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清白

  沈牧牽著俏婢的衣袖,半強迫地把她扯到門階下的一叢小樹後方。俏婢誤以為他獸性大發,駭得花容失色,正要呼叫,沈牧及時道:「姐姐勿要誤會,我只是想知道誰和五小姐在內里說話。」


  俏婢驚魂甫定,見到他近在眼前的醜陋臉孔,強壓下厭惡的情緒,訝道:「相隔這麼遠,莫先生竟能聽到小姐在廳內和董貴妃說話的聲音嗎?」


  沈牧當然化了灰亦可認出曾和他有一夕之緣,在洛陽跟長安的政治交易中的被李淵納為妃嬪的董淑妮的聲音,這麼明知故問,只是暫施緩兵之計。


  再壓低聲音道:「我練過幾天拳腳,耳朵筋能因此比常人靈敏些,董貴妃不是要來找我治病吧?」


  俏婢挪開少許,皺眉道:「董貴妃在洛陽時是小姐的閨中密友,這趟是特來探望五小姐。她們談了幾句,小姐就吩咐我看看莫先生是否回來,並請莫先生前去見面,其他事情小婢就不曉得啦!」


  沈牧心中叫糟,董淑妮擺明是奉楊虛彥之命來察看自己是否沈牧化身。


  設身處地,假若他是楊虛彥,也會作同樣的事。


  所謂醜婦終須見翁姑,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心念電轉下,把心一橫道:「姐姐在這裡等我片刻,我到茅廁方便,回來才進去見董貴妃和小姐。」


  俏婢不知是否想到他這醜陋的人入廁時的醜惡形態,臉上露出噁心的神色,別轉俏臉道:「莫先生快去快回,唉!」


  沈牧千叮萬囑道:「姐姐千萬別自己先進去,否則董貴妃就曾知我到什麼地方去哩!」


  俏婢差點要頓足發嗔,沒好氣的道:「別再沒口的叫姐姐,小婢叫小寧,莫先生請快快方便吧!」


  沈牧暗裡叫聲謝天謝地,匆匆去了。


  「啪啪」!

  沈牧運起「偷天換日縮骨大法」,忍受著無限痛苦,硬以內功改變骨骼和肌肉本來的情狀,只要在體態上製造出一點兒不同,就可瞞過董淑妮這狡猾的丫頭。


  片刻后,沈牧抹去額角痛出來的冷汗,感到自己不但矮了寸許,最妙是多出個大肚腩,配合他的醜臉,更是惡行惡相。


  幸好沙家諸女,包括五小姐芷菁在內,眼光多不會停留在他的身上,就算他變形,亦不會覺察。


  安慰自己后,沈牧拍拍肚皮,朝俏婢小寧走回去。


  沈牧跨出門檻,兩對美目立時朝他射來,反應各異。


  出落的更明**人的董淑妮目光先落在他的醜臉上,接著移往他那微凸的肚腩,順勢落到他因肌肉筋骨收緊而顯得外彎、令他再矮上寸許的兩腿上,雙目閃過厭惡的神色,不願多睹的垂下目光。


  沙芷菁從來沒用心看他的樣貌體態,雖然他此刻多出很多缺點,她仍沒發覺有異,神色如昔地笑道:「莫先生來哩!這位是芷菁的好妹子,現更是皇上的貴人董貴妃,聞得先生大名,特央芷菁請先生來讓她拜識。」


  沈牧一揖到地,以他難聽的假嗓音道:「原來是貴妃娘娘,請受小人拜見。」


  董淑妮目光再在他身上巡視一遍,露出失望和意興索然的神態,淡淡道:「這裡非皇宮內苑,莫先生不用多禮。」


  沈牧心叫幸得過關,撐著因運功而弄至渾身酸痛難當的身體,以不自然的姿態坐到兩女下方遠處,接過婢女奉上的香茗,一副恭聆教誨的模樣。這時換到董淑妮恨不得他這個醜陋神醫快些滾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時,沙福飛奔而來道:「太子殿下到,請莫爺立即出見。」


  沈牧心中大訝,李建成為什麼事來找他呢?


  陪李建成來的是薛萬徹和馮立本,三人借東廂跟沈牧密話。


  沈牧對薛萬徹這個人特別顧忌,皆因看穿他無論才智、武功,在李建成的太子系集團中,均屬上上之選。


  李建成閑話兩句后,轉入正題道:「聽德妃所言,莫先生立志以醫道濟世,要奉家傳之命遊歷天下,所以無意在我大唐為官,可有此事?」


  只從他這麼快便從尹德妃處獲得這消息,便知他和尹德妃過從之密。當然也可能是由常何稟告他知曉的,但這可能性卻不大,皆因牽涉到沈牧曾力捧他一事。


  薛萬徹和馮立本目光閃閃地凝視沈牧,看他如何回答。


  沈牧當然知他語出有因,看自己是否為可被收買的人,假若他是一口說得不合常理,李建成不懷疑他才奇怪。


  沈牧嘆道:「殿下明鑒,男兒出來闖蕩,誰不想建立一番功業。只因家叔精於相人之術,確言小人這十年大運中兇險重重,必須孤身走南竄北的漂泊無定,始能化解,才有要小人四處行醫的訓示。」


  李建成釋然遁:「原來莫先生有此苦衷,這就易辦。小王先贈先生一筆盤纏作路費,異日先生倦勤回來,那時我大唐該已一統天下,包保先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沈牧扮作雙目放光的樣子,瞧著馮立本把重甸甸的一個袋子放在他身旁几上。


  李建成微笑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小小心意,請先生笑納。」


  沈牧渾身一震,伏地拜謝道:「多謝殿下賞賜。」


  重新坐好后,沈牧感到馮正本和薛萬徹都少去三分戒備,神情比較輕鬆。


  李建成道:「現在大家是自己人,孤也不妨直說直話,假設皇上詢問起張婕妤的病因,孤希望先生能說實話,就呈娘娘怪病的起因,確如先生昨晚在上林苑對孤所說的,是中了寒熱交侵的緩性劇毒。」


  沈牧暗叫厲害,自己如不識相,自動合作入局,包保不得善終收場,換過是其他人,在這種威逼利誘下,誰敢不乖乖的屈服。


  垂頭道:「這個當然,小人懂得怎樣向皇上回奏的!」


  李建成三人無不露出喜色。


  薛萬徹輕描淡寫地道:「莫先生須得謹記,此事萬勿主動向皇上提出,需待皇上垂詢,始欲語還休地道出詳情。在醫藥上先生是大行家,自比我們這些門外漢更懂得怎樣說得天衣無縫。」


  沈牧心中暗驚,口上答道:「這個包在小人身上,小人會仔細擬好一番說詞,待皇上垂詢時合盤托上。」


  李建成見他這麼識相,大喜道:「莫先生果然沒有辜負孤對你的期望,不知莫先生會在長安逗留多久?」


  沈牧心忖待老子起出寶藏,你跪地央我留下亦不會答應。表面則謙恭地答道:「該還有二十來天,因家叔指示,在一個地方不能停留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李建成長身而起,道:「先生既然尚有一段時間留在長安,孤就挑兩名年輕漂亮的宮女來為先生侍寢,保證先生滿意。」


  沈牧大吃一驚,暗想這麼一來老子的一舉一動,豈非全在你李建成耳目的監視下?忙跳起來道:「殿下好意,小人只能心領。因家叔有言,噩運一日未過,絕不可接近女色。」


  李建成愕然道:「竟然有此奇怪禁忌,令叔確是非常之人。哈!如此就待先生雲遊歸來,孤再為先生安排吧。」


  沈牧把三人面送到大門,看著他們策騎在親衛簇擁下離開,正要溜出去與徐子陵見面,撞著二少爺沙成功回來,給他抓個正著,硬要拉回屋內說話,只好大嘆倒霉。


  在大堂一角坐下,沙成功欣然道:「莫兄確是醫道如神,青夫人被你施針后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以的,疾痛全消,歡喜得不得了,千叮萬囑小弟怎都要請莫兄今晚到風雅閣吃一頓便飯,讓她當面道謝。所以小弟曾說過,外表並不重要,最緊要是有沒有真本領。不過青夫人你卻千萬碰不得。嘻!風雅閣除青夫人和喜兒小姐以外美女俯拾皆是,今晚包保莫兄艷福齊天。」


  沈牧露出為難的神情搖頭嘆道:「我是天生的辛苦命,待會兒你姐夫常何大爺會來找我,不知又要為哪位皇親國戚治病,青夫人那邊的艷福,只好麻煩二少爺一個人去獨享。哈!看我要弄劑補藥給二少你補補身子。」


  這番話半真半假,沙成功顯然對常何不無顧忌,只好苦著臉道:「沒有問題,但老哥可否盡量抽身來打個轉呢?否則小弟很難向喜兒交待。」


  此時下人來報,常何駕到。


  沈牧心中好笑,更怕沙成功和常何「對質」,拍拍他肩頭道:「小人看著辦吧!」


  匆匆出迎常何而去。


  沈牧把常何反拉出大門,煞有介事地低聲道:「出門再說。」


  常何著同來的四名手下讓出一騎予沈牧,兩人並騎馳出沙家新宅,朝躍馬橋的方向走去。


  沈牧裝出一臉苦惱的神色,「痛不欲生」地道:「小人給二少爺纏得差點沒命,幸好有你常大人來解圍,否則都不知如何脫身。」


  常何笑道:「成功是否要先生去為艷名遠播的青青夫人治病呢?」


  沈牧道:「治病沒有問題,最怕他要我去和青樓的美人兒喝酒應酬,酒能亂性,色更厲害。小人練的是童子功,若給破掉,那心血盡付東流。」


  常何露出同情的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沈牧打蛇隨棍上道:「常大人可否幫小人一個忙?」


  常何顯露出義氣男兒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小弟力所能及,必為你辦妥。」


  沈牧壓低聲音道:「這兩天我日夜不停的為人治病,累得差點沒命,回家后又給二少纏死。嘿!你也知我有時是要獨自一人靜靜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來時,就推說應你之請去給人看病。」


  常何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不過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宮內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屆時小弟會來接莫兄入宮。」


  沈牧剛才一番說辭,無非為找借口不留在沙府吃團年飯,好去應付楊虛彥的行刺,此時為之啞口無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長安最受歡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連今早才回來的齊王也要請你今晚到風雅閣相敘,這個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卻。」


  沈牧心中叫苦,兜兜轉轉后,仍是要赴齊王李元吉的晚宴,頹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就要入宮為娘娘診病嗎?」


  常何道:「齊王當然曉得,故莫兄只要到他的宴會轉轉便成。」


  沈牧作最後努力,嘆道:「常兄好像忘記我練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誘。」


  常何道:「這個包在我身上,我會暗中通知齊王,請他安排妥當,包保沒有人色誘你老兄。」


  沈牧苦笑道:「齊王的宴會往什麼時候舉行?若還有點時間,我就回家好好先睡一覺,恢復些精神,這叫養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陽瞥上一眼,道:「尚有個許時辰,莫兄遲到也不打緊,小弟會為莫兄說話的!」


  沈牧一聲告罪,勒轉馬頭,飛也似的溜掉。


  沈牧把馬兒交給沙家府仆看管,接著到侯希白的密巢找徐子陵,此時侯希白剛離開,徐子陵攬雷九指正在研究賭術,準備待會兒再往明堂窩大殺四方。


  沈牧劈頭向兩人道:「李元吉回來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當然不會因此驚異,點頭道:「因為有人製造我們入關的假象,李元吉當然要趕回來。


  沈牧愕然道:「你竟然知道的比我詳細。」


  雷九指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話轉述與他。


  沈牧忽然雙目發光,道:「最佳的尋寶時刻,肯定是在明晚無疑,因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宮內,事後飲飽食醉,更沒閑情四處巡邏看看有沒有人暗中尋寶,陵少以為如何?」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查到寶藏在哪裡了嗎?」


  沈牧信心十足的道:「明早為張美人兒把脈問安后,小弟已得工部尚書大人劉政會允許,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閱躍馬橋附近建築的資料,只要找到年份吻合又或由楊素親自督建的屋宇,等若找到寶藏的入口,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漸習慣他的作風,語重心長道:「由魯師設計的密庫,絕不會這麼容易被看破的。」


  沈牧轉向徐子陵道:「今晚李元吉會在風雅閣請我吃飯,你可知道風雅閣的漂亮老闆娘,同時也是李元吉心儀的美女是誰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沈牧湊過去,神秘兮兮的道:「就是曾經對我們恩將仇報的青青姑娘。」


  徐子陵茫然道:「誰是青青?」


  沈牧早猜到他這般的反應,笑吟吟解釋清楚,嘆道:「這證明她是個有良心的人,才會事後內疚於心。」


  徐子陵記起高佔道的話,道:「真巧,查傑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於喜兒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只是一時之興,勿要沉迷。」


  沈牧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從懷內掏出李建成贈送的金子,放在桌面,笑道:「這是我參加的一份賭本,贏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時雙目放光,長身而起,把金子納入懷內,哈哈笑道:「兄弟們!出動的時候到啦!莫要辜負大好時光。」


  沈牧策騎進入風雅閣,甩蹬下馬,尚未道明自己是齊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已迎上來,扯著他到一旁,道:「齊王在等你,由我陪你進去吧!」


  沈牧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親自出來接我。」


  常何挽著他衣袖,沿林間小徑朝東院走去,風雅閣四座院落全部燈火通明,不時傳來笙歌管弦和喧笑的聲音,氣氛熱鬧,跟早前沈牧來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屬二個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聲道:「齊王似乎很著意莫兄的出身來歷,剛才不住向成功探問,其實他問我便成,為何卻如此轉折?」


  沈牧心內對常何好感大增,他是當自己是好朋友,才肯早一步來警告自己。


  聳肩道:「小人身家清白,並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來道:「此事異常複雜,我很難向莫兄解釋清楚。簡單的說,就是目前長安正處風聲鶴唳,因為懷疑有兩個響噹噹的厲害人物,已潛來長安有所圖謀,而齊王正是負責捉拿這兩個人的統帥。他們懷疑莫兄,亦非沒有道理,原因在他們不曉得莫兄乃我岳父大人的素識。剛才從成功口中釋清疑慮,該沒有問題啦!」


  沈牧很想問他沙成功究竟說過些什麼話,但當然不敢問出口,只道:「是什麼人這麼厲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還是不知為妙,小弟特別出來迎接莫兄的另一個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華陀』韋正興在內。」


  沈牧脊骨立時直冒寒氣,失聲道:「什麼?」


  常何諒解地道:「我知莫兄不想見到他,這人對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敵國的樣子,我也不歡喜他。若事先知道齊王請他來,我就索性給莫兄推掉齊王今晚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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