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摧毀

  敵方三寨警鐘鳴響,一隊隊唐軍分從三寨開出,在寨外布陣待變,行動快捷而不亂,盡顯唐軍高效率的機動性和訓練有素。


  徐子陵、麻常和楊公卿於此際各領騎兵出城,橫列三陣之後,以千五人組成的騎兵陣遮擋敵人視線,不讓敵人看到從城內開出的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大飛石,還有二十輛木驢車及過百輛蝦蟆車。


  五千城民被組織起來,不斷把沙泥包送往城外。


  徐子陵遙觀敵陣兵員調動,正不住增援第二重壕塹邊沿的箭塔陣地,敵方三軍以由盧君諤親自率軍的軍隊兵力最強,達一萬二千之眾,其他左右兩寨之軍,兵力在六千人間,加上守護十二個箭塔陣的唐兵,他們眼前唐軍總兵力接近三萬人,是他們兵力的四倍。


  楊公卿道:「唐軍左寨的領軍是馮立本,右寨的領軍是秦武通,都是李元吉的心腹將領。」


  對手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徐子陵心中頓安,問道:「盧君諤的兵員分作前後兩陣而非一般的二陣或六陣,算否不依常規?」


  麻常解釋道:「這是陣法,分軍為前後兩陣,每陣再分前中后三隊,以長槍居前,弓手居次,弩手列后,當我們攻擊他們,前列的槍手蹲地迎戰,起立者斬,故不得退;次隊弓手跪地迎戰,後面的弩手站立發射。當前陣箭矢射盡或傷亡過重時,前陣撤後,以後陣更代,故名之為陣。陣利守不利攻,不易攻破。」


  徐子陵點頭道:「原來如此,可知李元吉是嚴令手下以堵截圍困為主,不讓我們破圍往與夏軍會合。有什麼方法可令盧君諤真的相信我們是要突圍而去?」


  楊公卿道:「在眼前敵軍重重圍困的情況下,能勉強突圍的只有輕騎兵,倘若我們在騎兵調動上用點工夫,當可騙過敵人。」


  徐子陵道:「此法留待日後之用,今晚我們的戰略目標是填平第一重壕塹的一段,以大飛石摧毀等二重壕塹的兩座箭塔,設置能與敵人隔壕對峙的穩固土泥包陣地,便是大功告成。」


  一聲令下,號手吹響號角,由跋野剛率領的中軍,開始往第一重壕塹推進,左右兩軍隨之移動。


  左軍領隊是單雄信,沿伊水西岸推進;右軍領隊段達,西面雖空空蕩蕩的無險可守,卻有定鼎和厚載兩門內的伏兵呼應。


  在定鼎門和厚載門后嚴陣以待約兩隊千人騎兵團,分由王玄恕和孟孝文兩人率領。


  徐子陵的騎兵隊亦緩緩前移,二十輛木驢車隨後,每輛木驢車內藏工事兵各五十人,負上運土填壕之責。


  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飛石夾雜在騎兵叢中緩緩而行,城外戰雲密布。


  敵方戰鼓齊鳴,震動城南外的伊洛平原,敵方高寨衝出一隊近二十人的騎兵,來到盧君諤的陣後方。


  盧君諤的主力軍開始移動,往第二重壕推進,支援壕沿正對長夏門的兩座箭塔陣。只要能頂著守城軍的反攻,唐軍可從第二重壕的缺口切入,對越過第一重壤的守城軍攔腰施襲。


  大戰一觸即發。


  ……


  沈牧在內堂苦思的當兒,虛行之和陳老謀求見。


  三人圍桌坐下,陳老謀道:「剛才我和虛軍師研究戰術,虛先生提出幾點顧慮,我認為他該直接向少帥說出來,故硬把他扯來見你。」


  沈牧聞弦歌知雅意,心知虛行之定是有相反意見,卻不敢在眾人面前提出,所以在私下向陳老謀說,希望由陳老謀提醒自己。欣然笑道:「軍師有什麼意見,可坦白說出來,我沈牧豈是王世充般胸窄、不能容物之輩。」


  虛行之尷尬地應是。


  陳老謀道:「據我們掌握的消息,那收買劉志成的濟商韋清,把兩隻信鴿交給劉志成后,連夜離開陳留,不知所蹤,虛先生認為此事大不簡單。」


  沈牧愕然望向虛行之。


  虛行之道:「李世績不但才智過人,且經驗豐富。上趟少帥運糧往洛陽,被唐軍綴上,以少帥的精明,豈會不起疑心,必徹查內奸。我就怕李世績早猜到少帥能揭破劉志成的勾當,將計就計的反過來對付我們。」


  沈牧皺眉道:「我們今趟能這麼快揭穿志成,是有點幸運成份,李世績怎會曉得?」


  虛行之道:「我們的對手是狡猾有名的香玉山,他不可能在此事上沒有后著,他既能收買志成,亦可收買其他人。說到底我們少帥軍仍未能上下如一,意志不堅定的人很易被香玉山乘虛而入。假如志成的手下中真有這樣的人,志成忽被扣押,改以別人代他職務,那志成內奸身份被揭破一事,對敵人再非秘密。」


  沈牧一震道:「軍師的思慮確比我更縝密,唉!現在該怎辦才好?我們螳螂捕蟬的大計豈非行不通?」


  陳老謀道:「此事可從詳計議,我們先假設虛軍師猜測正確,另行計中之計,說不定仍可教李世績吃上大虧。」


  以沈牧的才智,仍感有點吃不消,頭昏腦脹的喃喃念道:「計中之計?有什麼計中之計呢?」


  虛行之道:「文原正領一軍五千人從東海開來,如部署得宜,或可成為奇兵。此事交由屬下辦理,我不但要騙過可能的內奸,還要騙過香玉山布在我國境內的探子。」


  沈牧首次感到香玉山對少帥軍的嚴重威脅,點頭道:「此事就交由先生全權主理。」


  陳老謀道:「軍師還有兩個提議,均是針對若竇軍兵敗,我們少帥軍的應對后著。」


  沈牧大喜道:「我正為此不能安寢,先生有什麼好提議?」


  虛行之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跋爺臨走前,曾拉我到一旁說過幾句話。」


  沈牧一呆道:「他說什麼?」


  虛行之道:「他說若少帥不放棄與竇軍會師虎牢的想法,不待洛陽城陷,我們少帥軍將先一步守不住自己的陣地。」


  沈牧整條脊柱涼颼颼的,因他確是一直暗裡持有這種想法,認為無論竇建德對他如何,基於江湖義氣,他絕不能眼睜睜瞧著他被李世民摧毀。


  他又記起跋鋒寒的話:「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戰爭正是這麼一回事。


  虛行之道:「跋爺還有一句話,他說若你們少帥能將刀法納於兵法,那李世民也不是他的對手。」


  陳老謀拍案叫絕道:「小跋的看法非常精到。」


  沈牧沉吟道:「我先以兵法入刀,假如能再以刀法入兵法,那豈非少帥軍將像我的長劍般鋒利靈動?他奶奶的熊,這麼好的意見為何不早點直接向我說?」


  虛行之低聲道:「跋爺指示,要到你不惜一切的攻打開封,才可把他的看法向少帥坦陳。」


  沈牧雙目紅起來,深切感受到跋鋒寒這鐵漢對自己的愛護和關懷,竟改變一向「當頭棒喝」的作風,通過虛行之的口慎重向他提出忠告,用上如此心思,效果更彰顯鮮明。倘若用兵如用刀,彼此刀鋒相向的時刻,確無突厥人一向鄙視的「婦人之仁」存身之所。


  虛行之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內道:「夏王現在對少帥已生懷疑,少帥若依原約試圖進軍虎牢,會令夏王誤會宋缺大軍已到,在不明白少帥苦心下,說不定會鬧出什麼岔子,對雙方均有害無益。」


  陳老謀插口道:「虛軍師之言有理,我們是宜守不宜攻,李世績非是等閑之輩,且得香玉山暗助,我們實不宜冒險出擊。」


  沈牧深吸一口氣,清醒少許,茫然道:「我們確不宜妄動,否則若竇軍兵敗,我們回陳留之路肯定會被李世績截斷。兩位還有什麼更好的應付辦法?」


  虛行之沉聲道:「挖地道,取襄陽。」


  沈牧虎軀劇震,完全清醒過來,重複虛行之說的話道:「挖地道?取襄陽?」


  陳老謀邀功道:「挖地道這一招是我想出來的,這方面我是專家,由我主持,少帥可以放心。兼且少帥給我的魯妙子機關學遺卷中有一章講及『豎井平卷法』,說的就是如何能挖出既深且長的地道,只要挖出三條地道,洛陽城陷時我們可迅速逃走。」


  沈牧點頭道:「現在洛陽如同在我們控制之中,要挖地道絕無問題,謀老的提議確實可行,謀老須多少人手?」


  陳老謀道:「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挖出三條深、闊、長直通洛陽城外的地道,不但要特製的工具,還要熟練的工匠,我可從手下人中精挑年輕力壯者一百人,少帥再撥百名壯丁來助我,老謀有把握在一個月的光景完成挖出三條地道的壯舉。」


  虛行之道:「眼下的形勢,少帥縱能成功於洛陽城破之時安然逃離洛陽,往東退回陳留亦是自投羅網,唯一方法是逃往南方找尋立足點,假若能抵達水路四通八達的襄陽城,可經漢水入淮,順流乘船往鍾離,采迂迴路線返梁都,且可引得唐軍千里追擊,緩和陳留所受的壓力,一舉兩得。」


  沈牧皺眉道:「襄陽?」


  虛行之道:「襄陽雖非通都大邑,卻位於漢水中游,西接巴蜀,南控荊楚,北襟河洛。若不奪襄陽,少帥東還亦被開封唐軍攔截,那時前無進路,後有追兵,形勢危矣。」


  沈牧問道:「襄陽現時情況如何?」


  虛行之道:「據其飛的情報,襄陽在十多天而被李世民大將羅藝攻克,朱粲、錢獨關當場被擒,給押赴關中,雙方均死傷慘重,襄陽護城河被填,城牆毀破多處,沒有幾個月時間休能修復,所以我們若於此時從鍾離攻其不備,趁唐室水師全集中在洛陽、虎牢和開封三地,無力扞衛水道,我們有很大的成功攻取機會。但攻取襄陽的日子必須拿捏精準,過早則唐軍有充裕時間反擊,過遲則無法配合少帥從洛陽撤軍。」


  陳老謀介面道:「攻打襄陽一事的成敗全在保密,所以必須小心部署,此事最好交由軍師負責。」


  沈牧沉聲道:「假若出乎我們料外,勝的竟是竇軍又如何?」


  虛行之答道:「那少帥仍須立即撤離洛陽,否則竇建德可能翻臉無情,不讓少帥離開,來個瓮中捉鰲。人心難測,少帥雖以誠待人,卻未必能得同樣回報。」


  沈牧想起竇建德命劉黑闥留守大後方,很可能真箇早有這樣一條先破唐軍,再殲少帥軍的計劃。


  同時亦看到自己這位首席謀臣,不單才智過人,更通達人情世故。他偕陳老謀來勸自己,因後者與他相識於微時,半師半友,即使指著他沈牧鼻子臭罵他也只余恭聽的份兒。


  嘆一口氣道:「你們有把握一邊守著陳留、梁都,另一邊出兵攻奪襄陽嗎?」


  虛行之道:「這十多天來我們日夜不息的加強陳留和梁都城防,沿岸增置堡壘,加上有飛輪船扞衛河道,李世績兵力雖在我們一倍以上,仍沒能力在短期內攻克陳留,衝破我軍北面戰線。少帥返回洛陽,李世績勢不能坐視,只要我們戰術得宜,在少帥的指揮下,彼此配合,應可狠挫李世績,彼消我長下,一天竇軍對唐軍威脅未除,少帥將無後顧之憂。」


  沈牧暗裡再嘆一口氣,自己是為竇建德著想,跋鋒寒是為他沈牧著想,虛行之和陳老謀則著眼少帥國的榮辱存亡;其間自是矛盾叢生。自己既為少帥軍領袖,自應把追隨他的人放在首要考慮的位置,絕不能因一己之私,把少帥國推進險境。


  虛行之最有說服力處是指出與竇建德會師乃他沈牧一廂情願的想法,竇建德未必領情,極可能適得其反。


  此時洛其飛匆匆而至,只看他神情,便知有急事來報。


  ……


  城外喊殺連天,戰況激烈。


  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反覆交戰,攻城軍和守城軍仍是爭持不下,雙方互有死傷。


  盧君諤不愧為身經百戰的唐室名將,沒有中麻常之計,分兵從厚載門方向沿壕攻來,令埋伏在厚載、定鼎兩門后的二千騎兵動彈不得。


  唐軍集中全力硬撼已成功填滿第一重壕塹,越壕強攻第二重壕塹外沿處兩箭塔陣地的守城軍。


  由盧君諤率領的高寨主力軍全體迫至第二重壕南沿,以箭矢配合兩處陣地的強弓投石機,硬拒守城軍於隔壕外,令守城軍無法推前,更無法填壕。


  另兩寨的敵軍輪番從第二重壕的缺口由右側向越壕的守城軍衝擊,粉碎守城軍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兩座箭塔其中一座被大飛石摧毀,另一座著火焚燒,可是在土泥包堆起護牆后的十多座投石機仍發揮龐大的殺傷力。


  箭矢漫空,有來有往。


  徐子陵方面約二十輛木驢被石頭擊破有之,抵不住火箭焚毀有之,只餘五輛仍在撐場面擋箭矢。幸好十挺八弓弩箭機仍有七挺完好無缺,以之阻擋從側攻來的敵人,力能穿透對方盾牌至乎擋箭車,發揮出防敵阻敵的重要功能。


  尚未被毀的三門大飛石,集中攻擊敵方泥石包陣地,成為威脅對方投石機的超級武器。


  當攻往第二重壕的唐軍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軍從側攻來的步騎兵亦潮水般退走。


  徐子陵見機不可失,一聲令下,率領手下千五騎兵鍥著敵人殺去,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槍,一馬當先,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催得座下萬里斑快似旋風,敵人退兵只能及時射出兩輪箭矢,便給他趕上,長槍到處,敵軍人仰馬翻,陣勢大亂。


  亂勢像波浪般蔓延,瞬時間影響整支從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軍,徐子陵身後緊隨的騎兵蜂擁殺至,敵人墜壕者有之,僥倖撤出缺口者則四散奔逃,亂成一片。


  楊公卿和麻常見已佔先機,指揮第二隊己軍補上前軍位置,向敵人陣地作出新一輪的攻擊,務令盧君諤的主力軍壓力驟增,難以派兵迎戰從缺口殺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騎。


  敵方左右兩寨見勢不妙,分別派出兩支二千人的騎兵隊,趕來堵截徐子陵從缺口破出的騎兵,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機動性強的騎兵隊才能剋制對方騎兵,否則若讓徐子陵縱橫戰場,從側翼或後方襲擊盧君諤守壕的主力軍,後果不堪想象。


  盧君諤的反應深合兵法,親率三千騎兵在守壕軍左側布陣,以逸待勞,只要徐子陵膽敢來犯,就施以迎頭痛擊。


  一時蹄聲轟鳴,殺聲震天,把戰況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闖出缺口,心念電轉間,猜到敵人戰略,假設他不顧一切的衝擊盧君諤比他強大得多的主力軍,後路一旦被另兩寨趕來的騎兵截斷,他們將變成孤軍,有死無生,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從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時,一人不知從何處竄出,如飛般從遠處往盧君諤的騎兵陣掠去。徐子陵的眼力何等厲害,一瞥下認出是跋鋒寒,忙放棄退兵的念頭,狂喝道:「隨我來!」


  領著千五騎兵,往三千步外的盧君諤衝去,只要把盧君諤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們身上去,跋鋒寒將有機可乘。


  此時東面兩門的守城軍開門出擊,他們的任務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牽制李元吉的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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