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時機
沈牧爬返渠岸,來到躲在橋腳下暗黑里的徐子陵旁坐下,豎起拇指道:「陵少真棒,比我這機關學的小師傅看得更准。河床下竟現出呈方狀的十多個圓孔,水就是流進那裡去,到水注滿下方的空間后,圓孔又給封閉,巧妙到教你不敢相信。魯大師肯定是利用水力,啟動某處的機關,把秘道開啟。」
徐子陵道:「所以我們只是成功了一半,要找到秘道真正的入口,才有機會進去探險。唉!我真擔心你機關學不夠水平,若累得小弟困在地底,還要打牆敲壁喚人來救,會是自有歷史以來最荒謬的笑話。」
沈牧顯是心情大佳,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唉!我一刻都等不下去,不若到西寄園摸摸看。小弟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暫時為尤惡婆止了她的哮喘。」
徐子陵道:「欲速則不達,現在你唯一應做的事,就是返沙府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扮神醫去侍候尤婆子。」
沈牧無奈道:「那你到哪裡去?秘窩再不成其秘窩,那你豈非無家可歸?」
徐子陵道:「我會到高佔道處,安撫他們的心,更預防他們成為敵人的目標。」
沈牧依依不捨地狠狠盯了橋底的渠面幾眼后,道:「明天我會找到秘道的真正入口,晚上則帶酒到寶庫內和你痛飲祝捷。」
徐子陵暗嘆一口氣,心忖祝捷實言之過早,因為煩惱才剛剛開始。
次日,沈牧晨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到獨狐閥的西寄園,連忙爬起床,梳洗更衣,正要趁沙天南等尚未起來偷偷溜出沙府,卻給五小姐芷菁在外院廣場截著。她在幾名護院侍候下試騎一匹非常神駿的灰馬兒,卻不見陳來滿和毛世昌兩大護院頭子,可能是陪同二少沙成功去查收火器。
沙芷菁見到沈牧,欣然叫道:「莫先生,我這匹馬如何?」
沈牧首次見她換上武士服,雖仍英氣不足,但嫵媚有餘,明**人,衝口而出道:「馬好人更好。」
見到沙芷菁聞言后俏臉泛紅,才記起自己丑神醫的身份,暗罵糊塗。
沙芷菁似模似樣地在護院拉定馬頭下,甩蹬下馬,含羞來到他身前,狠狠白他一眼道:「原來莫先生除醫道高明外,還精於調侃人家。莫先生即將遠行,長安會有很多人非常失望。」
沈牧避過她的目光,望向經過一天綿密大雪后的晴空,道:「遲則一年,快則半載,我會回長安探望老爺和小姐。」
沙芷菁微嗔道:「剛過年就走,不可以多留一段時間嗎?芷菁尚未有機會向先生請教醫道上的問題,人家是你的小徒兒嘛。」
最後一句充滿撒嬌的味兒,尚是首次出現在沙芷菁口上。
沈牧倒沒懷疑沙芷菁像獨狐鳳看上他這丑神醫,岔開道:「這匹馬兒棒極了,哪裡來的?」
沙芷菁輕移玉步,來到馬旁,愛憐地伸出縴手撫摸馬頭,構成一幅動人的駿馬美女圖。甜甜一笑道:「這突厥馬,我給它改了個名字叫『小飛』,是可大哥送的。」
沈牧失聲道:「什麼?」
沙芷菁愕然道:「有問題嗎?」
沈牧差點捧頭叫痛,暗忖難道可達志垂涎沙芷菁的美色?再想到二少爺沙成功會不惜一切,不擇手段地破壞可達志對沙芷菁的任何野心,才稍感安心。口上道:「沒有問題,只是想不到五小姐認識可達志而已。」
沙芷菁道:「是董貴妃介紹我們認識的,可大哥英雄了得,來中原前早打遍突厥無敵手。」
沈牧心忖這些不準確的情報定是董淑妮為可達志向沙芷菁吹噓,否則無論可達志如何狂妄,也不敢說自己勝過名列天下三大宗師的「武尊」畢玄。
董淑妮對沙芷菁有什麼居心?
他自顧不暇,既沒時間更沒閑心去理這種「閑事」,但不理又心內不安,矛盾非常。
這種上等戰馬,價比千金,這個顯是重禮。
大少爺沙成就此時從宅內追出來道:「莫先生要出門嗎?」
沈牧見到沙家上下人人對自己的離去這麼緊張,心中不無感觸,點頭道:「我要去替獨孤老夫人治喘症,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沙芷菁喜道:「我尚未向老夫人拜年,芷菁和先生一道去吧!」
沈牧再暗叫頭痛,幸好沙成就出言道:「芷菁忘了今天要陪娘親到東大寺上香還神嗎?」
沙芷菁嘟長嘴兒,向沈牧歉然道:「芷菁不能陪先生去啦!」
沈牧心中叫好,以路程不遠婉拒沙成就提供馬車的建議,步出沙家的大門。
街上仍是過年的氣氛,鞭爆不絕。
蹄聲從後傳來。
沈牧不用回頭看也猜到是什麼人,果然在數名突厥騎士簇擁下,可達志來到他旁,微笑道:「祝莫先生萬事如意,一年好過一年。」
沈牧別頭仰望正高踞馬上,傍著他策騎緩行的突厥年輕高手,裝出苦笑道:「可兄你好,不過小弟的情況卻是乏善可陳,可兄有什麼好的賜教。」
可達志見他的神情,肯定雷九指仍受困於『七針制神』的極刑,好整以暇道:「神醫的苦況只是暫時的事,我們突厥人有句話,就是風雪后的草長得特別壯,先生可有時間隨達志去見一個人?」
沈牧忽然皺起眉頭,故作不解道:「你們突厥有否『助人為樂』這類諺語,白白培養出一個魔門的超級高手,於你們有何好處?」
可達志從容一笑道:「我最欣賞像先生般坦白的人,先生可以放心,我們自有分寸。」
沈牧聳肩道:「我算盡過提醒朋友的責任,可兄請領路。」
可達志一聲令下,讓出匹空馬來,供沈牧代步。
眾騎掉轉馬頭,朝外賓館的方向緩步馳去。
沈牧與可達志並騎而行,笑道:「若有人問起小弟,為何會與可兄一道往外賓館去,小弟該怎樣回答?」
可達志哈哈笑道:「說起這方面的本領,可某人實是望塵莫及。但為了口徑一致,先生當然是說到外賓館,為一個叫顏撤德的人治病,他昨天才病倒,此事太子殿下亦有耳聞。」
沈牧暗叫厲害,趙德言心思的縝密,絕不能低估。
自己就是大事聰明,小處糊塗,故有寶刀露底的破綻。
可達志往他瞧來,道:「先生仍未謝我?」
沈牧愕然道:「可兄弟做過什麼有益小弟的事?」
可達志油然道:「昨天若非可某人領頭,先生可能永遠離不開波斯聖廟!」
沈牧心想你要認第一我認第二又如何,誰高誰低,將來總要見個真章。微笑道:「可兄承讓,小弟當然感激,不過小弟慣了把對人的感激藏在心內,引致可兄誤會。」
可達志弄不清楚沈牧是真的感激還是在嘲弄他,沒有再說下去。
沈牧奇兵突出道:「可兄是否每遇到漂亮的女孩子都愛送贈貴國的名駒?」
可達志微一錯楞,雙目精芒閃閃朝他瞧來,沉聲道:「可某人有句話奉贈先生,就是『閑事莫理』,勿說可某人沒有預作聲明。」
沈牧啞然失笑道:「可兄好像尚未弄清楚我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可兄能否在此事上給小弟一點薄面。」
可達志望往馬頭前方,目光落在長街盡處,里門在望,默然片晌,搖頭道:「先生不是也不清楚我可達志是什麼樣人嗎?可達志要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不會因旁人的干涉受到左右。」
兩人目光交擊,均看出對方眼內一閃即逝的濃重殺機。
沈牧隨可達志進入外賓館,穿過大廳,沿路所見全是突厥人,隨便找個也像打得兩下子的模樣,而對可達志則無不露出敬畏神色。
踏上通往內院的迴廊,可達志的手下沒再跟在身後,剩下他兩人沿廊而行。
四周不見人蹤,寧靜異常。
可達志道:「少帥果然膽色過人,是否深信假若我們翻臉動手,仍有信心可突圍而去?」
沈牧微笑道:「信心是必須的,靈不靈光卻是另一回事。我只是判斷出你們不會那麼愚蠢,此刻動手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可達志啞然失笑道:「我們大可擒下少帥,少帥當知我們有種手段,可令任何硬漢屈服。」
沈牧道:「殺我或者尚可辦到,想生擒我卻是絕無可能。可兄是否要試試看。」
可達志雙目厲芒驟現,旋又斂去,冷冷道:「可惜今天一切由言帥作主,否則可某人會先和少帥玩一場,必是非常痛快。」
沈牧心和手同時癢起來,興緻盎然道:「可兄的提議真可把人逗死,不若由我主動向言帥提出,只要約定不傷對方性命,該是無礙大局。」
可達志尚是首次遇上對他的挑戰躍躍欲試的人,反而猶豫起來,非是懼怕沈牧,而是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動手硬撼,根本沒有留手的可能。嘆道:「今天實在不宜比武,否則少帥忽然失去一條臂子,如何向太子殿下解釋?可某人的情況亦如是。」
沈牧亦知正事要緊,不宜橫生枝節。事實他心底是打定主意,趁機取可達志的小命,以削弱趙德言一方的實力,更深一層的原因卻是為沙芷菁。
以趙德言的為人,自不會因可達志喪命而不顧一切向他報復,至乎放棄邪帝舍利。
可達志雖把沈牧視作勁敵,其實對沈牧並沒有多大惡感,哪想得到沈牧會立心殺他。
沈牧暗叫可惜,總不能強迫可達志立即硬拼一場。
可達志往左轉入一條穿過後園的碎石路,布滿冰掛的樹木間,隱見一座建築物,背後是後院牆,環境清幽。
高挺頎瘦的趙德言負手卓立門外階台上,像刀子般鋒利的眼神透過眯成一線的眼縫朝沈牧瞧來,渾身散發著某種難以形容的霸氣和邪氣,令人見之心寒。
沈牧絲毫不讓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絲充滿挑戰意味的笑容,伸手揭掉面具,哈哈一笑,豪氣干雲道:「算你了得。少說閑話,你趙德言若想得到聖舍利,就立即把施於我兄弟身上的邪術解去,否則一切休提。」
還在兩丈外的趙德言豎起拇指贊道:「好!英雄出少年!本人雖閱人千萬,但像寇少帥般如此忽如神龍、忽若猛虎般的人物,卻是平生僅見。難怪少帥能縱橫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是我趙德言從不輕易信人,請問少帥有何提議,可令本人相信在救人後,少帥能謹守承諾,交出聖舍利。」
沈牧大步朝他迫過去,可達志則止步留在後方,沒有跟來。
表面上,趙德言不見絲毫動作,但沈牧曉得他正全力戒備,氣勢在剎那間提升至巔峰,只是這種功力,已肯定在沈牧所遇過的其他邪道高手之上,達到祝玉妍的級數。
殺氣劇盛。重重氣勁,由趙德言身上,急波疊浪般向沈牧涌去。
沈牧倏地止步,催發勁氣,抵擋著趙德言驚人的壓力。
兩人隔丈對峙,互不相讓。氣氛立時拉緊,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後面旁觀的可達志眼中射出熾熱的神色,他抵達中原后,尚是首次遇上像沈牧這麼霸氣十足,鋒芒畢露,處處搶在上風的超卓人物。
沈牧一對虎目射出凌厲的神光,淵渟岳峙地傲然挺立,從容道:「言帥在我兄弟雷九指身上下的手腳陰損毒辣,我怎知將來把人救回,還有什麼後遺症。所以言帥若不先下手救人,一切休談。」
趙德言點頭道:「少帥言之成理。不過事關重大,且少帥絕非那麼甘心屈服的人,本人豈敢不防少帥一手。我趙德言雖不是什麼善信男女,更從不屑仁義道德那套虛偽之說,卻是個講口齒的人。只要少帥後晚戌時前,把人和聖舍利同時送來,我可保證只要雷兄休息上個許月光景,將完全復原。」
沈牧心中暗喜,曉得自己的虛張聲勢,已經奏效,使趙德言深信不疑雷九指仍被「七針制神」所制。
驀地退後。
趙德言一晃身子,邪惡的銳眼終於露出訝色。
要知兩人氣勢對峙,互相牽制,要脫身談何容易。
但沈牧在後退前,以閃電的高速向左右各閃一下,然後像魚兒掙脫漁網般,脫身開去,顯示了高明的身法和智慧。
沈牧敢十拿九穩地肯定香玉山正躲在屋內旁聽他和趙德言的對答,為趙德言辨別他說話的真偽。
屋內該還有其他突厥好手如康鞘利者,假若香玉山判斷得雷九指被解開「七針制神」的異術,自是通知趙德言,立即全軍盡發,務要生擒沈牧。這當然是不得已下才為之的下下之策。
那是一種高手的直覺。
趙德言見他默然不語,還以為他拿不定主意,正容道:「少帥擔心我們會言而無信,是因不明白我們的真正立場。在我們東突厥來說,任何與李世民作對的人,我們必會鼎力支持。」
沈牧心中好笑,暗罵趙德言當他是傻瓜,只憑他和突利可汗的關係,東突厥的頡利大汗已把他痛恨入骨。
頡利會支持劉武周,梁師都,甚至王世充和蕭銑,卻絕不會支持他沈牧。因為天下誰不知沈牧只會去支配人,絕不受人支配。頡利要的是聽話的傀儡,以遂他進侵中原的陰謀。在中原的歷史上,西北的外族對侵佔中原的妄念從未間斷,問題只在有否進侵的實力而已。
直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趙德言和香玉山的關係。假設香家全面投向東突厥,頡利立即可全盤掌握中原所有最新的變數發展,這在以前是沒法想象得到的。
過往頡利只能把人安插在中原各大城市,得到的情報亦不會極關機密,且大多只是道聽途說回來的。可是香家打楊廣時代開始,因明的是經營青樓、賭館,暗的是販賣婦女,爪牙遍布,所以其情報網的完備,敢誇天下無雙。頡利若得香貴父子成其耳目爪牙,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故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他都必須把香家的勢力徹底剷除。
沈牧開始有點明白香玉山為何會參與對付李世民的陰謀。
他瞧著趙德言的雙目精芒轉盛,一字一字地道:「我就信言帥一趟。假設言帥食言,我於此立下誓言,將會不惜一切,不擇手段地進行報復。」
趙德言雙目殺機乍閃即收,顯是強忍下怒火,陰惻惻笑道:「少帥放心。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否則如何統軍服眾。」
可達志在後面提醒道:「少帥什麼時候把人和聖舍利送來,我們就什麼時候施法救人,千萬不要遲過後天年初三戌時,否則大羅神仙都無能為力。」
沈牧冷哼一聲,裝出深深不忿的無奈樣兒,轉身欲去。
變成身在後方的趙德言揚聲道:「少帥請安心離去,德言不送啦!長劍已物歸原處,請少帥查收。」
沈牧心中暗嘆,若非徐子陵有幸把雷九指救回來,又得師妃暄懂解刑之法,今回確是栽得到家,全無還手之力。
歸根究底,問題出在香玉山這小子身上。他武功雖平平無奇,其陰險狡猾卻勝過奇功異技。
他會把「雷九指」送來,屆時香玉山必會像今次般在旁主事,那將是殺他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