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美事

  李秀寧的印象忽地模糊起來,代之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動人風姿。


  足音響起。


  「砰」的一聲,房門洞開。


  接著是關上窗子的聲音。


  沈牧不用看也嗅出來者是宋玉致,心中訝然。這種該由婢僕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勞煩她三小姐的一對嬌貴玉手。


  這個意念仍在腦海中盤旋,宋玉致來到帳外,嬌喝道:「睡夠了嗎?還不滾起來!」


  沈牧伸個懶腰,把手探出帳外,道:「三小姐拉我起來好嗎?」


  「啪」!

  宋玉致狠狠朝他攤開的手掌重重賞了一記,氣道:「你若再胡鬧,我便把你擲到門外去。」


  沈牧雪雪呼痛的坐了起來,抱怨道:「輕點打不行嗎?」


  宋玉致氣得背轉嬌軀,怒道:「無賴!」


  沈牧把雙腳探出帳外,離床而起,剛好站在她粉背後,笑嘻嘻道:「三小姐昨夜仗義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差點便永誌不忘。」


  宋玉致一呆道:「什麼差點?」


  沈牧湊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聲道:「若三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閨招待我,那就真的永誌不忘。」


  宋玉致移前一步,轉身揮掌。


  「啪」!

  沈牧臉上立時呈現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為何不避?」


  沈牧捧臉涎笑道:「我令三小姐這麼氣惱,理該受罰的。」


  宋玉致眼中射出複雜的神色,嘆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沈牧頹然坐倒床沿處,素素的事湧上心頭,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聲道:「三小姐除非是心甘情願嫁我,否則我絕不會逼你。」


  宋玉致玉容平靜下來,緩緩移往靠園的窗旁,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以後就不要再在玉致眼前出現好了。」


  沈牧一呆道:「三小姐若有此意,我定必遵從。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真箇好笑!」


  宋玉致旋風般轉過身來,狠狠盯著他道:「你心裡根本沒有我,還說什麼自作多情,再說我便殺了你。」


  沈牧愕然道:「我心裡怎會沒有你?昨晚我還夢見在三小姐的香閨內和三小姐,嘿!那真是個令小弟畢生難忘的美夢。」


  宋玉致俏臉緋紅,差點便要拔出佩劍,失去了平靜的跺足大嗔道:「狗口長不出象牙的大無賴,占人家的便宜還佔得不夠嗎?」


  沈牧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昨晚確是佔了三小姐頗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間最香甜的美事。」


  宋玉致拿他沒法,生氣的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牧赤腳來到她椅旁,單膝跪地,兩手抓著椅柄,仰頭打量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柔聲道:「我敢向著蒼天打報告,沈牧心裡絕對有宋玉致。」


  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當然有啦!因為我是你去爭天下的其中一塊踏腳石嘛。」


  沈牧搖頭道:「起始時我確是帶點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發覺自己難以自拔的想著玉致你。」


  宋玉致玉容出奇地靜若無波止水,徐徐道:「你須謹記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剛才答應了以後再不會來煩玉致,現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我的心無法把你容納,言盡於此,你走吧!」


  沈牧的心像給萬斤大鐵鎚重擊一下,疼痛得差些翻倒地上。


  忽然間,他清楚知道由於自己起始時擺出的不當姿態,已深深觸怒了宋玉致,令她無法再接受自己。


  她肯定對他沈牧有深切愛意,但恨意亦是同樣深切。


  現在已是錯恨難返。


  他除了臉色轉白外,表面的神態並沒有顯露出內心的感受。


  他長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后,頹然道:「玉致珍重!」


  就那麼赤足的回到風雨漫天的戶外去。


  城西宣風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樓院內,徐子陵獨坐廳內,等候沈牧。


  這是王世充提供予他們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時沈牧來了,頹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態的沒有像平時般口若懸河地說個不休。


  徐子陵淡淡道:「發生什麼事?」


  沈牧意氣消沉的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沒有挽回的希望。」


  徐子陵奇道:「怎會弄成這樣子?憑你仲少三寸不爛之舌,白可成黑,鹿可為馬,有什麼是不能挽回的。」


  沈牧嘆道:「還說是兄弟,我現在這麼慘,仍要耍我。唉!我的問題是這時才真的對她生出愛意,所以不爛之舌也無用武之地。」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沈牧失聲道:「說笑?」


  旋又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直勾勾地瞧著剛買來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應了不再在她面前出現后,苦惱得就那麼赤足走在風雨中。那時整個人虛乏無力,呼吸不暢,眼前模糊,心就像鐵匠的大鎚子砸在鐵砧上一樣砰砰地響,越來越重,雷鳴般轟得腦子發脹,差點走火入魔。」


  徐子陵難以置信地呆瞪著他好一會兒才道:「你忘了李秀寧嗎?」


  沈牧凄然道:「今早起床時,我真的忘了她,心中只有宋玉致。唉!今趟比那次失戀更慘,整個人好像浸溺在海水深處,壓得心口悶翳痛楚。」


  徐子陵道:「讓我去和三小姐說說吧?」


  沈牧斷然道:「萬萬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讓它過去。哼!但願玉致她沒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為她沒有你就不能有幸福。這樣也好,否則我們怎對得起宋師道。」


  沈牧怒道:「你仍不信我對三小姐是真心的嗎?」


  徐子陵伸手過來抓著他肩頭,搖晃兩下,嘆道:「你可以忘記李秀寧,自亦可以忘記宋玉致,留點精神干別的事吧!」


  沈牧默然片刻,感受著徐子陵對他的安慰和關懷,點頭道:「我正有要事須和你商量。」


  徐子陵聽罷,沉聲道:「蕭銑終於要北上了!」


  沈牧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這是一石三鳥之計,蕭銑和香玉山都不愧是陰謀家。」


  徐子陵嘆道:「虧他們想得出來。可見劉武周要會師的非是你這沒有資格的小子,而是蕭銑。當他們會師關外,便可先陷洛陽,再攻打關中。兩個老小子一個偏南,另一個偏北,只有如此合作,才有機會平分天下。」


  沈牧早便想過這問題,「小陵你說該當如何?」


  徐子陵狠狠道:「我們不能公然和蕭銑反目,又要保存飛馬牧場,有這麼多矛盾牽制和難以並全的情況糾纏在一起,你說我該怎樣教你?」


  沈牧的眼睛亮了起來,道:「上兵伐謀,只要我們能保住江都,而商美人則是裝模作樣佯攻竟陵,暗則對付蕭銑,當可解決眼前的危機。」


  旋又苦惱道:「但有什麼法子可既保全江都,這根本是沒有可能辦到的。」


  徐子陵道:「總有辦法的,但須到江都掌握形勢后,才能隨機應變,現在不若先想想今晚的事情好了。」


  沈牧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臉,笑道:「馬車早恭候多時,請問疤臉將軍,我們該起程了嗎?」


  當沈牧和徐子陵隨著王世充等人抵達榮府門外時,也為其熱鬧的情景嚇了一跳。


  榮鳳祥這洛陽首富的府第,建於城東北一座小丘之上,佔地極廣,規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間房舍星羅棋布,氣象萬千。


  就在入門處的廣場正中,搭架起龐大的鰲山,高結綵柵,遍懸奇巧花燈,不下萬盞之多,輝煌炫目,照得內外明如白晝。


  到賀的賓客車馬不絕,四處擠滿錦衣綉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煙瀰漫中,喧笑玩鬧,尤勝過年的氣氛。


  府內處處張燈結綵,婢僕全體出動,招呼來客。


  王世充的車隊亦是陣容鼎盛,近百名精選出來的衛士,護著八輛馬車,徐徐進入榮府。


  徐子陵、沈牧和歐陽希夷共乘一車,後者看到兩人好奇地擠向車窗外望,微笑道:「老夫少年時也像你們般愛湊熱鬧,現在對熱鬧場所則是避之為吉。」


  徐子陵改戴另一面具,變成個相貌平凡的漢子,毫不起眼。此時心中一動,問道:「前輩有聽過霸刀岳山此人嗎?」


  沈牧奇道:「這人只聽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哪裡遇上他呢?」


  歐陽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為了可儘力為他掩飾身份。聞言露出緊張的神色,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


  徐子陵道:「晚輩只是聽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


  歐陽希夷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岳山乃我們那一輩橫行一時的邪派高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當時聲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後來被『天刀』宋缺所敗,才失去影蹤。宋缺當時只有二十多歲,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聲威。」


  此時馬車停下,歐陽希夷似乎不大想談論這人,催他們下車。


  沈牧才鑽出車廂,香氣立即襲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兒迎上來道:「歡迎歡迎,寇公子大駕光臨,實為榮府的光榮。」


  沈牧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營業嗎?為何翠兒你竟到了這裡來作迎賓。」


  翠兒挨過來親熱地挽著他手臂,媚笑道:「榮大老闆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嗎?何況所有貴客都到了這裡來,我們曼清院的姑娘只好也改到這裡來了!那麼簡單的事,聰明的寇公子還故意要問奴家。」


  沈牧一邊享受著她酥胸的擠碰,一邊留意四方的動靜。


  停車處顯然是早經安排的地點,故沒有其他的馬車。王世充等紛紛下車,由榮鳳祥親自招呼。


  歐陽希夷和徐子陵下車后便移到王世充附近,與包括內奸可風在內的其他高手和將士負起保護之責。


  郎奉、宋蒙秋和楊公卿三人均沒有出席這盛會,前兩人是負責城防和監視楊侗方面的動靜,而楊公卿則統率駐在皇城的軍隊。


  至於董淑妮,由於與榮姣姣的關係,午前時分已到了榮府湊熱鬧。


  此時榮鳳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兒湊到沈牧耳邊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慘!噢,怎樣賠償呢?」


  有些賓客無意間往這邊走來,都給王世充的近衛客氣和有禮的勸阻迴轉頭。


  沈牧正瞧著可風往徐子陵移去,顯是想摸摸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的底子,隨口應道:「我做過什麼害苦翠兒的事情呢?」


  翠兒幾乎是咬著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說好讓清菊、清蓮和清萍來陪你們的嘛,你又私自溜走,人家差點要給怨死了。」


  翠兒的軟語糾纏,四周的鞭炮聲和喧鬧聲,輝煌炫目的燈火,王世充與榮鳳祥的寒暄,可風對徐子陵的探問,如臨大敵的近衛更提醒他即將會來臨的刺殺,所有這種種正在進行著的事像小溪匯聚成河般湧進沈牧的意識里,令他生出極端奇異的感覺。


  那便像在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境中,吵鬧的頂點反令人只看到動作而聽不到聲音。且不知是否由於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種似曾經歷過詭異得令人毛髮悚然的感覺。


  一切都放緩放慢,當他瞧著可風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貫慈和長者的姿態開口之際,他竟可清楚把握到兩人對答時兩唇的翕動、至乎身體肌肉所有最細微的變化動作。


  接著是歐陽希夷為徐子陵解圍,然後王世充和榮鳳祥在婢僕和近衛簇擁下,並肩朝大門走去,賓客紛紛讓路。


  翠兒的聲音似從萬水千山的遙遠處傳來,縈繞迴旋耳內。


  「你說哩!怎樣賠償人家?」


  步過身旁的龜茲美女玲瓏嬌狠狠盯他一眼,對他投以隱含嗔怪的目光。


  沈牧倏地回復過來,敷衍道:「過兩天小弟空閑些時,便到曼清院來賠償你們好了。」


  心中卻是無比的震蕩。


  經過多日來的連番惡鬥鍛練,他終於在武技上作出突破,踏足更上一層樓的境界。


  接著便從翠兒熱情如火的糾纏下輕柔地脫身出來,追在王玄應和王玄恕兩人身後,進入鼓樂喧天的大堂去。


  榮鳳祥不負洛陽首富之名,只是由三進組成的主宅便盡顯奢華富貴的能事。


  前堂不僅面積大,空間高,裝飾華麗,其氣勢更比得上宮內的殿宇。中央六根瀝粉蟋龍金柱直上屋頂,天花布滿紋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龍爭珠立體浮雕。其他傢具、掛飾均非常講究。


  此時堂內擺設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賓客,仍沒有予人擠迫的感覺。


  隨王世充進來的近衛只有八個人,其他都留在門外。縱是如此,加上沈牧等人,這一行仍是聲勢浩大,實力雄厚。


  一個是洛陽掌權的政客,一個是首富兼壽星公,所過處自是頌祝之聲陣陣響起。


  在王世充和榮鳳祥的領頭下,他們沒有停留的穿堂越廊,直抵只接待最重要貴賓的後堂。


  與前堂同樣寬敞的空間,只設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邊分佈兩旁,突顯出堂中四席的尊貴位置。


  能被安排到內堂的賓客若非是洛陽最有頭臉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類身份尊貴的外來客人,不夠斤兩的只能在其他兩堂參宴。


  沈牧環目一掃,首先入目的是裝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與另一姿色與她難分軒輊卻別具一格的美麗少女,在一群七、八個貴介公子簇擁下言笑甚歡。


  此女當然是與董淑妮並稱「洛陽雙艷」的榮姣姣,確是天生麗質,美貌誘人。顧盼間雙目艷光流轉,奪魄勾魂,似是脈脈含情,又若含羞答答。舉止更是嬌巧伶俐,儀態萬千。比董淑妮要高出少許,亭亭玉立,冰肌雪膚,誰能不神為之奪。


  董淑妮只瞥了他們一眼,便撅撅小嘴,擺出不屑神態,再不看他們。像由於沈牧的緣故,連王世充都惱在一塊兒。


  反是榮姣姣的妙目在沈牧身上打了幾個轉,才抿嘴淺笑,垂下螓首,使沈牧的心跳亦為她動人的神態加速了少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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