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遙望

  士氣如虹下,兼之敵方陣腳未穩,中軍的三隊各以二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像三條長蛇般疾如銳矢,快如雷電,狂如風雨的奔上山坡,破進敵陣。


  來到坡頂的李密與眾將在帥旗尚未豎好之際,便指揮手下衝下斜坡攔截,希望殺退敵人的第一輪衝鋒,待重整陣腳后,再以優勢兵力迎戰。


  天上箭矢交射下,兩方騎兵就在長達數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殺著,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丘坡上死傷密布,充分顯示出戰爭的冷酷無情,鮮血把草叢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紅,觸目驚心。


  此時偵察李密敗軍的玲瓏嬌率十多騎趕回來,甩蹬下馬,英姿爽颯的來到兩人間,報告道:「今趟李密敗得極慘,沿途不斷有人支持不住墮下馬來,連帥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時做夢都想不到會有如此慘痛一役。」


  沈牧上上下下在她玲瓏浮凸的嬌軀巡視數遍,微笑道:「只有像嬌嬌這樣在戰場上遙控全局的,才可以毫髮無損,哈!」


  玲瓏嬌俏臉飛紅道:「你若是諷刺我沒有戰場出力,我絕不會放過你。但見你喚我作嬌嬌那麼好聽,就暫且饒過你。」


  沈牧笑道:「我只是見你嬌體無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滾回老家洛口去呢?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嬌也回來了,滿臉興奮神色的躍下馬來,叫道:「我們立即進攻洛口。」


  接著的七天,決定了李密這一代梟雄的命運。


  鎮守洛口的邴元真向兵臨城下的楊公卿投降,李密另一員大將單雄信又在這關鍵時刻擁兵自守,且被說服歸降。


  李密知道大勢已去,只得率人逃往虎牢,王伯當則退守河陽。


  沈牧、楊公卿再整頓軍馬,準備乘勝追擊,再拿下虎牢。


  豈知李密聞風先遁,逃往河陽與王伯當會合。


  他本想以黃河作屏障,北守太行,東連黎陽,以圖平反敗局。


  可是大敗之後,軍心渙散。


  兼且瓦崗軍因翟讓之死早伏下分裂的因素,舊將紛紛拒命,使李密有力難施,用武無地。


  而王世充軍亦因剛得到多個城池和大片土地,須得休息整頓,一時亦難以渡河進攻河陽,一時成了隔河對峙之局。


  這晚,沈牧回到虎牢行府的後院,有人在廊柱后喚道:「寇爺!」


  沈牧探頭一看,原來是動人的俏婢楚楚。


  這美人兒牽他的衣袖,來到園子的竹林深處,幽幽道:「聽小姐說明天便要和你們分手了!是嗎?」


  沈牧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吹彈得破的臉蛋,柔聲道:「南方事了,我定會回來。」


  楚楚喜道:「那真是好哩!」


  旋又垂頭黯然道:「但婢子又有大段日子不能侍候寇爺了。」


  沈牧忍不住掏出掛在頸上的墜,笑道:「看!你不是時刻都貼身侍候我嗎?」


  楚楚嬌軀劇顫,射出意外驚喜的神色,接著投進他的懷裡,不顧一切地把他摟個結實,喜極而泣。


  沈牧軟玉溫香抱滿懷,嗅著她仿似陌生又無比熟悉的體香,憶起當年在大龍頭府抵死纏綿的醉人情景,雙手將她抱緊道:「不要哭,只要我們能在這亂世好好活下去,總有一天會有快樂和不用分開的日子過的。」


  在這一刻,無論是宋玉致或李秀寧,都到了他遙不可及的遠處。


  楚楚倏又離開他的懷抱,嬌喘道:「楚楚失態了!」


  沈牧情不自禁再次把她擁入懷裡,感受她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深情,道:「記住!我從沒有認為你是下人,將來也不會。」


  楚楚渾身一陣抖顫,道:「寇爺好好保重自己。」


  言罷揮淚去了。


  次日,戰船逆流西上。


  沈牧和徐子陵並肩立在船頭,迎吹來的河風和茫不可測的命運。


  沈牧道:「只要找虛行之,我們立即便走,就算要翻臉打出去,我也要走。」


  徐子陵淡淡道:「王世充絕不敢公然拿你怎樣的,否則如何服眾,何況李密仍死而未僵,他不會笨得動搖軍心呢。」


  沈牧點頭道:「有道理!我也是這麼想。」


  徐子陵沉默下來。


  夕陽西下。戰船駛進洛陽城,沿洛水朝皇城開去。


  城牆和沿岸的哨樓高處,均旗幟飄揚,一片勝利后的凱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來,陸上更是人車擠擁,繁華興盛。見到戰船入城,途人無不夾河揮手歡呼,氣氛熱烈。


  這晚的洛陽城出奇地寧靜。


  洛陽城頭上,徐子陵神色憤然道:「形勢相當不妙,虛行之並沒有留下任何暗記標誌,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們的關係,於是把他收押起來,再叫我們去救他。」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們俘虜個人質例如王玄應者,便不到王世充不和我們作交換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宮才可以找到王玄應,那樣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來得更為直接一點。」


  沈牧笑道:「我只是打個譬喻,事實上我心中早有人選,不到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聲道:「董淑妮?」


  沈牧興奮地道:「正是此女,可同時害害楊虛彥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是否曉得楊虛彥早拔了這蕩女的頭籌?」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怎樣下手?總不能在皇城外乾等,且不知她會從那道城門離開,更弄不清楚她會躲在那輛馬車裡。」


  沈牧審視了麵館內其他幾台食客,才湊到他耳旁道:「名義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淵的妃子;論理她自然不該踏出閨房半步,更不許見別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什麼料子,不偷去和楊虛彥私會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說得好像吃碗面、食個包子那麼簡單,我們瞎子般進去尋人,不鬧個一團糟才怪。」


  沈牧道:「不入虎穴,焉得虛子。只要救出虛行之,宋金剛的人會安排我們到江都去,時間緊迫,我們就趁今晚下手。」


  接著又道:「你知道是誰要找岳山呢?」


  徐子陵興趣盎然的問道:「是誰?」


  沈牧故作神秘的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她仍在洛陽嗎?」


  沈牧道:「這個誤會太大了!你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滯留此地,還使她懸賞十兩黃金,予任何可提供你這冒牌貨行蹤的人。真想找她來問問,因何她這麼急於要見岳山?」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說她對你很有好感嗎?還約了你去和她私會。」


  沈牧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聽說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聽她彈琴唱曲。兩人打得火熱,哪還有我的份兒?」


  徐子陵搖頭道:「李世民絕非耽於酒色之人,這樣做只是放出煙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實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若兵不血刃的一次過打贏很多場勝仗。」


  沈牧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詳說了后,沈牧拍台贊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過我才不信他會成功。唉!也不要說得那麼肯定。」


  徐子陵見人人側目,責道:「你檢點些好嗎?」


  沈牧這才低頭吃面,咕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婠妖女,忽然間消聲匿跡,教人防無可防。就算救回虛行之,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


  徐子陵嘆道:「現在我們除了見步行步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沈牧笑嘻嘻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不若你扮岳山去見見尚秀芳,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見尚才女而是見婠妖女了!你有沒有辦法探到鄭石如住在什麼地方?」


  沈牧攤手道:「何不試試白清兒那條官船?橫豎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時間,找些玩意兒也是好的。」


  徐子陵猶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說不定與岳山是老相好,那豈非立給識破,惹來一身蟻?」


  沈牧道:「遲早也要和祝玉妍對著乾的,怕她什麼?況且遇上她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或者是唯一探查陰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點頭道:「好吧!就依你之言,去碰碰運氣好了。」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陽紗,只露出嘴巴下頷的部分,渾身透著詭異莫名的氣氛,朝仍泊在碼頭白清兒那條船昂然走去。


  碼頭處人來人往,忙於上貨卸貨,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絕。


  此時的天氣,烏雲密布,大雨似可在任何一刻灑下來。


  徐子陵蹲在街市一個包點檔吃早點,想起不知所蹤的貞嫂,四周雖是人來人往,喧鬧震天,他卻有孤身一人的感覺。


  人事不斷變化,誰都沒法控制。


  幾天前他們還是王世充倚之為臂助的客卿貴賓,現在卻成了反目的仇人。


  李世民本可成為好友,目下卻是水火不容的大敵。


  此時沈牧來了,笑道:「疤臉兄你好,這處的包子如何呢?」


  徐子陵把一個菜肉包子送到口裡,嘆道:「沒錢買包子時的包子才最好吃。有什麼新情況?」


  沈牧道:「剛才我沿洛河走來,看到一艘戰船駛往皇城,我敢肯定它是從偃師回來的,因為我們坐船回來這裡時,它仍泊在偃師對外的碼頭處。」


  徐子陵道:「這不是平常不過的事嗎?」


  沈牧得意道:「但這船卻非比尋常,不但船上戒備森嚴,還要前後都有十多艘快艇護航,岸上還有騎兵掠陣,你說為何如此大陣仗呢?當然是怕有人劫船,且怕的正是我們揚州雙龍這兩位好漢。」


  徐子陵一震道:「虛行之果然是溜到偃師找我們,現在卻給他們擒回來了。」


  沈牧決然道:「不理皇宮內是否有千軍萬馬,今晚我們就進宮救人。」


  徐子陵搖頭道:「不要待今晚!我們現在便入宮救人。你不是說宮內仍有很多楊侗的舊人嗎?只要能潛進宮內,我們就可相機行事,設法把人救出來。」


  沈牧抓頭道:「日光日白,兩個大漢翻牆越壁是否有點礙眼?從城門進去又怕人家不歡迎。」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今次真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這場雨下得成。我們便有機會入宮救人,但先要做好準備工作,再看看老天爺肯否幫忙。」


  沈牧和徐子陵躲在城北道光坊匯城渠一道小橋下,遙望皇城的東牆。


  天上的烏雲愈積愈厚,雖為他們帶來希望,大雨卻始終沒灑下來。


  此時離正午只有半個時辰。


  換上禁衛武服的沈牧、徐子陵,策騎來至曼清院大門處,喝道:「秀芳小姐的車駕起行了嗎?」


  把門者連忙啟門,道:「兩位官爺,秀芳小姐仍在梳洗,不過馬車已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行。」


  沈牧大擺官款道:「給我引路!」


  接著兩人躍下馬來,隨帶路者往內院走去,路上沈牧旁敲側擊,很快便弄清楚尚秀芳所帶隨從和平常出門赴會的情況,心中立有定計。


  天上仍是密雲不雨,壓得人心頭沉翳煩悶,院內的花草樹木,也像失去了顏色。


  抵達尚秀芳居住的小院時,尚秀芳的十多名隨從正在抹拭車馬,準備出發。


  沈牧遣走引路的人,把那叫白聲的隨從頭子拉到一旁說道:「玄應太子特別派我們來保護秀芳小姐,白兄該知近日東都事故頻生吧!」


  白聲打量兩人一會兒后,道:「兩位軍爺面生得很。」


  沈牧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道:「我們這些日子來都跟玄恕公子到了偃師辦事,所以少有見面。不過上趟秀芳小姐到尚書府,我不是見過白兄嗎?只不過我守在府內而已,還記得秀芳小姐第一首便是什麼『少年公子負恩生』,嘿!我只記得這一句,其他的都忘了!」


  他說的自是事實,白聲疑慮盡消,但仍眉頭緊皺道:「我也聞得東都不大太平,玄應太子果是有心。不過小姐素不喜歡張揚,兩位軍爺這麼伴在兩旁,只怕小姐不悅。」


  旁邊的徐子陵心中好笑,心忖這麼十多個隨從前後簇擁,仍不算張揚嗎?可知只是這白聲推托之詞。又或尚秀芳小姐想予人比較平民化的印象,不願公然與官家拉關係。


  沈牧卻是正中下懷,拍拍白聲肩膀道:「這個容易,待會兒我們脫下軍服,遠遠跟在隊后便可以了!」


  白聲那還有什麼話說,只好答應。


  此時盛裝的尚秀芳在兩名俏婢扶持下出門來了。


  沈牧忙「識趣」地扯著徐子陵避往一旁,沉聲道:「現在只要能過得皇城入口那一關,我們便是過了海的神仙啦!」


  尚秀芳的車隊開出曼清院,朝皇城駛去。


  徐子陵和沈牧在隊尾處,瞻前顧後,裝模作樣。


  各人都不住抬頭望天,怕積聚的大雨會隨時傾盤灑下,且下意識地提高了車速。


  走了不到片刻,後方蹄聲驟響。


  沈牧和徐子陵警覺后望,立時心中叫糟,原來追來者竟是李世民、龐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四人。


  此時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天禱告,希望李世民並不認識尚秀芳的每一個從人,否則立要給揭破身份。


  李世民等可不同白聲,豈是那麼易被欺騙的。


  兩人連忙前後散開,又運功收斂精氣,佝僂身子,免致引起李世民等人的警覺,暗幸若非坐在馬上,只是兩人挺拔的身形便可令敵人對他們大為注意了。


  李世民領先越過他們,似乎心神全集中到什麼要緊事情上,並沒有對他們投上一眼。


  白聲等紛紛行禮,李世民則以頷首微笑回報。


  龐玉等緊隨著李世民,也沒有怎樣注意他們。


  李世民追到馬車旁便同速而行,道:「秀芳小姐好!世民來遲了!」


  兩人心叫好險,原來李世民竟預約了尚秀芳要陪她入宮的。


  尚秀芳隔著下垂的簾幕還禮問好后訝道:「秦王一向準時,為何今天竟遲到了,秀芳並無任何見怪之意,只是心生好奇吧!」


  李世民仰望黑沉沉的天空,伴著馬車走了好一段路,才嘆道:「秀芳小姐可還記得寇仲和徐子陵嗎?」


  後面的沈牧正傾耳細聽,聞得李世民向尚秀芳提及自己的名字,都大感興趣,一方面奇怪李世民的遲到為何與他們有關,另一方面亦想知道這色藝雙全的美女如何回答。


  尚秀芳尚倏地沉默下去,好一會兒始輕柔地道:「提到寇仲!秀芳曾與他有兩次同席之緣,印象頗深,總覺得他氣質有異於其他人。至於徐子陵呢!只在聽留閣驚鴻一瞥的隔遠見過,仍未有機會認識。秦王的遲到難道是為了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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