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初見
第一次見到那個軍漢的時候，是夏雲初剛穿越到這世界來的時刻。
她猛地睜開眼來，只見鼻尖前邊寒光一閃，一個明晃晃的刀尖幾乎刺得她又將眼睛重新閉了回去。那把生鐵打造的長刀上邊，帶著好幾處劈砍出來的豁口，刀尖卻仍是鋒銳的，幾乎都能刮到她鼻尖上滲出的汗珠。
「——活人？」
那個握刀的男子皺了皺眉頭，好像也頗有些驚詫。他手腕一轉，那把舊刀已經橫在了夏雲初的脖子上頭。
夏雲初只覺腦袋昏沉沉的，又有些脹痛，叫她都快要看不清面前的環境了。連喉嚨裡邊都像是粘住了一樣，勉強要撕開來講話，就在嘴裡瀰漫出一股血腥味來。
可是，為了活命，她不得不開口。她看著面前那個目光凌厲的男子，總覺得只要開口慢上半分，對方就會毫不留情地一道劈到她面上來。
「我、我是活人。」
「活人。」握刀的男子眉頭鎖得更緊，聲音更是沉了下去。不過，夏雲初面前那刀尖倒是稍微朝後頭縮了縮，不再那樣逼到她面前去了。
夏雲初見到對方那神色，便忍著身上的種種不適，稍微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四周。這一看，她自己也跟著驚愕了起來。
她這是在一個什麼地方啊？
至少，她可以斷定這絕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
面前那男子穿著一身粗糙的短褂，露出精悍的身體，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麻布衣裳，樣式更是只在電視裡頭偶爾見過。
而在男子背後，那紛紛揚揚的，明顯就是一片接一片的烽火狼煙。在那狼煙下頭，掩蓋著的是一層厚厚的荒土，蒼涼得如同是個大戈壁一般，是她從來沒有生活過的環境。
而在這片荒地上頭，稀稀落落的還倒伏著一些軀體。
她做得有些高，只是那些軀體都一動不動的隱在煙塵後頭，叫她完全看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形，只知道那些身軀上邊都橫七豎八地插著些箭支刀刃。遠遠的有人走到那些軀體旁邊，將箭支從他們身上拔下來。
空氣中甚至有著皮肉焦糊的味道。這種味道同淡淡的腥臭混雜在一起，很是催人作嘔。
「我——」
夏雲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嘴巴乾裂，她的嗓子發緊。但最最叫她驚恐的，還是她身下坐著的地方。
到了這時候，她才突然發現自己是坐在人堆當中——或者，應該說，她是坐在一片屍堆裡邊。她身下的那些軀體，有的還勉強算是完整，有的卻早就被分割成了好幾塊兒，凌亂地散落在屍堆當中。
在那堆屍體最下邊，四周擺放著的是些乾燥的柴火。
顯然，外頭那些人正準備將這堆屍體燒掉。
「我是活人，我是活人！不要，不要燒我！」
夏雲初驚惶地搖晃著腦袋，也不顧自己的眼睛和嗓子都乾涸得快要冒出煙來，手腳並用地想要從屍體堆上爬起來。
只可惜，她如今手腳都沒有了力氣，幾次掙扎著想要爬起，都只是稍微撐起了一點身體，就又摔坐到那些屍體上邊去。
她已經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在懼怕將要燃起的火焰，還是害怕身下那些七零八落的屍體。她甚至不敢去向手下腳下碰到的都是些什麼東西，軟綿綿的，卻又帶著冰冷的氣息，到底是摸到了什麼東西。
那些黏糊的、僵化的觸感。
「不要——不要——」
哪怕眼睛已經幹得如同揉入了一把沙子，她還是覺得自己的眼角已經憋出眼淚來了。
她正掙扎著，卻突然覺得手臂一緊，身體一空，整個人一下子被拎了起來，脫離了那些叫她懼怕的屍骸，接著就被人放到了地上去。
「沒事了。」
一隻寬大的手掌摁在夏雲初的肩膀上，掌心那溫熱的氣息，莫名地叫她覺得安心。腳下踏著堅實的土地，肩膀上有能感受到活人的氣息，方才那狂跳的心臟這才終於安穩了一些。
她就是不抓住自己的手，也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抖得十分厲害，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一看自己方才坐著的那個屍堆。
以前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死人，更不要說是這樣多、這樣慘烈的。
她方才坐著的屍堆，還並不是全部。等她落地以後才注意到，四周不斷有同樣穿著短褂的男子，一手持刀，一手將周遭的屍體拖到那屍堆邊上去，扔到那上頭，準備一起燒毀。
要是她醒得慢一些，再睜開眼睛，見到的恐怕就不是那明晃晃的刀尖，而是吞噬她身體的烈焰了。
那個將她從死人堆里拎出來的男子，顯然是個不怎麼會講話的。除了剛開始的時候笨拙地安慰了她一句，接著就再沒有說什麼話了。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邊，擋住了她同那死人堆之間的位置。
這才叫她終於有時間和心思，稍微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緒。
夏雲初一手按著胸膛，努力地想要平復自己的呼吸，絞盡腦汁，想要回想起自己為什麼回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裡、這裡根本就不是她所生活的那個世界。連方才身前這男子同她講話的時候，都明顯帶著一種她從來沒聽過的口音。周遭這個環境，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時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才能在這樣的環境裡邊活下去。
周遭的人相互吆喝著將觸目所及的屍骸都拖到了那死人堆上邊去，然後有人點燃了柴火。
馬上，衝天的煙霧和刺鼻的味道瞬間就瀰漫了開來。
夏雲初見不到那些屍骸被燒毀的情形，她的視線已經被身前那男子寬厚的身體完全擋住了。她這時候抬頭，見到的只是一片合攏在一起的對襟。
只是，一旦想到自己方才差點就落在那火焰當中，她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平靜下來，只覺得腦子更加的脹痛了起來，只要一動念，腦袋都快要炸裂開來一樣。
她在什麼地方，她如今到底是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