的野人會比救回來的多,大人。我們帶了二十隻烏鴉和哈慕恩學士,會及時送回報告。我在「利爪號」上指揮,「黑鳥號」的「老破爛」是副指揮,葛蘭登爵士留守東海望。 

  「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消息?」亞麗·卡史塔克問。 

  「不,夫人,這是我期待已久的。」但信的最後部分還是令人煩惱。葛蘭登·赫威特經驗豐富,身強體壯,是代理卡特·派克的恰當人選。但他同時也是艾里沙·索恩的至交,並在短短時日里,被傑諾斯·史林特引為密友。瓊恩仍記起赫威特怎樣把自己拉下床,還有他靴子踹在自己肋骨上的疼痛。我不會選他。他捲起羊皮紙,插進腰帶。 

  下一道菜是魚。人們剔骨吃狗魚時,亞麗夫人拽馬格拿下場。從賽貢移動的方式看,他顯然沒跳過舞,但他喝多了溫葡萄酒,所以舞技都不重要了。 

  「北方淑女和野人勇士,由光之王結合。」亞賽爾·佛羅倫爵士坐進亞麗夫人的空位,「王后陛下很欣賞。我是她的心腹,大人,我知道她的想法。史坦尼斯國王也會贊成。」 

  若盧斯·波頓沒把他腦袋插槍上的話。「唉,不過並非所有人贊成。」亞賽爾爵士的鬍子像一把參差不齊的刷子,掛在多肉的下巴下,他耳朵和鼻孔里也冒出粗糙的毛髮,「派崔克爵士覺得自己更配亞麗夫人。他為北上勤王失去了祖傳領地。」 

  「這個大廳里很多人失去的領地比他多,」瓊恩說,「還有很多人為保護王國安泰獻出一生。派崔克爵士應該感到幸運。」 

  亞賽爾·佛羅倫笑了。「你跟國王真是一個鼻孔出氣。但陛下忠誠的騎士也需要補償,不是嗎?他們隨他遠征,作出巨大的犧牲。而我們也需要讓野人和國王及王國緊密聯繫。這次聯姻是個不錯的開始,我認為王后陛下很樂意看到野人公主完婚。」 

  瓊恩嘆口氣。他已厭倦了解釋瓦邇並非真正的公主,不論說多少遍,他們似乎充耳不聞。「我不得不承認,亞賽爾爵士,你真執著。」 

  「這能怪我么,大人?這份獎賞可不易得。我聽聞她正當婚齡,模樣也不錯,豐乳肥臀,適合生養孩子。」 

  「生養誰的孩子?派崔克爵士的,還是你的?」 

  「誰比得過我?我們佛羅倫的血管里流著老園丁王的血。婚禮可由梅麗珊卓女士主持,就跟她主持亞麗夫人和馬格拿的婚禮一樣。」 

  「看來你只缺新娘。」 

  「這很好解決。」佛羅倫的假笑讓人看了想吐,「她在哪裡,雪諾大人?你把她送到其他城堡了,灰衛堡還是影子塔?或者和其他妞兒一起待在婊子樓?」他傾身靠近,「有人說你把她藏起來自己享用。我不在意,只要她沒懷孕就行。我要讓她懷我的兒子。如果你開了她的苞,哎……我們都是男人,對吧?」 

  瓊恩聽夠了。「亞賽爾爵士,若你真是王后之手,我為王后陛下感到遺憾。」 

  佛羅倫氣得滿臉通紅。「原來是真的。我明白了,你要私吞她,野種想得到父親的城堡。」 

  野種拒絕了父親的城堡。若野種想要瓦邇,只需自己去偷。「實在抱歉,爵士,」他說,「我需要透透氣。」這裡太臭了。他忽然轉頭,「號聲。」 

  其他人也聽到了。音樂和笑語霎時停下,跳舞的人僵在原地,仔細傾聽。連白靈都豎起耳朵。「你們聽到了嗎?」賽麗絲王后問她的騎士。 

  「是戰號,陛下。」納伯特爵士說。 

  王后顫抖的手捂住脖子。「有敵情?」 

  「沒有,陛下。」御林的烏爾馬道,「長城上的守衛吹號而已。」 

  一聲,瓊恩·雪諾心想,兄弟歸來。 

  但緊接著又響起一聲,似乎響徹整個地窖。「兩聲。」穆利確認。 

  黑衣兄弟、北方人、自由民、瑟恩人、后黨人士,統統凝神傾聽。心跳了五下、十下、二十下……然後「獃子」歐文傻笑起來,瓊恩·雪諾鬆了一口氣。「兩聲,」他宣布,「自由民。」瓦邇。 

  巨人剋星托蒙德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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