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暴雨（三更）
螞蟻一般的敵軍亂鬨哄朝前湧上，匆忙圍攏的人圈還有不少缺口。那些敵軍自己也看不清外頭的狀況，就只是按照習慣本能地朝李順跑去，在閃爍的黑暗之中，甚至發生了自己人撞上自己人的笑話。
李順從旁邊的士兵手上將長矛搶入手中，凌空一個迴旋，就掃倒了不少敵人。
每當有人開始呼喊安排，想要將士兵們組織起來，李順就會順著聲音摸到那個方向，寧可自己身上挨一擊，也要將對方斬殺刀下。
他就著天上閃電劃過的瞬間記住敵人大致方位，一旦聽到有人高呼組織，馬上就將手中長矛朝那方向捅過去，人也順著長矛壓人撲過，以長刀繼續追擊。
四周的士兵在慌亂好久以後，卻也找到了應對的辦法。
——不要靠近圈裡邊的那個人。
所有士兵心中都有著這樣一個念頭。
他們沒辦法像李順一樣，在驟黑驟亮的環境當中，也能掌握敵人的位置。而同李順靠得太近，只會將自己暴露在他的刀口之下。於是慌亂的士兵們互相抵著肩膀，圍成一個圓，朝中間捅出自己手中的長兵器。
夏雲初十分緊張地看著前頭的情形，但天上的閃電和雷鳴根本起不到太多照明的作用，她除了覺得眼前被晃得一邊花白的昏，壓根兒就看不清什麼。
她好不容易才稍微習慣了一些那炸得人頭皮發麻的巨響，扶著營帳努力向前張望，卻只見前邊是黑壓壓的人影晃動，根本就看不到李順在什麼地方。
這時候，她實在有些痛恨自己的無力。
然而，她也很清楚，按照她的能耐，如果貿然跑到敵軍之中，不但沒辦法幫到李順，反倒會成為拖累，讓李順分心。
她焦急地四下張望，雖然知道自己的期盼只是妄想，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見到前頭的部隊迴轉。
以她所想，那些夜襲的秦軍既然遇上埋伏，發現事不可為，就應該有所退卻才是。而與其敗走讓敵軍追擊，還不如來和李順合圍，說不準真能毀去敵軍糧倉，這樣就好安然退卻了。
只是，那些在前邊打得熱鬧的人，也不知道是否能見到這後頭的混亂。
站在這不遠之處，夏雲初也只能聽到一些隱約的呼喊和兵器交擊之聲。
這樣的聲音並不只從李順打鬥的方向傳來，在這附近不遠的地方，好像也還有著另外一處戰鬥正在進行。
她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情況，可若是有人同這敵陣中人打鬥，想必應該也是友軍。
將那些人找過來的話……
夏雲初心中一邊想著，一邊離開了營帳，想要跑去尋找援軍。
可她才跑了兩步，腳下忽地踩到了一個什麼軟綿綿的東西。就聽到腳下傳來一聲細細的呻吟，腳踝上忽地一涼，她只覺腳上傳來一股拉扯的力道，止住了她前沖的力道，讓她猛地摔到了地上。
「呃、呃呃……咯……」
呻吟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夾雜著風雨淌入後背的寒意，讓夏雲初渾身一陣發冷。
她忽地想起當初在後陣和李順重遇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被一個重傷的敵軍士兵拉扯著身體。只不過當初那個敵軍是想要搶奪她手臂上的標記，而這次倒在地上的人，卻不知道是想要從她身上奪走什麼。
也許這人只是本能地覺得她是敵人，想要阻攔她的腳步。
又或者以為她是同袍，想要向她求助。
夏雲初用力地抽了抽腳，卻發現對方拉得很緊，根本就不肯鬆手。
她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微微咬牙，卻還是沒辦法落下決心。
「……對不住了。」
夏雲初輕說了一聲，抬起另外一隻腳，朝那呻吟著的人身上踢去。黑暗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踢在了對方什麼位置，只聽得那人的呻吟聲猛地變尖銳，而抓緊她腳踝的力道也忽地鬆散了。
她趕緊將自己的腳踝抽了出去，趕緊從泥濘的地面上爬了起來。
原本近在咫尺的呻吟聲靜了下去，夏雲初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恐懼。
漆黑的天，傾盆的雨，還有幾乎就在頭皮上炸開的落雷。
夏雲初扭頭看了看旁邊，就著擦亮的瞬間亮光，她見到在身後地上躺著個黑漆漆的東西，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個人，反倒像是一件被人遺棄了的棉衣或是別的什麼垃圾，形態奇異地躺在那兒。
要不是她方才已經聽過對方的呻吟，腳踝又被抓住，她甚至沒辦法在這麼個瞬間認出地上躺著的是個人。
「我……」
夏雲初正想著自己是不是殺人了，頭上轟的又是一個天雷炸落下來。
她嚇得肩膀都縮了起來，心中唯一的念頭竟是——殺人了是不是會被天打雷劈啊。
呻吟聲還在高高低低響起，但已經不是來自她身旁，根本不知是哪個地方倒下的士兵在發出呼喊。而遠處同李順戰成一團的人，又哪裡還想得起要救助傷員，此時都堆在李順身邊想要殺死李順，看著叫人覺得有些可笑。
「他……只是個人，又不是戰神……」
夏雲初小聲呢喃著，卻是又因為這麼一句話而想起自己方才想要做的事。
她得去找援軍。
這附近確實好像還有什麼戰鬥在發生著，只是她卻沒辦法分辨出來。
方才被抓著腳摔倒的時候咬到了嘴唇，胸膛和手臂也跌到了石子上，此刻正在跳動著生痛。她伸手摸了摸嘴唇，也不知道抹出來的滿手濕漉是雨水還是自己咬出來的血水。
她整個人已經不能更濕，抓起頭髮隨便一擰就能有一海碗水，更不要說是身上的皮甲在吸水以後多麼沉重。
「怎麼辦……他身上穿著的也是皮甲吧，也這樣沉吧。」
夏雲初伸手扯了扯自己的皮甲，想起李順也穿著這麼一身，頓時更是著急起來。
這皮甲的確能抵擋刀劍，可在這暴雨天氣當中，吸水了的皮甲簡直就好像是石頭一樣壓在身上，妨礙著人的行動。
就是沒有人拉著她的腳，夏雲初也差點因為身上皮甲的重量而重新栽回到地上。
她一邊向前跑，一邊用力拉扯著皮甲兩側的皮繩，想要將這礙事的皮甲脫下，卻發現被雨水凍僵的手指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解開那繩結，反倒是將手指都纏在了那繩結當中。
夏雲初又用力地拉扯了幾下皮繩，眼眶一紅，差點兒沒哭出來：
「我這是在……做什麼，做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