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冷漠
在夏雲初面前凶得如同只熊一樣的軍漢,聽了駝背老兵的話以後,卻什麼都沒有說,反倒是在臉上露出了更陰鬱的神情來。
就連著後頭那群騷動著的兵士,都跟著沉默了下來,用一種有些複雜的神情盯著夏雲初看。
雖然沒有人解釋,可夏雲初還是看明白了他們所想要表達的東西來。
先前不曾開口的時候,夏雲初還沒注意。可後來那駝背老兵隱約的一說,夏雲初仔細一看,馬上就發現了問題。那個被托被老兵稱作阿牛的壯漢,腿腳好像很有些不利索一樣。光是站著的時候,都會偶爾往著旁邊偏一偏,真要走起路來,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快走得順暢。
夏雲初便有些愣住了。
她先前所講的那些話,不過都是些假設罷了,根本就沒有想到真實情況竟然就如同她所講的一樣,那位體壯如牛的軍漢竟然當真是受了好不了的傷口,這才會被調到後頭來,負責照料傷兵營帳裡邊的那些傷員們。
連帶著戊午營傷兵營帳裡頭那些負責照料的傢伙,實際上也都是身上帶著傷的。
她想起了那些兵士面上有些冷漠的表情,不由覺得難過了起來。
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兵士面上的冷漠到底是如何凝結出來的。可這時候見到了阿牛同那駝背老兵的反應以後,她才突然醒悟了過來。
因為那些兵士自己就是從死亡邊上擦身而過,好不容易才掙扎著回到人間的。他們其實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些傷兵心裡邊的滋味兒是怎麼樣的,更明白在這樣的傷殘之下,是多麼難以存活過來。
正因為知道,他們才選擇了用一臉的漠然去對待。因為他們早就知道,很多照料都是徒然的。不管你再怎麼花費心思,因為他們這兒的醫療水平實在是太過有限了,僅僅就只是一道沙坑能夠,可能就會讓人喪命。
他們自己沒辦法從那樣的傷痛裡邊恢復過來,而面前所看著的,都是生死。
這樣的生死還同前陣戰場上的不一樣。
腦袋落地,也不過就是一瞬。而掙扎著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卻是一件更為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當你清楚地意識到這個過程的時候,你卻沒有一點兒辦法去阻止去改變。
「不會的……」夏雲初喃喃地開口。她甚至沒太意識到自己到底是在說什麼,「不會一直都是那樣的。你們以前受的苦,肯定是有辦法能夠彌補。那些傷員、那些傷員不會同你們一樣……大秦不會就這樣落下去的。」
她的聲音並不很大,可聲音當中卻有種叫人難以忽略的堅定在裡邊,讓人聽著都忍不住胸口一熱的感覺。
夏雲初不知道那些軍漢聽了她的話以後,能不能稍微有點兒什麼想法又或是感觸,反正她自己都已經被自己的話給說服了。她並不是那種很懂得喊口號的人,即便是胸中堵得要命,卻也說不出太多猛烈的話來。唯有是用那微微發紅的眼眶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激蕩。她實在是有些太過激動,連著最後的那句話裡邊,都已經帶上了一點兒哽咽的感覺。
只是她的這種感情到底能不能感染到旁人,可當真就很難說得清楚了。
那些軍漢顯然都沒有想到夏雲初會這樣的激動,一下子也都跟著有些呆住了,連那些細碎的聲音都低了下去。
他們其實並不是當真就那樣的懶散,不願意為著同袍多做一點兒事情。不過是眼看著夏雲初年紀小,出現得莫名其妙,先前又因著她的緣故,讓將軍和督軍狠狠鬧了一通,所以便先就對她帶上了一點兒敵意。
夏雲初所講出來的那些東西,他們聽得倒是有點兒懵懂,好似確實過的是精細的日子。可這精細同養傷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他們根本就看不出來,所以便本能地就出聲反對起來。
這時候見到夏雲初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那些軍漢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管再怎麼說,夏雲初現在看上去都僅僅只是個娃子罷了。他們這麼一大群的彪形大漢,居然圍著在一個小娃娃身邊,將人給鬧哭了。這不管是說到什麼地方去,都只會是一件別人嘲笑的事情罷了。
夏雲初的眼睛一紅,這麼一群大漢突然也就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首先講話的還是那駝背老兵。他緩緩地轉過了身子來,看了看夏雲初仍紅著的眼眶,這才開口,講,「我不信你說的那些東西。你別覺得委屈,我見過太多戰場上毛毛糙糙處理傷口的傢伙,那些人做的同旁人不一樣,但全都死了,我卻用土辦法活了下來。可你這心思,我還是認可。你如果真對這想法這樣有自信,你可以去說服那些受傷的,讓他們嘗試著接受這辦法,但不能就勉強我們都聽你的話。」
駝背老兵講話的時候,表情十分的嚴肅,面上沒有一點兒笑意。
他以前雖然常常背著手在後陣裡邊來來回回地巡邏著查看,可他還從來都沒有露出過這樣刻板的神情來,以至於讓夏雲初在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也許是做錯了事情。
夏雲初抬頭看了看四周的那些軍漢,只見他們面上的表情並沒有比駝背老兵輕鬆多少。
「可是……將軍……」這時候,她忍不住無意識地將宋天岳給搬了出來。
「將軍說什麼,是將軍的事情。但既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們也可以因為自己的不信任而拒絕你。哪怕你說到將軍面前去,我也還是這樣個態度。唯有你一個人說這法子管用,誰知道是不是當真就管用。」駝背老兵一下就打斷了夏雲初的話。
「可是趙三季卻是被我照料好了呀。」夏雲初已經有些著急了起來。她想了想,忍不住就衝口而出,道,「你們既然已經將他們都當成了死人一樣,試試我的法子,那又能有什麼個問題。橫豎也不過是將死人治好,又或是維持原狀罷了。」
她這樣一講出來,就知道有些不大好。
這樣的事情,所有人都能夠放在心中,可卻也僅限於放在心中罷了,並不能當真就拿到外邊來說。
可叫夏雲初沒想到的是,駝背老兵竟然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甚至是抬手攔住了那些愕然的軍漢,慢悠悠地開口講,「這原本是沒什麼。可你要知道,如今不光是將軍在看著,還有督軍也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