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121章 提利昂
「太后打算把托曼王子送走。」他們跪在沉寂無聲的陰暗聖堂里,周圍是搖曳的燭光和重重的陰影,即便如此,藍賽爾爵士還是壓低了聲音。「蓋爾斯伯爵將把他扮成侍從,帶到羅斯比藏匿起來。他們計劃染黑他的頭髮,聲稱這是雇傭騎士之子。」
「她是怕暴民,還是我?」
「都怕。」藍賽爾說。
「哦。」這計劃提利昂事先半點也不知情。難道瓦里斯的小小鳥兒這次辜負了他?看來,蜘蛛也有打盹的時候……或者太監在玩什麼更深奧微妙的把戲?「非常感謝你,爵士。」
「您會答應我的請求嗎?」
「也許吧。」藍賽爾想在下一場戰役中親自領軍作戰。想英年早逝,這倒是個壯烈的辦法。這些年輕騎士,總以為自己戰無不勝。
堂弟悄悄溜走後,提利昂在聖堂多逗留了一會兒。他在戰士的祭壇前,拿起一支蠟燭點燃另一支。守護我哥哥,你這該死的混蛋,他是你的子民。在陌客那裡他也點上一支,為了他自己。
當晚,紅堡暗下來之後,波隆來到他房裡。他正在封信。「把信帶給傑斯林·拜瓦特爵士。」侏儒將加熱過的金蠟滴到羊皮紙上。
「上面寫些什麼?」波隆不識字,因此會提出這種無禮的問題。
「要他挑五十個最好的劍士,去玫瑰大道巡視。」提利昂在軟蠟上蓋了自己的印章。
「史坦尼斯會走國王大道。」
「噢,我當然知道。告訴拜瓦特,別理信上說什麼,帶人往北,在羅斯比路上埋伏。蓋爾斯這兩天就會動身返回自己的城堡,身邊帶著十來個士兵、一堆僕人和我外甥。托曼王子會穿得像個侍從。」
「你要把那孩子搶回來,對不對?」
「不對。我要他繼續前往羅斯比城。」讓這孩子離開君臨是姐姐為數不多的好主意之一,提利昂決定將計就計。在羅斯比,托曼不會受暴民的威脅,而讓他和他哥哥分開將使史坦尼斯面臨棘手的情形:即使攻破君臨,處死喬佛里,蘭尼斯特家族依然有王位繼承人。「蓋爾斯伯爵要跑太病弱,要戰又太怯懦,一旦被挾持,定會乖乖聽命,指示他的代理城主打開城門。進城之後,拜瓦特應立即驅散守衛,確保托曼的安全。替我問問他,拜瓦特伯爵這頭銜聽起來如何?」
「波隆伯爵聽起來更好。搶孩子這種事我也能做。只要能弄個爵位玩玩,要我抱著他唱搖籃曲都行。」
「我這裡更需要你。」提利昂道。而且我可不放心把外甥交給你。若喬佛里有個三長兩短,蘭尼斯特家要保住鐵王座就全靠年幼的托曼。傑斯林爵士和他的金袍衛士會保護那孩子;而波隆和他的傭兵則樂於將他出賣給敵人。
「新領主如何處置舊領主呢?」
「隨他高興,只要記得餵飽飯,我不想他死。」提利昂手撐桌子站起來。「我姐姐會派一名御林鐵衛保護王子。」
波隆滿不在乎:「獵狗是喬佛里的寵物,不會離開他。其他人都不是鐵手和金袍子的對手。」
「告訴傑斯林爵士,如果要殺人,不許發生在托曼面前。」提利昂披上一件厚重的深褐色羊毛斗篷,「我外甥心腸軟。」
「你確定他是個蘭尼斯特?」
「我什麼都不確定,只知道冬天和戰爭就要來了,」他說,「來,我與你同行一段。」
「去莎塔雅那兒?」
「知我者,非你莫屬。」
他們從北牆的邊門離開。提利昂驅策坐騎,沿著夜影巷「嘚嘚」而行。聽到鵝卵石上的馬蹄聲,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慌忙竄進角落,無人敢上前搭訕。御前會議業已延長宵禁時間,暮鐘敲響之後,誰還留在街上,就是死罪難逃。這一措施一定程度上恢復了君臨的秩序,每天清晨在街市發現的屍體減少到原來的四分之一,然而瓦里斯報告說人們因此而咒罵他。他們應該感激我,是我讓他們留著咒罵的力氣。經過銅匠巷時,他們遇到兩個金袍衛士,當衛士意識到他們的身份后,趕緊為自己的無禮行為向首相致歉,並揮手示意他們繼續上路。他們在此分道揚鑣,波隆轉向南,前往爛泥門。
提利昂本當朝莎塔雅的妓院繼續騎行,但耐心卻突然棄他而去。他勒馬回身,掃視背後的街道。沒有跟蹤的跡象。窗戶要麼黑乎乎,要麼就是緊緊關閉。除了巷弄里呼嘯的風聲,什麼也聽不到。若是今晚瑟曦讓人跟蹤我,他非扮成老鼠不可。「去他的吧。」他喃喃道。他已經厭倦了提心弔膽的日子,便調過馬頭,使勁一踢,飛奔而去。如果有人跟蹤,就讓我們來比試比試騎術。在明亮的月光下,馬蹄「嘚嘚」地踏過鵝卵石地面,他快馬奔出窄巷小弄,向著愛人奔去。
捶門時,他聽見微弱的樂聲從插有尖刺的石牆內飄出。那對伊班人之一引他入內。提利昂將馬交給他,問:「是誰?」大廳的菱形窗格閃爍著黃色的光,他聽到男人的歌聲。
伊班人聳聳肩。「大肚子歌手。」
從馬廄向屋子走,歌聲越來越嘹亮。提利昂向來不喜歡歌手,而這一個雖然尚未謀面,他已預感到比其同類更令人生厭。門一推開,那人立即停住。「首相大人!」他跪下來,喃喃道,「真是榮幸,真是榮幸。」他是個禿頭,肚子活像水壺。
「大人。」雪伊一見他便微笑。他喜歡她的微笑,那是一種不假思索自然流露在她漂亮臉龐上的微笑。她穿著紫色絲衣,圍了一條銀線腰帶,正好映襯烏黑的頭髮和光潔白皙的肌膚。
「親愛的,」他喚她,「這是誰?」
歌手抬起頭。「大家管我叫銀舌西蒙,大人。我是個演員,歌手,說書人——」
「還是個大傻瓜,」提利昂替他說完,「我進門時,你叫我什麼?」
「叫什麼?我是……」西蒙的銀舌似乎成了鉛舌。「首相大人,我是說,真是榮幸……」
「聰明人就會假裝不認識我,這雖然騙不過我,但你總該試試。現在,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你知道我可愛的雪伊,你知道她住哪兒,你還知道我會在夜裡單獨造訪。」
「大人!我發誓,決不告訴任何人……」
「至少這點我們有共識。祝你晚安。」說罷,提利昂帶雪伊上樓。
「這下我的歌手再也不會唱歌了呢,」她撒嬌道,「您把他的聲音全嚇跑了。」
「一點點恐懼,有助於他醞釀高音。」
她關上卧室門。「您不會傷害他,對不對?」她點燃一支熏香蠟燭,跪下來替他脫鞋。「您不來的晚上,他的歌給我安慰。」
「我當然希望每晚都能來,寶貝。」他一邊說,她一邊替他按摩腳掌。「他唱得怎樣?」
「不好也不壞,湊合吧。」
提利昂掀開她的長袍,將臉埋進她的雙乳。即便整個城市像豬圈一樣發臭,她的胸前卻總是芳香。「你喜歡就留著他,但要看緊,不許他在城裡亂晃,到酒館里說三道四。」
「他不會——」她剛開口,嘴巴就被提利昂的唇封住。
今天,話已經說得夠多,他只想在雪伊雙股之間尋求那簡單甜蜜的歡愉。至少在這兒,他受歡迎,他被需要。
事後,他把胳膊從她頭下抽出,穿上外衣,走到花園。半個月亮照得果樹的葉子銀光閃閃,亦倒映在石頭浴池的水面上,波光蕩漾。提利昂徑自在水邊坐下,右邊某處,一隻蟋蟀啾啾鳴叫,此情此景,真令人舒適自在。好平靜啊,他心想,但能維持多久呢?
一陣臭氣突然襲來,他轉過頭。雪伊站在門邊,穿著他送的銀袍。我愛上一位白如冬雪的少女,月光映在她的耳鬢。在她身後,有一個胖胖的乞丐,穿著打補丁的骯髒袍子,光腳上裹了層泥,脖子上用皮繩掛了個碗,就像修士佩戴水晶一樣。他身上的味道足以嗆死一隻老鼠。
「瓦里斯大人來見你。」雪伊宣布。
乞丐朝她驚愕地眨眨眼。提利昂大笑:「真想不到,連我都沒認出,你怎麼知道的?」
她聳聳肩。「他還是他。只是穿著不同。」
「不止如此,模樣、氣味、走路方式通通都不一樣,」提利昂道,「大多數男人都會上當。」
「或許大多數女人也會,但妓女不同。身為妓女,得學會認人不認衣服,否則遲早會橫死街頭。」
瓦里斯腳上的傷疤是假的,臉上受傷的表情卻不是偽裝。提利昂不禁咯咯笑道:「雪伊,給我們拿點紅酒好嗎?」他恐怕得喝一杯,太監深更半夜來訪,准沒什麼好事。
「深夜打擾,個中緣由我簡直不敢相告,大人,」等雪伊離開后,瓦里斯開口,「我帶來了可怕的消息。」
「你以後改穿黑羽大衣得了,瓦里斯,你跟烏鴉一樣不是好兆頭。」提利昂笨拙地起身,有些不敢往下問。「是詹姆?」如果他們傷害了他,我決不放過他們。
「不,大人,是另一件事。科塔奈·龐洛斯爵士死了。風息堡已向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打開了大門。」
沮喪驅散了提利昂腦中所有思緒。雪伊拿著紅酒回來,他啜了一口,反手便將杯子擲出,摔在房牆上爆裂開來。她舉手遮擋碎片。紅酒沿著石牆流淌,好似許多長長的指頭,在月光下呈現黑色。「他混蛋!」提利昂破口大罵。
瓦里斯微微一笑,露出滿嘴爛牙。「誰混蛋,大人?科塔奈爵士還是史坦尼斯大人?」
「他們倆都是。」風息堡固若金湯,原本估計可堅守半年甚至更長……讓父親有足夠的時間對付羅柏·史塔克。「這到底怎麼回事?」
瓦里斯瞥了雪伊一眼。「大人,我們非得拿這種恐怖血腥的故事來打擾您可愛的小姐的睡眠么?」
「貴族小姐會害怕,」雪伊說,「可我不會。」
「你應該害怕,」提利昂告訴她,「風息堡一旦陷落,史坦尼斯將立刻進軍君臨。」他現在後悔把酒摔出去了。「瓦里斯大人,給我們一點時間,我馬上隨你騎回城堡。」
「我在馬廄等您。」他鞠了一躬,腳步沉重地離開。
提利昂將雪伊拉過來,坐到身旁。「你在這兒不安全。」
「我有圍牆,還有您給的衛兵。」
「他們是傭兵,」提利昂說,「他們喜歡我的金子,卻不會以死相報;至於這些圍牆,一個人踩在另一個人肩上,轉眼之間就能翻過來。上次暴亂,有一座跟這裡十分相像的宅邸被燒,宅子的主人是個金匠,只因為存了糧食就被他們大卸八塊。他們還把總主教撕成碎片,強暴了洛麗絲幾十次,砸扁了艾倫爵士的頭。你想想,倘若他們抓到首相的情人,會怎麼做?」
「您是說首相的妓女吧?」她用那雙無畏的大眼睛看著他。「哦,我真希望成為您的情人,大人。我要穿上您給我的所有漂亮衣服,絲綢,錦繡,金縷……戴上您給我的珠寶,牽著您的手,在晚宴中陪在您身旁。我能給您生兒子,我知道我行……我知道我決不會讓您丟臉。」
我對你的愛就已經讓我丟臉了。「這是一個甜美的夢,雪伊。但是,親愛的,請把它撇開吧,我求求你,那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因為太后?我不怕她。」
「可我怕。」
「那就殺掉她,一了百了。你們之間又沒什麼感情。」
提利昂嘆口氣。「她是我的親姐姐,謀害血親將惹來人神共憤,遭到永恆的詛咒。此外,不管你我對瑟曦有什麼看法,她畢竟深得我父親和哥哥的寵愛。感謝諸神,我的智略足以對付七大王國里任何一人,但面對手執利劍的詹姆,我只能一籌莫展。」
「那個少狼主和史坦尼斯大人手中也有劍,可他們都嚇不倒您。」
我親愛的,對這個世界,你真是一知半解。「和他們作戰,我有整個蘭尼斯特家族為後盾;與詹姆或父親為敵,我就只剩駝背和短腿。」
「您還有我。」雪伊撲過來親吻他,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她的親吻向來能激起他的慾望,這次也不例外,但提利昂輕輕地掙脫。「現在不行,真的,親愛的,我有一個……嗯,姑且稱為萌芽狀態的計劃吧。我在想,或許可以讓你混進城堡的廚房。」
雪伊的臉僵住了。「廚房?」
「對。此事交給瓦里斯辦的話,應該會不露痕迹。」
她咯咯笑道:「大人,我會毒死您的。從前,每個嘗過我廚藝的人都告訴我:你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妓女。」
「紅堡有的是好廚子,屠夫和麵包師傅也不缺。我要你扮成幫廚。」
「扮成洗碗小妹,」她說,「穿著亂七八糟的棕布衫。大人想看我這個樣子?」
「大人想讓你活下去,」提利昂道,「你總不能穿著絲綢和天鵝絨洗鍋碗吧?」
「大人厭倦我了嗎?」她伸手到他的衣褲里,找到他的陽具。快速兩下撫摸,它就硬了。「他還要我。」她微笑道,「您喜歡跟廚娘做愛嗎,大人?你可以在我身上撒麵粉,再從我的奶頭吸肉湯,或是……」
「別說了。」她的表現讓他想起為贏得賭約使盡渾身解數的丹晰。他將她的手拉開,阻止她進一步淘氣。「現在不是床上運動的時候,雪伊。你的人身安全岌岌可危。」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不是故意要惹大人生氣,只是……您不能給我更多衛兵嗎?」
提利昂長嘆一口氣。她年紀還輕,不懂事,他提醒自己。他執起她的手。「珠寶可以買新的,衣服可以再做,比舊的漂亮一倍。對我而言,這座宅子里只有你最珍貴。雖然紅堡也不安全,但至少比這兒好。我要你過去。」
「在廚房裡,」她淡淡地說,「洗碗擦鍋。」
「暫時而已。」
「我父親逼我當他的廚娘,」她咬牙切齒地說,「所以我逃了。」
「你不是說逃跑是因為你父親要把你佔為己有么?」他提醒她。
「那也沒錯。我不喜歡洗碗擦鍋,也不喜歡他那玩意兒在我身體里。」她甩甩頭,「您為什麼不能把我收留進您的塔?朝中一半的老爺都有情婦暖床。」
「我被明令禁止帶你進宮。」
「都是你那笨蛋老爸害的。」雪伊噘起嘴,「你已經長大了,想養多少妓女是你的事,他還當你是嘴上無毛的孩子哪?他能拿你怎樣,打屁股?」
他打了她一巴掌。不是很重,卻也不輕。「你混蛋,」他說,「你混蛋。不許嘲笑我。你不可以。」
好一陣子,雪伊沒有說話,四下只聽見蟋蟀啾鳴。「請原諒,大人,」最後,她用低沉木然的聲音道,「我不是故意放肆。」
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諸神慈悲,我快變成瑟曦了嗎?「很抱歉,」他說,「我們都有錯。可是,雪伊,你不明白。」那些他不想提起的話滔滔不絕地從嘴裡湧出,就如一匹馬在低聲沉吟。「我十三歲那年,跟一個農夫的女兒結了婚,或者說我以為她是農夫之女。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盲目地愛著她,還認為她對我也有相同的感覺,是我父親逼我看清了真相。原來我的新娘是詹姆雇的妓女,他找她來讓我初驗男女之事。」而我居然對這一切深信不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為了讓教訓更徹底,泰溫公爵將我妻子交給整營的衛兵,讓他們隨意享用,並命令我全程觀看。」等所有人完事之後,他要我跟她再做一次,最後一次,抹去所有愛戀和溫柔的記憶。「這樣你才能記住真正的她。」他說,我本該違抗他的,但我的老二卻背叛了我,於是我照做不誤。「在那之後,父親解除了婚約。修士們也說,這樁婚事等於從未發生。」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求求你,就別再提首相塔了,我只要你在廚房稍作逗留。一旦打敗史坦尼斯,我會送你一棟新宅子,還有許多像你的手這麼柔軟的絲衣裳。」
雪伊的眼睛瞪得老大,但他讀不出其中的含義。「如果我的手整天洗灶擦盤,就再也不會這麼柔軟了。等它們讓熱水和鹼皂弄得又紅又糙,起了裂紋,您還會需要它們的撫摸嗎?」
「會更需要,」他說,「每當看到它們,我就會想起你的勇氣。」
他看不出她是否相信。她只是垂下眼睛。「我聽從您吩咐,大人。」
顯而易見,這是她今晚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他在她被打的臉頰上吻了一下,試圖消去她的痛楚。「我會派人接你。」
瓦里斯如約等在馬廄。他的馬看上去不僅有些跛,而且半死不活。提利昂也騎上馬,一名傭兵打開大門,他們默默地騎出去。諸神救我,我幹嗎告訴她泰莎的事?他質問自己,突然覺得有些害怕。有些秘密永遠不該提起,有些恥辱一個男人應該將其帶入墳墓。他想從她那裡得到什麼?原諒?她那樣看他又意味著什麼?她是真的痛恨擦洗鍋子,還是受不了他的坦白?聽了我這些話,她怎麼可能還愛我呢?他體內的一部分如是說,而另一部分則嘲笑道:愚蠢的侏儒,那婊子當然愛你,她愛你的黃金和珠寶。
手肘的舊傷隱隱作痛,隨著馬蹄的起落陣陣抽動。他幾乎幻想著聽到了裡面骨頭摩擦的聲音,也許該去找個學士看看,弄點葯來鎮痛……但自從派席爾的真面目被揭穿后,提利昂·蘭尼斯特便不再信任學士。只有諸神才知道他們跟誰密謀,在你的葯里添加了什麼。「瓦里斯,」他說,「我要瞞著瑟曦將雪伊帶進城堡。」他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他的廚房計劃。
聽他說完,太監咯咯笑道:「當然啰,我會照大人的意思去辦……但我必須警告您,廚房裡耳目眾多。即便那女孩沒有可疑之處,也會遭到上千個問題的盤問:出生在哪兒?父母是誰?如何來到君臨?實話既然不能說,她就必須撒謊,撒謊,再撒謊。」他瞥了瞥提利昂。「而且,如此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在廚房會激起的可不止是好奇而已。她會被摸,被捏,被拍,被撫弄。刷鍋的小弟會摸黑爬進她的毯子。寂寞的廚師會想討她做老婆。而麵包師傅會用沾滿麵粉的手捏她的胸。」
「我寧願她被撫弄,也不要她受傷害。」提利昂說。
瓦里斯又往前騎了幾步,突然說:「也許還有一個法子。很湊巧,服侍坦妲伯爵夫人女兒的那個女僕一直在竊取她的珠寶,如果我把這番情形告知坦妲伯爵夫人,她會立刻把此人打發走。然後,她女兒需要一個新女僕。」
「我明白了。」這的確可行,提利昂立即看出。小姐侍女的穿著比廚娘好上千萬倍,甚至能戴一兩件首飾。雪伊會高興的。而且在瑟曦眼中,坦妲伯爵夫人乏味又歇斯底里,洛麗絲則遲鈍得像頭牛。她不愛跟她們打交道。
「洛麗絲膽小羞怯,也不多疑,」瓦里斯說,「別人說什麼故事她都會信。自從被暴民奪走了貞操,她連房門都不大出,因此雪伊不會引人注目……而在您需要安慰時,她又不至於離得太遠。」
「首相塔一直受到監視,你跟我一樣心裡有數。如果洛麗絲的女僕老往我這兒跑,瑟曦不起疑才怪。」
「也許,我有辦法將那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進您的房間。有密門的可不止莎塔雅那一家。」
「密門?到我的房間?」提利昂惱怒更甚於吃驚。當然是這樣,否則「殘酷的梅葛」為何處死所有建造城堡的工人?定是為了保密。「是,我猜也是。告訴我,門在哪裡?在書房?在卧室?」
「我的朋友,你不會忍心要我把所有的小秘密都說出來,對吧?」
「從今往後,把它們當作我們的小秘密,瓦里斯。」提利昂抬頭看看太監,他還穿著那件臭烘烘的服裝。「假如你站在我這邊的話……」
「這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是啊,我完全信任你。」一陣苦笑回蕩在緊閉的窗戶之間。「說真的,我當你是我的血親骨肉一般地信賴。好吧,告訴我,科塔奈·龐洛斯是怎麼死的?」
「據說他跳樓自盡。」
「跳樓自盡?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的衛兵沒見人進他房間,之後也沒在裡面找到任何人。」
「或許殺手事先便躲在屋裡,藏在床底下。」提利昂設想,「又或者從屋頂上通過繩子爬進去。再或者正是衛兵在說謊,誰知道是不是他們自己乾的呢?」
「無疑您是對的,大人。」
他自鳴得意的語氣明擺著不以為然。「你不這麼認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瓦里斯很久都沒有說話。唯一的聲音只是馬蹄踏在鵝卵石上那莊嚴肅穆的嗒嗒聲。最後,太監清了清嗓子:「大人,您相信古老的力量嗎?」
「你是指魔法?」提利昂不耐煩地說。「血魔法,詛咒,易形術……諸如此類?」他哼了一聲。「你在暗示,科塔奈爵士死於魔法?」
「科塔奈爵士在去世的當天早上還向史坦尼斯大人提出挑戰。請問,絕望之人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嗎?之前,藍禮大人意外地遭受神秘謀殺一事也很奇怪,當時,他的戰陣已經結成,正準備出發與哥哥一決雌雄。」太監停頓片刻。「大人,你曾經問我,我是如何被閹的。」
「我記得,」提利昂說,「當時你不願談。」
「現在也不願,但是……」這次的停頓比剛才更長,當瓦里斯再度開口時,聲音和平時不大一樣。「我是個孤兒,從小在一個巡演戲班裡當學徒。我們老闆有條小貨船,載著大家往來狹海,在各個自由貿易城邦表演,有時也去舊鎮和君臨。
「有一天,我們在密爾演出,戲班來了個陌生男子,表演完畢之後,他向老闆提出要把我買下來。他開的價太誘人,老闆無法拒絕。我曾聽說男人會怎麼享用小男孩,擔心那人也有如此打算,因此很害怕。誰知我全身上下他唯一要的是我的陽具。他讓我喝下一劑葯,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但所有的知覺都清清楚楚。接著,他用一把長長的彎刀,將我的命根子連根帶莖切下,一邊還念念有詞。我看著他將我的男根放進火盆燒毀。火焰轉為藍色,我聽見有個聲音在回應他的召喚,儘管我不懂它的語言。
「他處理我的同時,我的戲班揚帆離去,這之後我對他已沒了利用價值,他便趕我走。當時我問他,我該怎麼辦?他回答說,他建議我去死。我恨他,所以決定活下去。我乞討,偷竊,出賣自己殘存的身軀,不擇手段地賺錢,很快就成為密爾有名的竊賊。隨著年紀漸長,我更發現竊取人們信件中的內容,往往比錢袋中的內容更有價值。
「但那晚的情形依然在我夢中縈繞。大人,我夢見的不是那巫師,不是他的刀,甚至不是我的男根在火焰中枯萎的樣子,而是那個聲音。火焰中的聲音。那到底是神靈,是惡魔,還是魔術師的伎倆?……不,所有的伎倆我都精通,只有這種我全然不知。我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召喚了『它』,而『它』作出了回應,從那天起,我便痛恨魔法及所有操行魔法的人。如果史坦尼斯是其中之一,我就要他死。」
他說完之後,他們默默騎行了一段時間。最後提利昂道:「一個悲慘的故事。我很遺憾。」
太監嘆了口氣。「你很遺憾,但你並不相信。不,大人,不必道歉。當時我喝了葯,又痛得厲害,況且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遠隔重洋的地方發生的事。我上千次地告訴自己,那聲音只是噩夢中的幻覺。」
「我相信刀劍,相信金錢,相信人的智慧,」提利昂說,「我還相信曾經有龍存在。畢竟我見過它們的顱骨。」
「但願那是您此生所見最為糟糕的東西吧,大人。」
「對此我們意見一致。」提利昂微笑道,「至於科塔奈爵士之死,嗯,史坦尼斯不是在自由貿易城邦雇了些船嗎?也許他還替自己買了個老練的刺客。」
「一個非常老練的刺客。」
「這類人的確存在。我經常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富裕到雇無面者去刺殺我親愛的姐姐。」
「且不論科塔奈爵士死因如何,」瓦里斯道,「他人已死,城堡也告陷落,從此,史坦尼斯可以自由行動。」
「我們有無機會說服多恩人攻擊邊疆地?」提利昂問。
「沒有。」
「真是遺憾。那好吧,至少他們能牽制邊疆地的領主。我父親那邊有什麼消息?」
「我沒有接到泰溫大人勝利渡過紅叉河的消息。如果他不加緊行動,恐怕會遭到兩面夾擊。奧克赫特家的橡樹葉旗和羅宛家的金樹旗皆已在曼德河北岸出現。」
「小指頭沒有消息?」
「也許他根本沒有到達苦橋,也許他死在了那裡。我只知道塔利伯爵掌管了藍禮的軍隊,處決了許多人,主要是佛羅倫家的。而卡斯威男爵把自己關進城堡。」
提利昂仰頭大笑。
瓦里斯不知所措地勒住馬。「大人?」
「你看不出其中的諷刺嗎,瓦里斯大人?」提利昂向著那些緊閉的窗戶,向著整個沉睡的城市招手。「風息堡已經陷落,史坦尼斯即將帶著火與劍,帶著那些天知道是什麼的黑暗力量殺向君臨。咱們的好百姓們卻沒有人保護,沒有詹姆,沒有勞勃,沒有藍禮,沒有雷加,沒有他們寵愛的百花騎士,只有我,只有這個他們痛恨的傢伙。」他再度大笑。「這個侏儒,這個奸臣,這個畸形小魔猴。在這片混亂中只有我一柱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