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蓋世
沈牧大叫頭痛,荊抗肯定是頭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老狐狸,看中這是收拾杜興的千載一時機會,因為有他們三大高手出頭助陣。
跋鋒寒湊上正聚精會神聽荊抗說話的徐子陵耳旁輕聲道:「左邊有位非常漂亮的妞兒盯著你。」
徐子陵偷眼看去,立時心中叫娘,倒抽一口涼氣道:「她是傅采林最得意的關門女弟子傅君嬙,我們娘的小師妹。」
跋鋒寒一愕瞧去,傅君嬙沒入橫巷內,消失不見。
沈牧怎會聽不到跋鋒寒的話,亦因看傅君嬙分了心,忘記答荊抗的話。
荊抗毫不介意,續說道:「我們唯一要小心的是北馬幫,許開山與杜興稱兄道弟,有起事來必全力助杜興。」
沈牧見到傅君嬙,腦袋哪還有興趣裝載其他東西,隨口應道:「殺杜興事小,取回八萬張羊皮和救回分店被擄走的人事大。且你老人家必須考慮的是,現在山海關邊防大開,誰都可自由進出,長城等如虛設,如若突厥和契丹人因杜興之故殺入關內屠城泄憤,荊當家有何應付良方?」
他是不敢開罪荊抗,故婉轉勸他勿要捲入與杜興的鬥爭內,否則演變為幫會奪地盤的大火拚,還如何救人索貨?不看僧臉看佛臉,荊抗不但是竇建德的老朋友,翟嬌以後的對外貿易仍要他照拂,他亦樂得令荊抗的塞漠幫藉此占上優勢,可是在想出對付杜興的妥善方法前,確不宜把事情弄得過於複雜。
荊抗微笑道:「少帥放心,今趟我們有燕王在背後全力支持,只要除去北霸幫和杜興,燕王會派大軍前來進駐,加強邊防,包保任何人想來撒野可不像從前般容易。」
頓了頓又道:「如非得燕王通知,我仍不知大小姐請得兩位前來找杜興算賬。」
沈牧心忖原來如此,難怪荊抗會公然來找他說話。高開道看準突厥內鬥,無暇理會外事,遂想乘勢除去杜興這眼中釘,以擺脫頡利的控制。只應付契丹人,當然比同時應付兩族的聯軍容易多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被迫站到荊抗和高開道的一方,舍此別無選擇。
荊抗忽然停下來,道:「各位請隨我走。」
眾人隨他止步,沈牧皺眉道:「荊當家要我們到哪裡去。」
荊抗欣然道:「住客棧不大方便,我在西門有間酒館,可作四位歇腳之用。」
跋鋒寒朝沈牧瞧去,見他微微點頭,道:「要叨擾荊當家哩,但我尚要回旅館取回行囊馬匹。」
荊抗笑道:「跋兄只要肯點頭,自有兒郎為跋兄辦妥。我已命酒館的人撤走,好讓四位能安靜休憩,若要人差使,外面是我塞漠幫的人。送各位到那裡安頓好后,老夫尚要去見幾個人,他們以前都不敢沾手杜興的事,現在怎還到他們作壁上觀。」
沈牧淡淡道:「荊當家可否使人向杜興傳個口訊?」
荊抗道:「少帥請賜示。」
沈牧道:「小子怎敢指示你老人家,只想請荊當家找人向杜興說,若明天日出前他仍不肯釋放大小姐的五名手下,我就見一個北霸幫的人殺一個,除非他肯自認是山海關的主事者,否則他就脫不掉關係。」
荊抗大笑道:「果然厲害,老夫刮目以待杜興聽到這番話后的反應。」
燕山酒庄果然是個非常不錯的地方,前進寬大,擺開十多張大圓桌,接著是個可歇馬兒的大天井,連接後進的居室、澡房和膳房,另外有水幾和藏酒的地窖。屋牆以花岡石砌成,堅固結實,四周有高牆圍繞,似塞漠幫在這裡的分舵多過象一間酒鋪。事實上燕山酒庄從不打開門口做生意,而是做批發燒酒的買賣。
跋鋒寒的馬神駿非常,而跋鋒寒對訓練馬兒亦有一手,在他命令下馬兒做出種種動作,如臂使指,使他們為之嘆服。
跋鋒寒道:「馬是一種高貴和驕傲的動物,練馬要訣,首先得與它建立一種血肉相連的親切關係,然後培養它的信心和警覺性,遇事慌失的馬只會壞事。」
沈牧道:「你的馬叫什麼名字?」
跋鋒寒微笑道:「這是沙陀族一個酋長送我的厚禮,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塔克拉瑪干』,那是個美麗而可怕的大沙漠。」
任俊注意到跋鋒寒從馬身上解下的長弓通體塗漆,彩繪花紋、奇異精美,充滿異國風情,道:「跋爺的弓很別緻。」
跋鋒寒道:「那是波斯巧匠制的拓木弓,深得遠、疾、銳、和、固、耐的制弓六訣,在大草原上,無弓無矢,就如赤身露體般令人難過。」
徐子陵從衣內掏出亡月弓,張開交到他手上,道:「你看這把弓如何?」
跋鋒寒大訝道:「小弟尚是首次見到能褶起來的弓,我的娘,這弓肯定可射千步外的敵人。誰制的?」
任俊見他毫不費力地把弓拉成滿月,咋舌不已。
沈牧道:「這是漁陽一個被稱為箭大師的人造的,他一生只造成七張滿意的弓,這是他最得意的兩把,另一把則在小弟處。」
徐子陵輕描淡寫地道:「這把弓叫亡月,待幹掉箭大師的大仇家室韋夫妻惡盜的深末桓后,可改回本來叫射月的風雅名字。小弟橫豎沒什麼機會用它,就借花敬佛送給鋒寒兄。」
跋鋒寒聽到深末桓的名字,虎目亮起來,接著聽得徐子陵把這堪稱弓中王者的不世異寶亡月弓贈他,仰天暢懷大笑道:「若我跋鋒寒推三搪四,就不是你徐子陵的兄弟,我跋鋒寒真的非常感激,就以拓木弓與子陵交換,子陵亦不想光著身子到塞外去吧!」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小弟怎會拒絕不穿衣。」
跋鋒寒道:「深末桓在北塞是屬於沒有人敢惹的厲害人物,他的妻子木鈴比他更心狠手辣,要找到他們絕非易事,若沒有我相助你們,你們在沙漠渴死仍休想沾到他們半點影子。在大草原里,室韋人的騎射比我們突厥人有更大的名氣。」
任俊謙虛問教,道:「騎射有什麼要訣?」
跋鋒寒道:「騎射之要,無外乎前手如拒,後手如撕,前腿欲其直,後腿欲其曲。就像這樣。」
縱身跳上馬背,塔克拉瑪干繞著天井走個轉,跋鋒寒高踞無鞍的馬,張弓作勢,狀若天上箭神下凡,威武至極點,動作優美,無懈可擊。
三人鼓掌叫好,跋鋒寒翻身下馬,拍拍馬兒,執弓示範向任俊解說道:「左手執弓,須令上梢略倒,右字托靶內,食指壓靶外,正中如鷹嘴狀,餘二指與大拇指緊執靶如拒。右手則住矢於弦,食指掩大拇指,另三指緊執干心兜弦掠胸而過,以肘緊夾后肋,滿而後發,方準確有力。射箭若急,則飄虛無力。」
沈牧嘆道:「原來我們射箭的姿勢一直犯錯。」
跋鋒寒笑道:「少帥無論姿勢如何不正確,誰能擋得你以螺旋勁射出來的勁箭?」
沈牧笑道:「給你贊得手都癢起來,老哥過兩招如何?」
跋鋒寒把弓收好,欣然道:「難得由你開口提出,本人正有此意。」
沈牧忽然探手衣內,閃電掣出長劍,一聲不響的疾劈跋鋒寒。
跋鋒寒不知如何的斬玄劍早來到手上,劍尖指天的架畫沈牧橫劈胸脅,凌厲至極點的一刀。
刀劍交擊后黏在一起,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怪異至極點。兩人目光相視,同時露出笑意。跋鋒寒運勁推開沈牧,自己亦后移三步,擺開架勢。其他兩人往外移開,騰出空間讓兩人動手。
任俊看得熱血沸騰,終明白沈牧對他的訓誨,高手就該像跋鋒寒那樣,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能反映外界事物變化的井中水月境界,根本不怕任何突擊偷襲。
沈牧和跋鋒寒互拼氣勢,不知情者會以為他們在作生死決鬥。
跋鋒寒長笑道:「痛快,痛快!我和兩位兄台打開始就以刀劍論交,大家打出過命的交情。我很少會想到為別人犧牲,但為兩位卻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不怕賠上性命。」
沈牧長笑道:「彼此彼此。小弟近來自創一套叫『井中八法』的刀招,請老跋你過目,千萬不要留手,打敗小弟我絕不會難過,只會再接再厲,精益求精。」說罷使出井中八法第一式不攻,刀勢似發非發,強大的刀氣直迫而去。
跋鋒寒面露訝色,往旁跨出一步,立時把長劍經營出來的龐大壓力轉移,令沈牧不得不變招。
沈牧和徐子陵同時動容。
就在此時,叩門聲從前鋪傳來。
去應門的當然是任俊的責任,但他怎捨得錯過如此精彩絕倫的比試,猶豫間,徐子陵善解人意地道:「讓我去看看。」
「鏗鏘!」刀劍絞擊,勁氣橫空,火花並濺,中外兩大超卓年輕高手,終正面交鋒。
徐子陵拉開燕山酒庄的外院門,入目的是師爺化略帶滑稽的臉孔和他那對二撇須,旁邊站著一個昂藏英偉的華服大漢,三十來歲,鼻子稍長,闊嘴角像永遠帶著一絲笑意,充滿自信,是那種不斷要找事實來證明他才是最強大的那一種人。
師爺化施禮道:「徐爺在這,敝幫主許開山求見。」
徐子陵忍著想看師爺化表情神氣的衝動,因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向許開山淡然自若地微笑道:「許幫主客氣。我們怎敢當呢。」
許開山露出側耳傾聽的神態,道:「好厲害的真勁,只聽刀劍聲便知是大師級人物在過招,一個當然是少帥,另一位會是誰?即使要我減壽幾年,我也願付出這代價要去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寒,更知道自己猜錯。他昨晚在狼盜中遇上的高手肯定不是他,不但體形不對,眼前這許開山更是厲害多了,武功已臻他們那個級數。
難道是錯怪了他?
徐子陵表面若無其事地道:「那是跋鋒寒,只要許兄肯垂詢,在下言無不盡。」
許開山動容道:「竟是把曲傲從中原掃回鐵勒的跋兄,哈,我許開山交的必是大好運,一下子得會天下最英雄了得的三個人物。今晚小弟請客,三位定要給小弟一點面子。」
徐子陵糊塗起來,許開山他沒有絲毫作偽的感覺,就像石之軒扮作大德聖僧的和尚樣兒,不露絲毫破綻。若以此作標準,許開山實在太可怕,他究竟是誰?試探道:「許兄不是要去見一個與安樂慘案有關的人,致延誤了一晚才抵達飲馬驛,不知此行所得結果如何?」
許開山肅容道:「我遲去半步,弄至被人滅口。奇怪是附近另外尚有男女兩條屍體,這對男女死得很邪門。」
徐子陵劇震道:「什麼?」
許開山愕然道:「徐兄認識他們嗎?」
徐子陵把金環真和周老嘆的模樣形容出來。
許開山道:「我敢肯定是他們。他們究竟是什麼人?竟和崔望那狗種扯上關係?徐兄要親眼看看他們嗎?方便得很,我把兩條屍體帶到這裡來,唔!還是明天看吧,今晚我們要痛飲暢談個通宵達旦。」
忽然間徐子陵感到自己處於下風,因他完全摸不透這個人。若非有他和沈牧往場,其他所有幫會加起來恐仍鬥不過眼前此君。
徐子陵目光與師爺化輕輕一觸,感到師爺化深心內的惶恐,苦笑道:「許兄似乎並不曉得我們和你的拜兄已勢成水火,他還限我們三天內離去,許兄這麼來找我們,不怕他不高興嗎?」
許開山哈哈笑道:「我今趟正是特來作和事老。有什麼事是不能和平解決的?待會兒大家把酒言歡,盡釋前嫌,然後想個最好的方法,把大小姐的羊皮以個象徵式的價錢贖回來,無論多少,由我許開山支付,最緊要是大家開開心心。」
徐子陵心中叫娘,他尚是首次感到在言詞交鋒中招架乏力,完全被對方佔先,微微一笑道:「大小姐分店的幾名夥計下落如何?此事一天未能解決,我們和令拜兄很難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說話。」
許開山笑道:「這個更是一場小誤會。」向師爺化頷首示意,師爺化退往小巷中心處,燃亮火照,以火照打出訊號,通知遠處的人。
兵刃聲倏然而止。
許開山道:「有機會務請兩位指點一下小弟。想不到少帥不但刀法厲害,箭術更是高明得出乎人意料之外。我曾檢驗那批回紇惡賊的情況,中箭者全被貫穿要害,鐵盾亦不起遮擋作用,一箭了事。」
徐子陵道:「有關殺人滅口的事,許兄可否說得詳細點。」
許開山道:「此人叫葛米柯,是突厥人稱『臟手』馬吉的得力手下,不知何事跟臟手反目,秘密地約小弟在神木頭一座荒廢的山神廟見面,透露有關狼盜的消息。他更要我立即付他一筆費用,以作遠走高飛的旅費。豈知我到時他已遭人毒手,死於非命。諸位如有興趣,可一併查驗他的死因,是與徐兄認識的那對男女被同一手法殺死。徐兄尚未告訴小弟那兩人是誰?」
徐子陵知他感應到跋鋒寒、沈牧和任俊正朝他們走來,道:「那對男女是中原魔門一個著名教派的人物,夫妻關係,男的叫周老嘆,女的是金環真,想不到會橫死蠻荒。」
此時跋鋒寒和沈牧分別在徐子陵左右現身,兩對眼四枝箭般射向許開山,許開山施禮道:「幸會幸會,小弟許開山,拜見寇兄跋兄,兩位是小弟心儀已久的人,終於能相見共語,此生再無憾矣。」
蹄聲滴答,一輛馬車駛到門外,久候的師爺化忙把門打開,五個人魚貫下車,在沈牧身後的任俊失聲叫道:「李叔!」
沈牧和徐子陵愕然以對。他們並非因人給釋放回來而訝異,而是因李叔五人臉色平和,神態如常,沒有半點被拘禁過的跡象。雖是心中欣喜,亦暗呼不妥。
許開山笑道:「李叔快來向寇兄、徐兄和跋兄解釋是怎麼一回事。」
李叔五十來歲,長相忠厚老實,道:「三位大爺明鑒,我們往北平交批貨於客人,剛剛趕回來,路上給許當家使人截著,始知鋪子給人貼上封條、屋內則被潑上紅漆和搗亂。」
許開山接著道:「小弟敢以項上人頭擔保,杜興絕不是幹這種事的人,大哥英雄蓋世,什麼事都明刀明槍的解決,否則關內關外,不會人人都給他點面子。」
沈牧和徐子陵大感尷尬,差點語塞,甚至糊塗起來,弄不清楚杜興和許開山在玩什麼手段。
沈牧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許兄對這裡發生的事定必了如指掌,不知又是誰指示這處的旅館,不得接待我們?」
許開山啞然失笑道:「事有湊巧,近日來山海縣城有則傳言,言之鑿鑿地說臭名遠播關外的黑河雙煞要到此找大哥報復,他二人長得好眉好貌,手底卻非常殘暴狠辣,無惡不作,最為人不齒的是四處**婦女。杜大哥正因看不順眼,一二年前曾親自出手追殺,可惜給他們溜掉,據說最近想來暗算大哥。」
跋鋒寒以長笑讓兩人下台階,道:「我也正想找他們,肯送上門來就最理想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