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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182章 艾莉亞

  眼睛適應了黑暗。當哈爾溫將頭套掀開,山洞裡炫目的紅光反而讓她直眨巴,活像只笨貓頭鷹。 

  泥地中央挖出一個大火坑,焰苗噼啪作響,盤旋上升,直達被煙熏黑的洞頂。牆壁半是岩石,半是泥土,巨大的白樹根在其中扭曲盤繞,猶如上千條緩緩蠕動的白蛇。她看著人們從樹根之間出現,從陰影中現身,為了一睹俘虜的容顏。他們從漆黑的隧道口,從四面八方的裂縫罅隙中紛紛湧出。在離火堆較遠的地方,樹根構成某種近似階梯的形態,通往上方泥土中的一個空穴,其中坐著一個人,幾乎埋沒在雜亂的魚梁木樹根里。 

  檸檬揭開詹德利的頭罩。「這什麼地方?」他問。 

  「古老的地方,深邃而隱秘。一個避風港,狼和獅子都找不到。」 

  狼和獅子都找不到。艾莉亞不由得寒毛直豎。她記起自己最近做的夢,記起將人類的胳膊從肩上撕下時那股鮮血的味道。 

  火堆很大,山洞更大,難以分辨邊界。其中的隧道也許只有兩米深,也許長達兩里。男人、女人和小孩全都警惕地注視著來客。 

  綠鬍子說:「小松鼠啊,這就是我們的巫師喲。你的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他指向火堆,七弦湯姆正站在那裡跟一個瘦高男人說話,此人在破爛的粉紅長袍外套了副七零八落的舊鎧甲。這不可能是密爾的索羅斯。艾莉亞記得紅袍僧胖乎乎的,有平滑的臉和閃亮的光頭;而此人面目憔悴,滿頭雜亂灰發。湯姆不知說了些什麼,他便朝艾莉亞看去,似乎打算走過來。但此時瘋獵人將俘虜推至光亮中,人們便忘了她和詹德利。 

  瘋獵人健壯結實,穿一身打補丁的褐色皮衣,禿頂,寬下巴,模樣十分好鬥。在石堂鎮,當他們在鴉籠前要求他將俘虜交給閃電大王時,他那神情像要把檸檬和綠鬍子撕個粉碎。獵狗圍過來,邊嗅邊咆哮,好在七弦湯姆用音樂使它們平靜,艾菊兜了一圍裙的骨頭和肥羊肉來到廣場,檸檬則指指站在妓院窗口、引弓待發的安蓋。瘋獵人咒罵他們沒種,但最終同意將俘虜帶給貝里伯爵審判。 

  他們用麻繩綁住他手腕,脖子套上繩套,頭頂蒙了口袋,即使如此,他仍相當危險,艾莉亞在山洞這頭也感覺得到。索羅斯——假如那真是索羅斯——離開火堆,朝俘虜和押解者迎去。「你怎麼抓到他的?」僧侶問。 

  「獵狗捕捉到氣味。他在一棵柳樹下醉酒睡著了,信不信隨你。」 

  「他被同類出賣。」索羅斯轉向囚犯,拉開頭罩,「歡迎來到我們簡陋的殿堂,獵狗,這兒不比勞勃的王座廳氣派,但裡面的人比較好。」 

  搖曳的火焰為桑鐸·克里岡灼傷的臉蒙上一層橘紅陰影,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可怕了。獵狗扯扯手腕的繩子,一小片一小片的乾涸血塊掉落下來,他的嘴抽搐了一下。 

  「我認得你。」他對索羅斯說。 

  「是的。我們同時參加團體比武,你咒罵我的火焰劍,而我用它打敗過你三次。」 

  「密爾的索羅斯。你從前剃光頭。」 

  「以示謙卑,雖然我心中滿是虛榮。況且,我在森林中丟了剃刀。」僧侶拍拍肚皮,「我瘦了許多,但收穫不少。一年的野外生活消磨了皮肉,若能找到裁縫量體裁衣,相信我會再度煥發青春,贏得美貌少女們的親吻哩。」 

  「瞎眼的才會!臭和尚。」 

  土匪們大聲喝罵,索羅斯的嗓音蓋過他們:「就是這樣。我已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虛偽牧師,光之王在我心中醒來,沉睡已久的力量開始蘇醒,正邪之力於大地上聚集。聖火賜予了我許多觀感。」 

  獵狗不為所動。「你和你的聖火見鬼去吧。」他看看周圍,「臭和尚,你的夥伴們倒很奇怪。」 

  「這些是我的兄弟。」索羅斯簡潔地說。 

  檸檬斗篷擠到前面。他和綠鬍子是唯一身材夠高、可以平視獵狗眼睛的人。「狗,別在這兒亂吠!你的性命操在我們手中。」 

  「先把你手上的狗屎擦掉再說。」獵狗哈哈大笑,「你們躲在這個洞里多久了?」 

  聽他暗指他們怯懦,射手安蓋怒火迸發:「去問山羊,我們有沒有躲起來,獵狗,去問你哥哥,問水蛭大人。我們讓他們全部付出了代價。」 

  「就你們?別他媽說笑話。你們看上去像養豬的,不像戰士!」 

  「我們中就有養豬的,」一個艾莉亞不認識的矮個男子說,「還有皮匠、歌手、石匠……但那是戰爭到來之前的事。」 

  「離開君臨時,我們屬於臨冬城,屬於戴瑞城,屬於黑港城,屬於馬勒里家族和威爾德家族。我們中有騎士,有侍從,有士兵、貴族和平民,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前進。」話音來自於那個坐在洞壁高處魚梁木樹根之間的人。「一百二十名壯士結伴出發,去讓你哥哥接受國王的審判。」發言者沿著盤根錯節的樓梯走向地面,「一百二十個勇敢正直的好漢,可惜首領卻是個穿星紋披風的笨蛋。」他衣衫襤褸,黑鍛星紋披風已然破爛,鐵胸甲歷經百戰、坑坑窪窪,濃密的金紅頭髮幾乎遮住整個臉,只有左耳上方沒有毛髮——他的腦袋在那兒被砸凹了下去。「我們的夥伴中如今已有八十多人死去,但更多人接過了他們的武器,繼承了他們的遺志。」他到達地面,土匪們移向兩旁,讓他通過。艾莉亞看到他少了隻眼睛,眼眶周圍的皮肉滿是傷疤和皺褶,而脖子上有個黑圈。「大家同心協力,並肩戰鬥,為了勞勃,為了國家。」 

  「勞勃?」桑鐸·克里岡用刺耳的聲音懷疑地說。 

  「我們受艾德·史塔克的派遣,」戴生鏽半盔的幸運傑克道,「但他乃是坐在鐵王座上下的令,代表著國王。」 

  「勞勃現在是蠕蟲國王,所以你們在泥土中為他召開重臣會議?」 

  「國王人雖死了,」衣衫襤褸的騎士承認,「但我們仍是他的人,儘管遭到你那屠夫哥哥和他手下的劊子手襲擊時,我們在戲子灘丟失了王家旗幟。」他單拳觸碰胸膛,「勞勃已遭謀害,但他的國家仍舊存在,我們守護著她。」 

  「她?」獵狗嗤之以鼻,「唐德利恩,她是你老媽,還是你婊子?」 

  唐德利恩?貝里·唐德利恩英俊瀟洒,珊莎的朋友珍妮曾經愛上他,而任何小女生都不會愛上眼前這個人。艾莉亞仔細觀察,發現對方龜裂的釉彩胸甲上那道零落的分叉紫色閃電。 

  「岩石、樹木和河流,這就是你們的國家,」獵狗說,「岩石需要守護嗎?勞勃可不這麼想!不能操,不能打,不能喝的,他都覺得無聊。你們在他眼中根本一錢不值……我的好勇士們。」 

  山洞裡掀起一陣怒火:「再這樣稱呼,狗,你就得吞下自己的舌頭。」檸檬拔出長劍。 

  獵狗輕蔑地注視著利器。「拿著武器威脅被捆綁的人,不是『勇士』是什麼?幹嗎不放開我呢?讓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勇敢。」他瞥了瞥身後的瘋獵人,「你呢?把所有勇氣都留在了狗窩裡?」 

  「呸!我該把你留在鴉籠里,」瘋獵人抽出匕首,「亡羊補牢還不遲。」 

  獵狗沖他放聲大笑。 

  「在這裡,我們是兄弟,」密爾的索羅斯宣布,「神聖的兄弟,向著我們的國土,向著我們的神靈,向著我們彼此發誓,替天行道。」 

  「我們是無旗兄弟會。」七弦湯姆撥弄一下琴弦,「空山的騎士。」 

  「騎士?」克里岡對這個詞報以冷笑,「唐德利恩是騎士,你們其餘人不過是群可憐的土匪和殘人。我拉的屎都比你們強。」 

  「任何騎士都可以冊封騎士,」衣衫襤褸的貝里·唐德利恩說,「你在這兒見到的每個人,都曾有長劍搭在肩頭。我們是被遺忘的夥伴。」 

  「放我走,我也會遺忘你們,」克里岡嘶啞地道,「如果打算謀殺我,就快快動手。你們取走了我的劍、我的馬和我的錢,我只剩一條命,來拿吧……但有一點,別跟我嘀嘀咕咕、假裝虔誠!」 

  「你很快就會死,狗,」索羅斯保證,「但那不是謀殺,而是正義的審判。」 

  「沒錯,」瘋獵人說,「相對於你們犯下的罪行,命運的安排算是仁慈了。你們自稱獅子,卻在謝爾村和戲子灘強暴六七歲的女孩,把仍在母親懷裡吃奶的嬰兒砍成兩截。真獅子都不會如此殘忍。」 

  「我沒到過謝爾村,也沒到過戲子灘,」獵狗告訴他,「把你的死嬰放到別人家門口去。」 

  索羅斯回答:「你們克里岡家族難道不是構築於死嬰之上的嗎?我親眼目睹他們將伊耿王子和雷妮絲公主的屍體陳放在鐵王座前。你的紋章該是兩個染血嬰兒,而不是那些醜陋的狗。」 

  獵狗的嘴抽搐了一下:「你以為我跟我哥一樣?生於克里岡家就是罪名?」 

  「謀殺是罪名。」 

  「我謀殺了誰?」 

  「羅沙·馬勒里男爵和葛拉登·威爾德爵士。」哈爾溫說。 

  「我的弟弟黎斯特和萊諾克。」幸運傑克宣稱。 

  「好人貝克和磨坊主的兒子墨吉,他們來自唐納爾林。」一名老婦在陰影中喊。 

  「梅里曼熱情而慈愛的遺孀。」綠鬍子補充。 

  「爛泥塘的修士們。」 

  「安德雷·查爾頓爵士和他的侍從盧卡斯·魯特。散石場與矛斯屯的男女老少。」 

  「富有的戴丁斯男爵夫婦。」 

  七弦湯姆逐個計點,「臨冬城的埃林,『快弓』喬斯,小馬特及其妹妹蘭達,安佛·利恩。奧蒙德爵士。杜德利爵士。莫里的佩特,長槍林的佩特,老佩特,謝莫林的佩特。盲眼屠夫韋爾。瑪麗太太。放蕩的瑪麗。麵包師貝卡。雷蒙·戴瑞爵士,戴瑞伯爵,小戴瑞伯爵。布萊肯家的私生子。造箭的威爾。哈斯利。諾拉太太——」 

  「停!」獵狗的臉因憤怒而緊繃,「盡講些廢話。這幫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們是誰?」 

  「人,」貝里說,「偉人和凡人,好人與壞人,年輕人和老人,統統死在蘭尼斯特的槍劍之下。」 

  「又不是我的槍劍。媽的,誰說是我做的?完全是撒謊!」 

  「你為凱岩城的蘭尼斯特家效力。」索羅斯道。 

  「不錯,曾經是這樣。我跟千萬人一起為他家效力,難道我們每個都要因不知道的罪行而被判刑嗎?」克里岡啐了一口,「也許你們真是騎士。你們像騎士一樣撒謊,像騎士一樣草菅人命。」 

  檸檬和幸運傑克大吼大叫,但唐德利恩舉手示意安靜。「什麼意思?克里岡。」 

  「什麼意思?呸,騎士,一張皮、一把劍、一匹馬。除此之外還有誓言、聖油和女人的信物,喏,就是劍上系的緞帶。也許系緞帶的劍比較漂亮,但功用沒變,一樣是殺人!呸,去你媽的緞帶,把你媽的劍插屁眼裡吧。我跟你們之間唯一的區別在於,我不替自己撒謊。快快殺了我,但別在稱我為殺人犯的同時,卻說自己拉的屎不臭。你聽明白了嗎?」 

  艾莉亞從綠鬍子身邊擠過,快得讓對方根本沒反應。「你是個殺人犯!」她尖叫,「你殺了米凱,別否認!你殺了他!」 

  獵狗瞪著她,根本沒認出來:「這米凱是誰啊,小子?」 

  「我不是小子!但米凱是。他是個屠夫小弟,你殺了他!喬里說你幾乎將他劈成兩半,他可從來沒有握過真劍。」她感到人們全看著自己,那些自稱為空山騎士的男女老少。「這誰啊?」有人問。 

  回答的是獵狗。「七層地獄!是那個妹妹,把小喬那柄漂亮劍扔進河裡的小丫頭。」他爆發出一陣大笑,「大家都以為你死定了。」 

  「才怪,死定了的是你!」她回敬他。 

  哈爾溫拉住她胳膊,將她拖回來,貝里伯爵說:「這女孩指認你為殺人犯,你否認殺害屠夫小弟米凱嗎?」 

  大個子聳聳肩:「我是喬佛里的貼身護衛,而那小子攻擊王太子。」 

  「撒謊!」艾莉亞在哈爾溫的抓握中掙扎,「是我!是我打了喬佛里,並將『獅牙』扔進河裡。米凱什麼也沒做,只照我吩咐的逃跑而已。」 

  「你有沒有看見那男孩攻擊喬佛里王子?」貝里·唐德利恩伯爵問獵狗。 

  「王子殿下親口向我轉述,而我沒資格質疑王族。」克里岡指向艾莉亞,「這傢伙的親姐姐在你們親愛的勞勃面前也是這麼說。」 

  「珊莎也在撒謊,」艾莉亞再度因姐姐而暴怒,「不是她說的那樣。不是!」 

  索羅斯把貝里伯爵拉到一旁。艾莉亞怒不可遏的同時,兩人則低聲討論。他們會殺了他。我成百次、上千次地祈禱他死! 

  貝里·唐德利恩轉身面對獵狗:「你被控謀殺,但這兒沒人知道指控的真假,因此我們無法裁定,只有光之王可以做主。我宣布,你要接受比武審判。」 

  獵狗懷疑地皺起眉頭,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傻了還是瘋了?」 

  「都不是。我是個公正的領主。若能用劍證明清白,你就可以自由離開。」 

  「不。」艾莉亞搶在哈爾溫捂上她嘴之前高喊。不,他們不可以,他會自由的!獵狗是個可怕而致命的武士,人人都清楚。他會放聲嘲笑他們,她心想。 

  果然,一陣刺耳的笑聲在洞壁間回蕩,充滿了輕蔑。「那麼,由誰來呢?」他看看檸檬斗篷,「穿尿黃斗篷的勇士?不敢?你呢,獵人?你踢過狗,試試我怎麼樣?」他望向綠鬍子。「你個兒大,泰洛西人,你站出來。或者你們打算讓那小女生親自跟我打?」他哈哈大笑,「來吧,不要命的就過來吧!」 

  「你的對手是我。」貝里·唐德利恩伯爵道。 

  艾莉亞記起了所有傳說。他是不死之身,她抱著一線希望心想。瘋獵人割斷綁住桑鐸·克里岡雙手的繩索。「我需要長劍和盔甲。」獵狗揉搓著被磨破的手腕。 

  「你的長劍我們會歸還,」貝里伯爵宣布,「但你的清白就是你的盔甲。」 

  克里岡的嘴抽搐了一下:「我的清白對你的胸甲,是這樣嗎?」 

  「艾德,幫我卸下胸甲。」 

  貝里伯爵喊出她父親的名字時,艾莉亞不禁渾身顫抖,但這艾德不過是個小男孩,十一二歲的金髮侍從。他快步走來,解開搭扣,松下邊疆地領主那件傷痕纍纍的鐵甲。下面的襯裡已因歲月和汗水而腐爛,鎧甲除去之後便紛紛掉落。詹德利倒抽一口冷氣:「聖母慈悲。」 

  閃電大王肋骨的輪廓在皮膚下清晰地突顯。在他胸口,緊挨左乳上方,有個坑窪的瘢痕,他轉身招呼拿武器,艾莉亞看到他後背上也有一個對應的傷疤。長槍刺穿過他的身體。獵狗也看到了傷疤。他怕了嗎?艾莉亞要他在死前感到恐懼,像米凱那樣,米凱一定很害怕。 

  艾德替貝里伯爵拿來劍帶和一件黑色長外套。這件外套本該罩在鎧甲外的,因此穿著鬆鬆垮垮的。外套上有一道代表唐德利恩家族的紫色分叉閃電。他拔劍出鞘,將腰帶交還給侍從。 

  索羅斯拿來獵狗的劍帶。「狗有沒有榮譽?」僧侶問,「為防止你背信棄義,持械逃跑,或者抓孩子當人質……安蓋,德內,凱勒,一旦發現他作怪立刻動手。」等三名射手搭箭拉弓,索羅斯才把劍帶遞給克里岡。 

  獵狗抽劍而出,扔開劍鞘。瘋獵人將他的橡木盾交給他,盾牌鑲滿鐵釘,漆成黃色,飾有克里岡家族的三黑狗紋章。那個叫艾德的男孩則為貝里伯爵取來盾牌,他的盾牌已被砍得不成樣子,紫色閃電和點點群星幾乎全部磨滅。 

  獵狗朝對手走去,密爾的索羅斯將他攔住。「我們先祈禱,」他轉身面向火堆,舉起雙臂,「光之王,眷顧我等。」 

  整個山洞,無旗兄弟會的成員齊聲應和:「光之王,守護我等。」 

  「光之王,黑暗蒙昧中指引我等。」 

  「光之王,閃亮的臉龐照耀我等。」 

  「為我們燃起聖焰,拉赫洛,」紅袍僧道,「為我們揭示此人誠實抑或虛偽。倘若他有罪,便將他擊倒;倘若他真誠,便予他力量。光之王,請將您的智慧賜給我們。」 

  「因為長夜黑暗,處處險惡!」哈爾溫、安蓋及其他人一起高聲誦唱。 

  「這山洞很黑暗,」獵狗說,「而我最為險惡。希望你們的神比較仁慈,唐德利恩,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貝里伯爵嚴肅地將長劍劍刃抵在左手掌心,緩緩劃了一道。暗紅的血從傷口湧出,順著鐵劍流淌。 

  接著,劍開始燃燒。 

  艾莉亞聽見詹德利發出一聲禱告。 

  「下七層地獄去,媽的,燒死你!」獵狗詛咒,「還有你,索羅斯!」他瞪了紅袍僧一眼,「等我對付完他,跟著輪到你,密爾混蛋。」 

  「你說的每個字都表明自己有罪,狗。」索羅斯回答,而檸檬、綠鬍子和幸運傑克則大聲威脅咒罵。貝里伯爵默默地等待,靜如止水,盾牌綁在左臂,劍在右手燃燒。殺了他,艾莉亞心想,求求你,殺了他!光源在後,他的臉龐猶如戴上了死人的面具,缺失的眼睛是個恐怖的紅色傷口。長劍自尖端燃到護手,但唐德利恩似乎感覺不到熱量。他一動不動地站立,彷彿是座石雕。 

  當獵狗衝來時,他的動作卻很快。 

  火劍自下而上迎住冰冷的鐵劍,拖出的長長彩暈正如獵狗所說的緞帶。鋼鐵相交,聲音鏗鏘。第一招剛被架住,克里岡立刻揮出第二下,這回被貝里伯爵的盾牌阻擋。猛力之下,木屑飛散。他的攻擊狂暴而迅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然而都被唐德利恩一一擋住。火焰在劍上紛亂跳躍,紅黃的影子標示出移動的軌跡,而閃電大王的每個動作都令它們更加明亮,他彷彿站立在火籠之中。「那是野火嗎?」艾莉亞問詹德利。 

  「不。這不一樣。這是……」 

  「……魔法?」她替他說完。此時獵狗開始後退,貝里伯爵轉守為攻,空中滿是火線,迫使大個子步步為營。克里岡用盾牌擋住一記下斬,紋章中的一條狗頓時沒了腦袋。他順勢反擊,卻被唐德利恩架住,並反手猛劈。土匪弟兄們高聲為首領歡呼。「他輸定了!」艾莉亞聽見有人喊,還有「砍他!砍他!砍他!」的叫嚷。獵狗避開針對頭部的致命攻擊,撲面而來的熱度卻令他露出痛苦之色。他咕噥著,咒罵著,蹣跚著。 

  貝里伯爵不給對方喘息之機。他逼緊大個子,手臂毫不停息。兩把劍撞擊,彈開,撞擊,彈開,碎屑自閃電盾牌上飛散,火焰則一而再、再而三地親吻著狗紋。獵狗移向右側,但唐德利恩迅速橫跨一步加以阻擋,將他逼向另一邊……逼向燃燒著陰沉紅焰的火坑。克里岡向後退卻,直到感覺身後的熱量。他迅速一瞥,以圖明白狀況,而這動作幾乎讓他丟了腦袋。貝里伯爵趁機發動新一輪攻勢。 

  桑鐸·克里岡再次奮力向前,艾莉亞可以看見他眼中的瘋狂。他進三步,退兩步,然後左跨一步,卻被貝里伯爵識破。他再進兩步,退一步……鐵劍鐺,鐺,兩面橡木巨盾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猛擊。獵狗的長直黑髮緊貼額頭,閃著汗光。汗里有酒,艾莉亞心想,他是喝醉之後被捕的。她覺察到他眼底逐漸升起的恐懼。隨著貝里伯爵的火焰劍迴旋劈砍,她欣喜地告訴自己:獵狗快輸了。又一輪猛烈進攻,閃電大王將獵狗逼回原來的位置,迫使克里岡踉踉蹌蹌地撞到火坑邊。是的,是的,他快死了!她踮起腳尖,以便看得更真切。 

  「操你媽的混蛋!」獵狗嘶喊。火苗舔到大腿后側,他拚命向前衝鋒,將沉甸甸的劍舞得愈來愈猛,試圖以蠻力擊倒較矮小的對手,打斷對方的劍、盾或手臂。但唐德利恩格擋時產生的火焰卷向他眼睛,迫使他又慌忙後退,發力間腿一軟,單膝跪倒在地。貝里伯爵立即撲上前,火焰劍呼嘯著劈砍,在空中劃出一道火輪。克里岡氣喘吁吁地將盾牌舉過頭頂,山洞裡回蕩著橡木碎裂的巨大聲響。 

  「他的盾牌著火了。」詹德利低聲說。艾莉亞也看到了:火焰在斑駁脫落的黃色漆面上擴散,吞噬了那三條黑狗。 

  桑鐸·克里岡奮力起身,發動孤注一擲的反擊。但貝里伯爵還沒還手,獵狗就意識到火焰原來是在自己盾牌上燃燒翻滾,如此靠近自己的臉。他憎惡地大喝一聲,瘋狂地敲向已然碎裂的橡木盾牌,將其徹底毀壞。盾牌分裂,其中一塊燒著飛旋出去,另一塊仍頑固地附在他前臂上。他奮力掙扎,反而助長火勢,袖子著了火,整條左臂都燃起來。「殺了他!」綠鬍子催促貝里伯爵,其他人則喝誦:「有罪!」艾莉亞跟著他們高呼:「有罪,有罪,殺了他,他有罪!」 

  貝里伯爵的動作如夏日絲綢一般平滑流暢,他迅速靠近,準備將對手終結。獵狗發出一聲刺耳的嘶喊,雙手舉劍,使盡全身力氣猛劈而下。貝里伯爵輕易擋住…… 

  「不不不不不不!」艾莉亞尖呼。 

  ……但燃燒的兵器不堪重負,斷成兩截,獵狗那柄冰冷的鐵劍順勢埋入貝里伯爵的血肉之中,正砍在肩膀和脖子的交界處,直劈到胸骨。暗紅的熱血一下子湧出來。 

  桑鐸·克里岡身上仍在燃燒。他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把殘存的盾牌掰下來,咒罵著扔開,然後在泥地中打滾,以圖熄滅手臂上蔓延的火焰。 

  貝里伯爵雙膝緩緩跪下,彷彿是做祈禱。他張開嘴,卻只有鮮血湧出。當他迎面撲倒在地時,獵狗的劍仍卡在身上。泥土吸收了血液。空山裡毫無聲息,唯有火焰輕輕的噼啪以及試圖起立的獵狗發出的嗚咽。艾莉亞想到米凱和自己蠢笨的禱詞,她日夜祈禱獵狗的死。如果世間真有神靈存在,為何貝里伯爵不能獲勝?她知道,獵狗是有罪的。 

  「行行好,」桑鐸·克里岡抱著手臂嘶啞地說,「我燒傷了,幫幫我,誰來幫幫我。」他在哭,「行行好。」 

  艾莉亞驚訝地看著他。他哭得像個小嬰兒,她心想。 

  「梅利,處理一下他的燒傷,」索羅斯吩咐,「檸檬,傑克,幫我照料貝里伯爵。艾德,你最好也過來。」紅袍僧把獵狗的劍從伯爵屍體上拔出,將劍尖埋入滲滿鮮血的泥地。檸檬的大手伸到唐德利恩的胳膊下,「幸運」傑克則搬起他的腳。他們抬著他繞過火坑,深入黑暗的隧道。索羅斯和那個叫艾德的男孩跟在後面。 

  瘋獵人啐了一口:「我說還是將他帶回石堂鎮,關進鴉籠。」 

  「對,」艾莉亞說,「他殺了米凱。真的!」 

  「好個憤怒的小松鼠。」綠鬍子咕噥。 

  哈爾溫嘆口氣:「拉赫洛剛宣判他無罪。」 

  「誰是『魯——哈——洛』?」這名字她連說都說不清楚。 

  「光之王。索羅斯教導我們——」 

  她不在乎索羅斯教導他們什麼。她從綠鬍子的刀鞘里拔出匕首,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拔腿就跑。詹德利伸手攔她,但她總是比詹德利快。 

  七弦湯姆和幾位婦女正把獵狗扶起。她看見他的胳膊,震驚得無法言語。盾牌皮帶纏繞的地方是一道粉紅,但周圍自肘部到手腕,肌肉全部裂開,紅彤彤的滲著血。他對上她的目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這麼想我死?那就來吧,小狼女,一刀刺下來,比火乾淨利落得多。」克里岡試圖站立,但稍微動作,一塊焦肉便自手臂脫落,他雙膝一軟,又倒下去。湯姆抓住他完好的右手臂,支撐著他。 

  他的手,艾莉亞心想,就像他的臉。但他是獵狗,活該在地獄中焚燒。匕首沉甸甸的,她抓得更緊。「你殺了米凱,」她再次重複,要他承認,「告訴他們。你殺了米凱。你殺了米凱!」 

  「是的,」他整個臉都扭曲,「我騎馬將他劈成兩截,之後哈哈大笑。我還看他們狠揍你姐姐,看他們砍了你父親的頭。」 

  檸檬抓住她手腕一擰,將匕首奪走。她踢他,但他不肯交還武器。「下地獄去,獵狗,」沒了傢伙,她只能朝桑鐸·克里岡無助地憤怒叫喊,「下地獄去!」 

  「他已經去過了。」一個跟耳語差不多的聲音說。 

  艾莉亞轉身,貝里·唐德利恩伯爵正站在後面,用染血的手抓著索羅斯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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