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莫測
沈牧道:「這確是聲勢大盛,為何行之只說是表面看來大盛?」
虛行之分析道:「李子通是不得不冒險進攻沈法興,因他北方老巢東海被我們佔領,西方則有杜伏威縱橫無敵的江淮勁旅,所以唯一發展的矛頭就只有江南的宿敵沈法興。」
徐子陵訝道:「比起沈法興,少帥軍明顯兵微將寡,為何李子通選強舍弱,不作反撲,反圖江南。」
虛行之道:「舍弱選強正點出其中關鍵。李子通曉得我們無力進犯江都,所以先全力收拾對他構成威脅的沈法興。」
沈牧點頭道:「江淮軍由於杜伏威和輔公祏兩大巨頭出現嚴重分歧,暫時無暇理會李子通,難怪他這麼放肆。」
宣永道:「少帥認為洛陽可守多久?」
沈牧道:「王世充的任用宗親亦非一無是處,他本身又是身經百戰的統帥,現在更在城內拚命堆積糧草,就算洛陽變成一座孤城,至少亦可守一年半載。」
虛行之嘆道:「那李世民極可能會吃敗仗,他不但要先克服混雜突厥精銳的宋金剛部隊,還要應付竇建德的雄師,加上關中戰士久戰思親,攻打洛陽又必傷亡慘重,形勢對他非常不妙。」
卜天志道:「李世民大可在擊破宋金剛后,改攻為守,鞏固收復的失地。」
宣永道:「這是下策,一旦宇文化及被滅,竇建德大軍將如缺堤的潮水般沿大河北岸席捲而來,假若李世民不能於這形勢發生前奪取洛陽,將盡失關外辛苦經營的優勢,被迫退守關中,那就變成只能坐看竇建德雄霸關外之局。」
沈牧道:「李小子正因深知此中關鍵,所以才採取目下似令人費解的戰略,不過任他李世民是武侯再世,孫武轉生,要攻陷洛陽亦將是一年半載后的事,且不論誰勝誰負,除非我們肯棄械投降,否則火頭接著就燒到我們,行之對此有何應付妙法?」
虛行之然笑道:「少帥早胸有成竹,何須行之獻醜?」
宣永沉聲道:「攻打江都?」
沈牧道:「只有取得江都,我們才有希望抗北圖南。現在我們盡得寶庫黃金,不虞財政短缺,就趁洛陽失陷前,全力擴軍備戰,但切勿盲目擴軍,那不但損害地方生產,加重庫房負擔,更會令少帥軍素質下降。」
宣永拍胸保證道:「這個包在我們身上,所有不合水準的士卒都會被淘汰,絕不濫收新兵。」
卜天志道:「我們可對外宣稱從曹應龍處得到大批黃金,那就算我們手頭充裕,亦不致惹人懷疑。」
虛行之微笑道:「彭梁的發展非常理想,少帥放心去對付宇文化及吧。」
沈牧拍案贊道:「行之定是我肚內的蛔蟲,竟能摸通我的心意。」
徐子陵笑道:「只看你約我們在這裡碰頭,就知你老兄暫無意思返回彭梁哩。」
沈牧苦笑道:「陵少又來耍我。」
轉向虛行之等道:「在備戰期間,有兩件事必須分頭進行,首先是要與竹花幫的桂錫良取得聯繫,透過他們掌握江都和南方的形勢;另一方面則設法向飛馬牧馬秘密買一批第一流的戰馬,這是商秀珣曾親口答應的。我沈牧重返彭梁之日,就是進擊江都之時。」
三人轟然應喏。
與虛行之三人辭別後,沈牧扮成漁人,操漁舟北上。
天氣忽然轉壞,風雪交襲,不得已下他們把漁舟泊往岸旁暫避。兩人不懼寒冷,坐在船篷外欣賞通濟渠的雪中景況。
沈牧道:「再有一個時辰就可北抵大河,然後轉右順流東下,兩天就可抵宇文閥的老巢許城。當年楊帝尚未歸西,想宇文閥何等威風八面,現在卻是窮途末路,徐圓朗歸降竇建德,註定宇文化骨敗亡的命運。」
徐子陵目注一陣狂風颳得雨雪像堵牆般橫過廣闊的渠面,沉聲道:「自宇文化骨攻打梁都損兵折將而回,他們就只剩下待宰的份兒,徐圓朗投靠竇建德,更令他們四面受困,逃走無路。」
沈牧道:「現在宇文化骨親率大軍在永濟渠東岸的魏縣力抗李世績和李神通的大軍,爭奪永濟渠的控制權。照我看宇文化骨該捱不了多久,我們這麼直撲魏縣,大有可能會撲個空。」
徐子陵皺眉道:「若不到魏縣,該到什麼地方去?」
沈牧分析道:「我們欠缺的是消息情報,所以有無從入手之嘆。」
徐子陵道:「你想找劉黑闥幫忙?」
沈牧苦笑道:「我早晚要見竇建德,只因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曖昧不清,所以小弟要兜幾個圈才說出來試探陵爺的反應。」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這叫作賊心虛。不過找劉黑闥並不比找宇文化骨容易,且往來費時,假若宇文化骨給李世績幹掉,我們就悔之莫及。」
沈牧抓頭道:「我總說不過你的……」
徐子陵截斷他道:「因為你有私心,所以說不過我。」
沈牧失聲道:「私心,我沈牧會為娘的事別有私心?」
徐子陵開懷笑道:「想認識一個人絕不容易,能無偏地認識清楚自己更加困難。我還未有機會問你,寧道奇那一關你是怎麼過的?」
沈牧狠狠道:「好小子,擺明是不給我辯白的機會,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
沈牧和徐子陵順利地在滎陽的原密公府找到楊公卿。
楊公卿沒想過兩人會聯袂而來,大喜道:「我正為找你們頭痛。」
沈牧訝道:「什麼事?」
一人從內堂大步走出來,哈哈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兩位老兄竟會送上門來,免去小弟尋尋覓覓之苦。」
來人瀟洒風流,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驟見故人,兩人欣悅非常。
沈牧大笑道:「還以為你會躲往深山窮谷之中,哪想得到你會四處亂跑呢?」
徐子陵微笑道:「大隱隱於市,侯兄乃不甘寂寞的人,沒有紅顏知己作伴,如何過日子?」
侯希白道:「子陵說笑啦!這些日子來小弟絕跡紅樓楚館,心中只在惦念你們,且想得很苦。」
沈牧誇張地驚呼一聲道:「嚇!我和陵少可都是不好此道的。」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少帥又來耍我,小弟只是把話說得誇張點,否則如何表達心中感激之情。」
沈牧故意板起臉孔道:「但你那秀秀氣氣的相公模樣會教人思疑嘛!」
三人六目交投,同時笑得前仰後合。
楊公卿亦給他們的互相戲謔惹笑,感覺到三人間沒有機心,充滿真誠的交情。無論在官場上或江湖中,都是難能可貴的。忙道:「坐下再說。」
四人圍桌坐下,楊公卿親替各人斟茶。
徐子陵道:「侯兄怎懂得通過楊公找我們?」
侯希白道:「離開長安后,我先抵洛陽,住了十多天才到滎陽,在這一帶小弟亦算有點人面,可是直至少帥離開洛陽后我才收到風,曉得楊公與少帥關係較密切,遂不嫌冒昧,請楊大將軍幫忙。」
兩人記起當日榮鳳祥擺壽酒,侯希白是座上客之一,足證他在洛陽非常吃得開。
在這種文化大邑,只憑他多情公子的畫技,肯定廣受歡迎,何況他技不止此。
沈牧道:「楊公是自己人,沒有話須隱瞞的,侯兄的不死印法練得如何?」
楊公卿從未聽過不死印法,故沒有什麼反應。
侯希白欣然笑道:「欲速不達,我是一切隨緣,現在可說已有小成,多謝少帥關心。」
沈牧嘆道:「我是不能不關心你。因為舍利已落在令師手上,他宣告閉關潛修一年,一年後隨時會來考較你的功夫。」
侯希白俊臉微微變色,苦笑道:「這消息會令小弟更加努力。」
楊公卿終忍不住問道:「什麼舍利?侯公子的師尊是誰?」
沈牧解釋一番后,楊公卿始曉得真寶藏落入兩人手中,更對沈牧的推心置腹非常感動。
侯希白聽得目瞪口呆,搖頭嘆道:「我從沒想過你們真能攜寶離開長安,還可令天下人以為你們尋寶失敗。」
徐子陵道:「我們的成功其中實有很高的僥倖成份。」
侯希白道:「你們是否準備去找宇文化及算舊賬?」
沈牧大訝道:「你怎會曉得的?」
侯希白哂道:「凡知道你們出身的,哪個不曉得你們跟宇文化及仇深似海,現下宇文化及覆亡在即,以兩位大哥一貫的作風,自不會假他人之手為你們了卻血仇吧!」
沈牧大力一拍他肩頭道:「有你的!敬你一杯茶。」
四人興高采烈地舉茶互敬。
侯希白呷一口熱茶后,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們又可並肩作戰哩!」
徐子陵不解道:「你和宇文化及又有什麼過節?」
侯希白聳肩道:「他和你們有過節,等若和我侯希白有過節。前幾天宇文化及的頭號心腹,也是我的舊識張士和到洛陽找我,央我去為宇文化及的愛妃衛夫人畫肖像,代價是一幅巨然的真跡的山水掛軸。」
楊公卿奇道:「兵臨城下,隨時國破家亡,宇文化及仍有此等閒情逸緻。」
沈牧和徐子陵心中方湧起怪異的感覺,一直以來他們心中的宇文化及都是冷酷無情,沒有什麼人性的,豈知竟有此溫馨多情的一面。
沈牧問道:「巨然是什麼傢伙?」
侯希白頭晃腦道:「荊關董巨,乃先世山水畫始創期的四位大師巨匠,巨然本身是有道高僧,畫風高古秀逸,惜傳世作品不多。坦白說,這報酬確令小弟心動。」
徐子陵沉聲道:「他們請你到什麼地方去?」
侯希白道:「當然是魏國的都城許城哩!」
沈牧問楊公卿道:「宇文化及目下的情況如何?」
楊公卿道:「能守過正月,已相當了不起呢。照李世績一向的作風,若攻陷魏縣,必會乘勝全力追擊,不讓宇文化及有回氣的機會。」
徐子陵道:「竇建德一方有沒有動靜?」
楊公卿道:「可用虎視眈眈來形容。竇建德正在靠近魏境的幾座城池集結重兵,任何一刻也可發兵侵魏。」
沈牧抓頭道:「真教人頭痛,不過照我看,宇文化及該沒這般易死掉,就算兵敗也會敗返許城,對嗎?」
徐子陵道:「侯兄當時怎樣回復那張士和?」
侯希白微笑道:「老朋友的事就是我侯希白的事,小弟當然樂於答應。」
沈牧拍桌道:「那就成啦!」
楊公卿道:「尚有一事,我們最新收到一個消息,原來頡利本準備親率大軍,偕劉武周、宋金剛聯袂入侵太原。最後卻因突利返國,向頡利發動戰爭才使頡利無法分身,只好仍用現在這種送人送馬的方式增強宋金剛軍力。」
侯希白道:「這麼說,少帥和子陵確幫了李世民一個天大的忙。」
楊公卿道:「該說幫了中原所有人一個忙。突厥人做慣馬賊,殺人放火,**擄掠當作家常便飯,若讓他們長驅直搗中原,會造成極嚴重的破壞。」
徐子陵苦笑道:「照現時的形勢發展,突厥人終有一天會從北疆殺進來的。」
沈牧岔開話題向侯希白道:「侯公子!請問我們該以什麼方式混進許城去?」
侯希白「嚓」的一聲張開美人扇,悠閑地輕輕搖撥,微笑道:「你們知否獅豹是怎樣獵食的?」
沈牧愕然道:「我連獅豹也沒有見過,怎知它們如何覓食?」
侯希白道:「這是石師訓練我時說的一番話,令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沈牧和徐子陵知是石之軒說的,均露出注重的神色,因愈能摸清楚石之軒的底子,將來愈有機會保命。現在仍有破綻的石之軒已這麼厲害,一年後出山的石之軒會如何了得更令人難以想象。
楊公卿興緻盎然地道:「我曾遇過一個被豹傷的人,傷口非常可怕。」
侯希白道:「除非是老獅餓豹,否則極少傷人,它們都是有了固定的目標,把獵物的習慣反應摸通摸透,才進行襲擊增加成功的機會。」
沈牧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此正合兵家之旨,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侯希白沉聲道:「獅和豹都是獵狩的高手,分別在獅子聯群結隊的出動,像草原上的無敵雄師;豹子則是荒野的幽靈,獨來獨往,大有獨行夜盜的風範。」
徐子陵道:「令師該像豹多一點,侯兄亦是獨來獨往。」
楊公卿道:「那少帥和子陵就該是兩頭雄獅哩!」
侯希白搖頭道:「他們是兩條龍,龍不但變幻莫測,既能潛游淵海,又能翱翔於九天之上,本是獨自逍遙,現竟結成夥伴,故能縱橫天下,無人能攖其鋒銳。」
徐子陵最怕給人當面稱讚,尷尬道:「侯兄誇獎,不如說回獅豹的事吧。」
侯希白道:「獅群出動時,都是養精蓄銳,處於最巔峰的狀態下,它們從不魯莽行事,而是有精確的戰略部署,因應不同的形勢有不同的策略。首先是觀敵,把族群分作兩至三組,伏在獵物所在的外圍,可隨時等上幾個時辰。」
沈牧咋舌道:「厲害!那些牛馬羊鹿,不被它們嚇得心悸神懾才怪。」
侯希白道:「當他們瞧准獵物虛實,就由其中兩、三頭獅子撲前驅趕,把獵物衝散隔離,當獵物陷入它們的死亡陷阱,獅子會空群而出,以輪番追截、惑敵亂敵、伏擊等種種手段,把比它們跑得更快的獵物變成果腹的美食。」
楊公卿倒抽一口涼氣道:「真可怕,只是聽聽已教人毛骨悚然。」
徐子陵想起逃離長安途中,群狼攻襲野鹿,雪地血跡斑斑的恐怖情景,問道:「那豹子又如何?」
侯希白道:「在短途內沒有動物能跑得快過豹子,它的戰略是如何接近獵物所以豹子無一不是潛蹤匿跡的高手,只要到達某一範圍距離,差不多是每擊必中。」
沈牧一對虎目閃閃生光,點頭道:「難怪希白對令師這番話留下深刻的印象,對我們也有很大的啟發。宇文化及的魏軍就等若被群獅獨豹監視的羊群,註定成為獅豹果腹之物的命運。問題是究竟被獅擊還是豹襲。」
侯希白道:「我們抵許城后,分頭混入城內,我負責深入敵陣探察敵情,看看如何把獵物隔離,只要獵物進入你們這兩條龍的獵程內你們該不會比獅豹遜色吧?」
徐子陵和沈牧在武陽東南的黃河渡口登岸,踏上通往武陽的官道。
武陽西北約三百餘里就是宇文化及抗擊唐軍的魏縣。從武陽朝東走經過元城,莘縣、武水三城,就是宇文化骨的魏國京城許城。
侯希白的旅程是寫意得多,乘船順流直赴許城,作他們的先鋒。
兩人就以本來面目,大搖大擺地在官道上昂首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