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星月

  沈牧心中湧起在慈澗城外的平原上與李世民大軍會戰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壯烈場面,在千軍萬馬的爭戰中,他的心神全集中在揮刀橫掃這簡單的動作上,劍氣勁發,登時生出只會在戰場上發生慘烈悲壯的氣勢,勁氣隨他劍勢往四方八面狂涌開去,終使他渾身一輕,硬從天魔力場的糾纏和壓迫中鬆脫過來。


  沈牧如破籠之鳥,回復自由,長劍改橫掃為直奔,化作黃芒,刺進漫天袖影。


  「蓬」的一聲,劍袖交擊,兩人同時後退。


  天魔場勁再次把他纏緊,不過今趟他卻非是陷於絕對的被動,而是能感覺婠婠施放力場的情況,何處強,何處弱,至乎增強和遞減的變化和方位。


  婠婠雪白纖長的一雙玉手從袖內探出,掌心遙向著他,神情冷漠沉靜,柔聲道:「只有我的天魔大法,始有機會把石之軒纏死不放,而你和子陵則可放心搶攻,不予他喘息的機會。故我們惟有全力合作,尚有破石之軒不死印法的機會,舍此再無他途。」


  沈牧刀鋒遙指,刀氣迸發,硬頂著整個氣場,同時鎖緊,爭回少許主動,訝道:「你不是要殺我嗎?」


  婠婠嘴角逸出一絲笑意,道:「怎捨得殺你呢?你和子陵都是婠婠不惜自薦寢席的男子,但我適才不如此說怎能讓你試出天魔大法的威力,不知少帥肯否改變心意?」


  沈牧大感為難,他拒絕和婠婠合作,主因是不想引致商秀珣誤會,可是親身教過婠婠的厲害,她的天魔場確是對付石之軒的有效法寶,令殺死石之軒的機會大增,為大局著想,他理該接受婠婠的「好意」。


  嘆道:「可否待我和子陵商量過後方回答大姐這問題?」


  婠婠淡淡道:「子陵早答應哩!只差你這愛逞英雄的傻瓜。時日無多,愈早出手對付石之軒,我們愈有破他不死印法的機會。我再給你一天時間,明天午後你須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說罷鬼魅般飄身離去。


  毛毛雨終停止降下,天上重見星月。


  二更前一刻,侯希白洒然回來,見沈牧憑窗而立,若有所思,移到他旁道:「雨停啦!我最愛這種細雨,令街道景物籠上平時難有迷離縹緲的美態,咦!子陵為何仍未回來。」


  沈牧苦笑道:「我正為他擔心,他理該比我更早回來的。」


  侯希白皺眉道:「什麼事把他纏著呢?」


  沈牧道:「我們多等一刻,他再不回來我們就上天下地的去尋他。唉!長安小一點就好哩!」


  侯希白道:「我收到一個最新的消息,張鎮周率壽安的軍民降唐,王世充則開始逐批把軍隊撤返洛陽,擺明放棄慈澗。」


  沈牧苦笑道:「我此刻真不想聽到有關王世充的任何事情。」


  張鎮周的投降,代表李世民孤立洛陽的大計踏出成功的一步,而王世充則軍心渙散,外姓諸將陸續降唐,幾可預見。


  沈牧此時聽得徐子陵之名,臉色一沉,道:「事情待見到子陵再說,還不換上夜行衣戴上頭罩,你當我們是去游皇宮嗎?」


  沈牧和侯希白掠上屋頂,待要看清楚遠近形勢時,一道黑影從遠處如飛掠至。


  兩人看清楚是徐子陵,大喜迎上去。


  沈牧怨道:「好小子到哪兒胡混?」


  三人在另一建築物瓦頂相遇,伏下說話。


  徐子陵嘆道:「我不但遇上老石,還看著他殺死大明尊教的人,其中包括善母莎芳在內。」


  兩人無不動容。


  徐子陵把經過說出。


  侯希白駭然道:「楊虛彥竟會是大明尊教的原子,若非石師親口道出,我怎都不會相信。」


  沈牧不解道:「可是我們在龍泉時,明明收到風聲大尊和原子均在其地。而幾可肯定當時楊虛彥身在長安,這說豈非有兩個原子。」


  徐子陵道:「希望此事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隱隱有個感覺,楊虛彥因是石之軒徒弟的關係,始終不能得大明尊教完全的信任,故會在暗中培植另一個原子。」


  沈牧一震道:「你是指玉成?」


  侯希白訝道:「誰是玉成?」


  徐子陵道:「不要想這多,我們是否出發到皇宮去?」


  沈牧道:「正確點應是尹祖文的老巢,去吧!」


  三人騰身而起,朝尹府所在疾掠而去。


  三人先後躍上那株可俯瞰尹府後院小樓的大樹,朝府內主建築物的方向瞧去,大堂燈光通明,隱隱傳來管弦絲竹之聲。


  沈牧笑道:「尹祖文確是夜夜笙歌,非常享受人世間的繁華富貴,希望他能忘本就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對權力和財富的追求,是不會有止境的,只會得隴望蜀,聖門的人均有以聖門一統天下的使命。」


  侯希白嘆道:「恐怕只有我是例外,我對權位利祿沒有絲毫興趣,要我當皇帝等若迫我受刑。」


  沈牧欣然道:「若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今夜就不會一起到皇宮探險,參觀月夜下的唐宮。」


  侯希白道:「我剛才正是去打聽有關皇宮內情況,據傳李淵近半年來不斷請像歐陽希夷那一輩的名家高手出山,到長安來坐鎮,這些有實力的前輩大家,無不是經得起時間考驗、開宗立派的人物。至於究竟是哪幾位高手,則請恕小弟沒能查到半個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都怪我這個岳山不好,令他感到你石師的威脅。我敢肯定他在延攬夠份量的高手以對抗你的石師。所以我們今晚極可能遇上不測之禍。」


  沈牧欣然道:「沒有兇險,何來樂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愈來愈相信命運。既然由命註定,無論來的是禍是福都逃不過,那還有甚好顧忌的?」


  侯希白附和道:「少帥說得好,我們索性放手大幹一場,把《寒林清遠圖》偷回來,然後留下『短命』曹三的燕子標記。」


  沈牧仲探手搭著肩頭,笑嘻嘻道:「小侯的心意好像是二對一呢!」


  徐子陵不悅道:「偷《寒林清遠圖》,對我們有甚好處?」


  「咦!有人來哩!」徐子陵連忙道。


  只見三個人沿著園內林木間的碎石小徑,談笑甚歡的緩步朝樓走去。


  沈牧等凝神細看,第一個反應就是眯上眼睛,收攝毛孔,以免被對方警覺他們的存在。


  中間那人軒昂威武,雖現在穿的是便服,仍具豪雄帝皇的氣度威勢。


  竟是大唐皇朝李閥之主李淵。


  徐子陵和沈牧均感到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偏是想不起他是誰。


  另一人稍墮後半步,應是自問身份不足以和兩人並肩而行,赫然是尹祖文。


  李淵笑道:「今晚真精彩,尹國岳安排好得令人沒話說,一流的美女,一流的舞蹈。」


  勾鼻老者微笑道:「更精彩的地方是她們不曉得賢弟是大唐皇帝李淵,用權勢只能得到她們的身體,但卻永不能像剛才般讓賢弟得到那美人兒發自真心的傾慕。」


  兩人對視大笑,那尹祖文則在後面陪笑。


  樹上三人醒悟過來,李淵做慣皇帝,故想過些「不是皇帝」的癮兒,從秘道喬裝微服的溜出來,以另一身份由尹祖文給他安排娛樂。好色的李淵,自然離不開與女色有關的節目。問題是尹祖文好好歹歹都是李淵的岳父,由尹祖文向女婿提供女人,似乎說不過去。不過只要想到李淵的皇帝身份,對尹祖文的諂媚巴結就會覺得不足為怪。


  徐子陵心中忽覺不妥,似是捕捉到某一關鍵,但一時間卻不能具體的掌握到什麼。


  李淵三人來到小樓台階前停下,李淵點頭道:「只有珍貴的歷遇才有真樂趣,單看美人嗔罵的神態便是千金難買。明晚我要款待飛馬牧場的商秀珣,後晚我們再到這耍樂如何?又或到別的地方去?」


  尹祖文忙道:「一切由皇上定奪,請皇上賜示,臣下自會妥善安排。」


  勾鼻老者皺眉道:「賢弟暫時只宜把活動限於尹國岳府內,待我們除去石之軒,那時你歡喜到哪兒去都可以。」


  李淵苦笑道:「你老哥說的話,李淵怎敢不從。」


  尹祖文口氣改以更諛媚的語氣道:「閥主是為皇上的安全著想哩!且更是為天下的百姓著想。」


  李淵有感而發的嘆道:「唉!做皇帝!真不易為。」


  樹上的沈牧三人遠遠的盯牢他,沈牧嘴角逸出一絲笑意,道:「是戴上面具的時候哩!皇宮的吸引力,要比尤婆子的威脅大得多,對嗎?」


  沈牧推開小樓底層房內的床榻,看到地道入口方蓋與地板整齊的淺淡接縫。由於地板是以方石鋪成,不留心看絕難察覺,還以為也是其中一塊方地板。


  沈牧以專家的姿態阻止侯希白憑掌力把地板吸起,道:「先前我們聽不到絲毫地道開啟的聲音,可知此入口設計巧妙,若開啟不得其法,極可能觸動警報系統,那當我們從另一端鑽出去時,皇宮的全體禁衛將在該處等待我們送上門去。」


  徐子陵對他的機關學全無信心,皺眉道:「說得這麼危險,你又有甚辦法?」


  沈牧道:「我的辦法是先摸底后破關,來吧!我要陵少的支援。」


  徐子陵二話不說,手掌按上他的背心。


  侯希白好奇的在旁瞧著,訝道:「我現在開始有點相信江湖上一個流行的傳言。」


  沈牧單膝蹲下,雙掌按上石蓋,問道:「什麼傳言?與我們現在做的事有何關係?」


  侯希白道:「傳言說的是若沈牧和徐子陵聯手,三大宗師也要靠邊站。」


  徐子陵失笑道:「他們肯定未見過我們在畢玄和令師手下險死還生的狼狽相,當時還多出個跋鋒寒。」


  侯希白道:「所以我一直只當是好事之徒誇大之言。直至今晚見到你們這共用真氣的奇術,想到此術若能進一步發展,天下有何人能抵擋這種情況下的聯手一擊?」


  沈牧和徐子陵雙雙一震,前者雙掌更離開石蓋面。


  侯希白愕然道:「你們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沈牧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知給侯希白一言驚醒夢中人,他們以前曾多次憑藉互用真氣的方法對付比他們高明的敵人,至乎在內傷未愈下憑此力戰伏難陀,但都是臨危應急,沒有真正研究在這基礎上發展出一套聯戰之術。際此對石之軒計窮力竭的時候,這或者是可行之法,以破石之軒曠古絕今的不死印法。


  此事自不宜向侯希白透露。


  沈牧仲岔開道:「小弟果然所料不差,若我們試圖以內力吸起石蓋,石蓋升起一寸,立即扯動警鈴,設計者肯定是機關高手,對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准。」


  侯希白心切寶畫,忘掉先前所說的話,道:「那是否向某一方向推動便成?」


  沈牧道:「向內推會是紋風不動,因為給一方粗若兒臂的鐵閂鎖死。」


  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豈非到此為止,望入口興嘆。」


  沈牧坐倒地上笑道:「若我不夠朋友,說不定會誆你我們沒此能力。但大家既是兄弟,我今晚怎都會把你弄進皇宮,讓你到張美人的房偷香竊玉。」


  侯希白訝道:「這機關只能從內開啟,你有甚辦法。」


  沈牧移前雙掌再按在蓋面,當徐子陵按掌到他背心上時,沈牧好整以暇的道:「這招叫隔山打牛,內勁固是重要,更重要是在機關學上的造詣,任何一方稍有不足均不成。他娘的!看我天下無雙的隔蓋啟關大法。嗟!」


  蓋下傳來門閂移動的聲音。


  侯希白聽得目瞪口呆,嘆道:「難怪你們縱橫天下,沒人能奈你們何。」


  大功告成,徐子陵笑道:「你太抬舉我們哩!應是逃竄天下,勉強保命才對。」


  沈牧探手力按蓋子一側,石蓋往下傾斜,露出一道深進七、八級的石階。


  侯希白大喜道:「成哩!即使我們去告訴李淵是從地道入宮,他一定不肯相信,因為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偏是你們不費吹灰之力似的就輕鬆辦到。」


  沈牧微笑道:「好哩!入宮有望,我們先來談條件。」


  侯希白一呆道:「談甚條件?」


  徐子陵坐倒沈牧旁,笑道:「條件是今晚不能偷東西,不可驚動任何人,若不幸被人發現,更絕不可從這秘道離開。」


  侯希白單膝蹲跪,茫然道:「既不是取畫,進宮幹啥?」


  沈牧探手摟著侯希白肩頭,道:「畫一定要偷,但須另擇吉日進行。我們今晚進去是探路,摸清皇宮的明哨暗崗,進路退路。」


  侯希白搖頭道:「我仍是不明白,所謂夜長夢多,例如我們找到寶畫,待下趟再來,寶畫可能換了另一藏處。除非今晚遍尋不獲,當然只有改天再來。」


  接著皺眉道:「你們總好像有些事瞞著我的神態模樣,是否仍視我為外人呢?」


  沈牧揭開頭罩,苦笑道:「陵少!你教我該怎說,侯公子誤會我們哩!」


  徐子陵坦然道:「我們確有事瞞你,因為不想你為難,想靜悄悄的替你消解那殺身之禍。」


  侯希白一震坐下,道:「是否與石師有關?」


  沈牧道:「正是如此,只要你依足我們的話,不但可擁有《寒林清遠圖》,我們更極有可能破掉令師的不死印法,讓你能快活的繼續看名畫和與各方美女鬼混。」


  侯希白沉吟半晌,沉聲道:「好吧!我信任你們。唉!我確不能主動去攻擊石師。可是他要殺我,我當然反抗到底。」


  徐子陵道:「問題是令師直到此刻仍沒有向你動粗,所以你該聽我的。」


  沈牧戴上頭罩,跳下石階,打燃火摺,笑道:「你看地道的通風系統多好!」


  兩人隨他先把榻子移回原位,步下石階,再關上石蓋,鎖好蓋關。


  火摺光映照下,可容昂藏七尺的漢子直立通行的窄長地道往東延伸,正是皇城的方向。


  徐子陵道:「照此方向,地道另端出口將是皇城而非皇宮。」


  沈牧斷然道:「本機關土木學大師敢肯定此地道必有轉折,最後的出口當在皇宮內苑,且離大唐皇帝的寢宮不會太遠,所以我們出去玩耍時切忌粗手粗腳。哈!來吧!」


  沈牧抓頭道:「這是沒有理由的。」


  出口的封蓋就在他們頭上的石階頂,與入口設計相同,問題是地道並沒有如沈牧所料的折往皇宮的方向。照位置若推蓋走出去,肯定是在皇城的範圍內而非是皇宮。


  大唐皇宮佔地極廣,不把西內苑計算在內,面積等若十二個東市併合起來,皇城和皇宮各佔地一半,以橫貫東西的橫斷廣場分隔。


  布政坊位於皇城之西,與皇城只隔一條安化大街,侯希白道:「要不要啟關探頭出去看看,外面可能是一間密室,有另一條通往皇宮的地道。」


  徐子陵搖頭道:「在設計上這太沒道理,剛才李淵和宇文傷亦非從這裡鑽出去。希白兄請看鐵門,其銹跡該表示是長期沒經人啟動的。」


  沈牧點頭道:「這不但是假出口,還是個陷阱,蓋子開關的機括似和入口處相同,其實卻有微妙的差異。雖然我弄不清楚作用在哪裡,卻可猜到若啟動開關,必會觸動警報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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