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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往事6:入土為安

  「啊?」表哥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你記不記得三年前,有一次咱爸媽都去偃師,說是有個親戚生病去世了?」我有些著急地說。


  「有印象,你說那是咱姑奶?」


  「回來我問我媽是誰去世了,記得她說是我姑奶!」


  「我沒問過,應該不是一個人吧,瞎想啥呢你。」


  「要不在倆再去問問我媽吧?」


  「這個你咋問出口啊。」


  我想了想,這樣的問題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問,也許在偃師有兩個姑奶吧,可心裡還是感覺毛毛的。


  那天我們在石板上一直坐到日落,家中大門依然緊鎖著,父親、姨夫和姑奶究竟談了些什麼至今不得而知。天微黑的時候,幾個舅舅氣喘吁吁地走來敲開大門,我和表哥也跟著走了進去。


  一進門二舅就喘著粗氣喊道:「姑,俺爸的墳已經開了,俺娘啥時候入葬?」


  「現在幾點了?」姑奶拄著拐杖從客廳走出來。


  「七點了。」


  「八點出發,九點準時下葬。」姑奶說著就走出了大門,大家跟著一起去了老院。


  我和表哥跟在後面,路上聽到前面的二舅一直在抱怨:「那塊地的土太鬆了,一圈都是舊墳,今兒下午打洞打了四五次都塌了,真他娘晦氣!」


  「那你們最後咋弄的?」姨夫邊走邊問。


  「最後把咱爸的棺材都抬出來了,直接把原先的洞挖開了一倍。」


  「……」姨夫無語。


  在邙山上處處都是新墳舊墓,土質變得鬆軟,一般後人想要埋入祖墳或者夫妻合葬都是一件困難的事,一不小心連原先的墓室都會塌陷,所以當地人一般都是各立墳頭,時間久了,越來越難尋容身之地,有的合葬墓甚至是棺壓棺的擺放,已經沒有任何禮節可言。


  我看著走在前面的姑奶,不由地打了個顫,自從心裡有了疙瘩,再看到姑奶時,原來慈祥的眼神中總感覺透露著怪異,我依然改不掉愛幻想自己嚇自己的毛病。


  「泥鰍,你倆別跟來了,先回家看著門,等會兒我回來叫你再去!」父親打斷了我的思緒。


  走到一半父親像是刻意支開我們,我和表哥只好乖乖地回到了家中。這時才想起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到廚房找了幾塊餅,兩個人便狼吞虎咽起來。


  快九點的時候,父親匆忙地回到家中,一進門直接去了卧室,片刻後手里拿著一個布袋走出來,朝我和表哥招了招手示意我們跟著出去。我心中疑惑,父親為何在這個時候回來取那副春聯。父親表情凝重,我便沒有多問。


  穿過村西口的一條煤渣路,經過邙山公墓園,再往北走200米就到了外公的墳前,那裡曾經也是田地,後來因建設蜂窩煤加工廠就變成了荒地,工廠牆外墳頭滿布。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親戚們都圍在墳前,手電筒的燈光下,外婆的棺材靜靜地擺在那裡,沒有安葬的儀式,甚至沒有像樣的紙錢,只有幾片白紙散落在棺材周圍。


  父親走到姑奶面前說:「姑,時間差不多了。」


  姑奶拄著拐杖慢慢走到棺材前,手放在棺蓋上面微微顫抖著,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說道:「下葬吧!」


  大舅抬棺首,三舅抬棺尾,二舅和母親小姨抬著中間,緩緩地將外婆的棺材放入外公的墳洞中。我趴在邊上,看到外公的棺木已經腐朽大半,墓室被挖得凌亂不堪,瞬間心裡酸酸地,眼淚不由地湧進了眼眶。


  「泥鰍,咱爸們在幹啥呢?」表哥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聲地說,手指了指旁邊。


  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父親和姨夫蹲在地上手裡擺弄著什麼。我搖了搖頭說:「咱過去看看走!」


  剛起身父親就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從家裡帶過來的春聯。我和表哥正好奇,父親就側身跳進墓坑,趴在墓室口,伸手將春聯貼在了外婆的棺材上。剛貼一條就被三舅扯著胳膊拉倒在地上。


  「大飛你幹啥啊!」三舅一臉憤怒。


  父親沒說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將另一半春聯也貼了上去,橫批貼在了棺首。


  姑奶把三舅叫到一旁,站在人群中對大家說:「這是俺姐的遺願,是她去世前一晚把春聯給大飛的,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那副春聯是我哥離家之前寫的。」


  姑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親戚們一臉茫然,但得知這是老人的遺願便也沒再說什麼。


  封棺填土之後已是深夜,姑奶長長地舒了口氣,示意大家可以離開了。這時父親走到姑奶跟前說:「姑,俺娘的墓碑還沒立啊!」


  姑奶看了一眼墳頭,轉身邊走邊說:「罷了罷了,有一塊墓碑就可以了」。


  我和表哥同時看向墳頭,一塊已經被風化的墓碑斜著立在那裡,顯然已經有些年頭,心想連父親都沒見過外公,那應該是外婆生前所立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們將姑奶送回了偃師,我和表哥也跟著去了村口,但是一直沒見到父親。快中午的時候,父親和姨夫推著一輛大二八停在了門口,後座上綁著一個編織袋,裡面裝的鼓鼓的。


  「泥鰍,二蛋,去給你外婆磕頭走!」車子還沒停穩父親就朝院子里喊。


  「吃過飯再去吧?」母親從廚房走出來,手上全是麵粉。


  「飯做好俺們就回來了,可快!」姨夫說著擺手示意我們快點出來。


  父親推著大二八,姨夫跟在旁邊,路上表哥好奇地問:「姨夫,這後面裝的是啥?」


  「給你外婆刻的墓碑,他們那些孩子真是不孝,哪有自己的老母親墳前光禿禿的!」父親憤憤地說。


  姨夫也嘆了口氣:「管他們呢,咱是把岳母當親娘還親的人,要不是她,咱倆現在早就……唉!」


  我和表哥跟在後面聽得一頭霧水。


  多年後才知道,父親和姨夫本就是同村鄰居,1960年親人相繼離世,他倆從營庄村沿路乞討到外婆的村子,在外婆的老院門前昏睡了過去。當時兩人都才六七歲的年紀,外婆把他倆當親生兒子一樣撫養長大,並將自己僅有的兩個女兒許配給了他們。相當於外婆一人之力頂住飢荒撫養大了七個孩子。


  到外婆的墳前,父親將墓碑從後座取下來,仔仔細細擦拭了一番,和姨夫二人一起將墓碑立在了外婆墳頭,碑上刻著「顯妣許嵐太夫人之靈」。


  完工後,父親、姨夫、我和表哥四人一起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我側眼看去,父親和姨夫每一下都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兩人起身後額頭上明顯紅通通的。


  臨走時我指著那塊被風化的墓碑問:「爸,那塊墓碑是誰立的?」


  「當然是你外婆立的呀,你看上面寫的先夫李王城之靈……」父親似乎沒說完的樣子,眼神和姨夫對視了一下。


  「哦!」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記憶里,外婆曾給我和表哥講過李王城三進庄王冢的故事,第三次再也沒有出來。


  我疑惑,如果是同一人,是誰找到外公的遺體並安葬於此。


  回去后,父親來到田地中,將那座荒墳的邊緣修整了一番,撒上幾疊紙錢后就把坑填平了。或許是對死者的敬重,或許有那麼一點的可能是多年前離家的親人的屍骸。從此那片正方形區域里再也沒種過莊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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