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怡紅院

  沈牧嚇得忙背轉身去,徐子陵也連忙背過身,沈牧見這女子長得只比他矮了三、四寸,把一件裝有衣物的包袱往她拋過去,道:「衣服都是乾淨的,揀件出來換上吧,我們是不會偷看的。」


  只聽悉悉索索之間,不片刻村女含羞道:「換好了!」


  沈牧兩人轉過身來,一時都看呆了眼,暗忖原來她長得這麼好看。


  這村女年約二十,雙瞳漆黑,皮膚則非常白皙,穿上男裝,別有一番神采韻味。


  村女指向沈牧兩人招了招手,低聲道:「隨我來。」


  沈牧兩人回頭看了眼那口吐白泡,命不久矣的戰馬,心中暗嘆,悵然隨她去了。


  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村女帶著他們到了山上一個隱蔽的洞**,著兩人坐下后,垂首道:「多謝兩位好漢仗義相救,小女子不勝感激。」


  兩人被她尊稱好漢,立時飄飄然如在雲端,同時心中大奇,這女子的外貌不像村女,談吐更不似是在窮鄉僻壤長大的人。


  俏村女見兩人瞪大眼睛,一臉疑惑的神情,更發覺這兩人雖長得魁梧,但事實上仍只是兩個年紀比自己還少的大孩子,一臉天真無邪,不覺畏羞之心大減,柔聲道:「奴家叫素素,並非曾家村的人士,只因與主人失散,逃到那裡,被曾家村的人好心收留下來罷了!」


  原來此女便是瓦崗寨大龍頭翟讓的獨生女翟嬌的貼身丫頭素素。因在途中與翟嬌失散,在劉家村材與沈牧兩人相遇。


  沈牧釋然道:「素素姑娘長得那麼美,不管好心不好心,自然也有很多人爭著收留你了。」


  素素俏臉一紅道,輕聲道:「我的小姐乃翟讓老爺的獨生女兒翟嬌,當日我們的隊伍被人襲擊,混亂中走散了,不過我家小姐武功高強,理該無事,現在應回到滎陽去了。」


  翟讓人稱「大龍頭」,乃瓦崗軍的首領,六年前與手下另一猛將徐世績在瓦崗寨起義,割地稱王,屢敗隋兵,但卻被隋將張須陀所制,未能擴張勢力。


  去年李密投效翟讓,使翟讓實力倍增,李密更在滎陽大海寺擊破隋軍,襲殺張須陀,瓦崗軍自此更聲勢大盛,隱然有天下義軍之首的聲勢,被多路人馬尊之為大龍頭,確是非同小可。想不到這位美姐姐竟是翟讓女兒的小丫環。


  沈牧道:「滎陽不是在東都洛陽之東百里許處嗎?離這裡這麼遠,素素姑娘怎會溜到這兒來呢?」


  素素答道:「小姐要到歷陽聽天下第一才女尚秀芳唱的戲,豈知漏了消息,未到歷陽便出了事。若非我馬快,便無緣在此遇上你們。」


  就在此時,一聲輕咳,起自洞口。


  三人聞聲大駭,朝洞口望去。只見一位高挺雄偉,年在二十三、四間的壯碩漢子,走了進來。


  沈牧和徐子陵跳了起來,雙雙擋在素素身前。沈牧定睛一看,失聲道:「你不是那個叫李靖的人嗎?」


  來人正是曾出言斥責綠巾軍兵頭的李靖,他長得並不英俊,臉相粗豪,但鼻樑挺直,額頭寬廣,雙目閃閃有神,予人既穩重又多智謀的印象。


  李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與他黝黑粗糙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點頭訝道:「我正是李靖。這位小兄弟的眼力真厲害,當時你和我間相隔至少有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竟能認得李某的樣貌,故目下才可一口叫了出來。但看你們的身手,卻不像曾習武功的人,此事確非常奇怪。」


  兩人心中凜然,這李靖只憑沈牧一句話便推斷出這麼多事來,可知他的識見和智計。


  素素顫聲在後方道:「最多我隨好漢你回去吧,千萬別要傷害他們。」


  李靖哈哈笑道:「只憑小姐這有情有義的一句話,我李靖拚死也要維護你們。三位放心,我只孤身找來,那祈老大已被李某暗裡射殺了,如此殲婬邪惡之徒,留在世上只會多害幾個人。」


  沈牧對李家一抱拳道:「李兄請坐。」


  李靖解下背上弓矢,放下佩刀,來到三人間坐下來,待各人都坐好后,微笑道:「我本早該來了,但為了要給你們掃去蹄印足跡,才費了點時間。」


  沈牧暗贊李靖心思縝密,不愧為大將之材,歉然道:「我們倒沒想到這點。」


  李靖欣然拍了拍沈牧的肩膀,另一手豎起拇指贊道:「見義勇為,不畏強勢,是好漢子的行為。更難得你們是少年英雄,便有此膽量智計和身手,將來必是超凡人物。」


  接著對素素道:「小姐的騎功很了得哩!」


  沈牧聽到李靖誇讚素素的奇功,不覺微微一愣,然後看到素素一臉欣然的樣子,心道:「哎……看來是我想多了……」


  素素俏臉一紅,道:「那些綠巾兵會否遷怒曾家村的人呢?」


  李靖若無其事道:「這是我第二個遲來了的原因,就是要釋放那些無辜的村民,殺祈老大和他那幾個跟班走狗只不過喝幾口熱茶的工夫而已。」


  素素雖是歡喜,但亦為他把殺人完全不當作一回事而駭然。


  李靖淡淡道:「殺人始能奪馬,但卻只帶了兩匹馬來,因預估不到小姐並非曾家村的人,但現在見到小姐,才知尚欠一匹馬呢。」


  李靖用心打量了沈牧幾眼后,語重心長地道:「這是個天下大亂的時代,在刀兵相對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夠心狠手辣的人都要被淘汰。故只要我們認清目標,定下自己的原則,分清楚是非黑白,敵友之義,便可對得住天地良心了。」


  「正是如此!李兄高見!」沈牧點頭贊同。


  素素道:「你那些還沒殺的人是否仍在找尋我們?」


  李靖微笑道:「主要是在尋我算賬。杜伏威名氣雖大,卻不是爭天下的料子,既縱容手下,又貪眼前小利,這麼強行拉夫入伍,弄得天怒人怨,村鎮荒棄,實是飲鳩止渴的下下之著。我起始還當他是個人物,現在可看通看透了。」


  沈牧與李靖攀談了許久,李靖顯然很看得起沈牧,正容道:「縱觀現今形勢,雖說義軍處處,但算得上是出色人物的卻沒有多少個。現在聲勢最盛的首推『大龍頭』翟讓,不過翟爺的手下大將李密,聲勢尤在他之上,又深諳兵法,如此主從不明,將來必會出事。」


  素素色變道:「那怎辦才好呢?」


  李靖沉聲道:「小姐若信李某之言,便從此脫離翟家,免致將來有舟覆人亡之禍。」


  素素凄然道:「小婢自幼便賣入翟家,那時老爺還在東郡當法曹,後來他因殺了權貴之子,被判死刑,才反出來起兵自立。而且小姐對我情如姐妹,我怎可就此離棄她呢?」


  「……素素姑娘果然忠義,在下佩服。」沈牧對素素抱拳道。


  「小女子不敢當。」素素臉上微微一紅,連忙擺手。


  李靖續道:「翟讓、李密之外,眼前最有聲勢的還有王薄、竇建德和杜伏威上這三股勢力是最……嘿!最有前途。」


  素素問道:「李大哥現在離開了杜伏威,以後有甚麼打算?」


  李靖不答反問道:「三位打算到哪裡去呢?」


  素素垂首道:「我想回滎陽去找小姐,請她提醒老爺以提防李密。」


  沈牧答道:「我們要去東都洛陽。」


  李靖點頭道:「我也要北上,既然如此,我就送三位一程吧!」


  當這天夜幕低垂時,李靖和徐子陵一騎,沈牧則和素素一騎。


  沈牧摟著素素的蠻腰,貼著她粉背,嗅著她的體香發香,不覺心曠神怡。


  素素一來仍在心驚膽顫,二來當了沈牧是小弟弟,雖對那種親密接觸有些感覺,卻不強烈,哪想得到沈牧這小子正沉浸享受。


  幾日後,沈牧幾人先將素素送回滎陽,然後策馬進入丹陽郡外圍的近郊區域。


  江都揚州城是長江支流入海的最後一個大城,由此而西,就是丹陽、歷陽這兩大沿江重鎮。


  由於歷陽落入杜伏威之手,立時截斷了長江的交通,而丹陽則首先告急。


  但李靖指出杜伏威收服歷陽並不容易,只稍有餘力侵略些沒有反抗力的鄰近鄉鎮,短期內能穩守歷陽已是邀天之倖,更不要說進犯丹陽了。


  其次就是楊廣始終仍控制著京師大興、東都洛陽和瀕海的江都這三個全國最重要的戰略重鎮。


  自三大運河廣通渠、通濟渠和永濟渠灌通后,南北聯成一氣,水運亦把三個重鎮緊密的連結在一起,使隋國的生力軍可迅速調往南方,鎮壓叛亂。


  假設洛陽是煬帝的東都,那揚州的江都就是他的南都,都是必爭之地,亦是煬帝必守之地。


  所以隋兵會不惜一切去保住丹陽,以免禍及江都。


  由此可見杜伏威的占歷陽,實是義軍和隋軍鬥爭的轉折點。


  愈近丹陽,愈感到形勢的緊張。


  只見戰船不住由江都方而駛往丹陽,隋軍更設置關卡,禁止武林人物接近丹陽,故不斷有往丹陽的人折回頭來,還盛傳丹陽已閉關了。


  幸而他們根本沒打算到丹陽去,就在附近鄉縣,把三匹戰馬全賣掉了,發了一筆小財,這筆錢對沈牧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對徐子陵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李靖有事暫且告別沈牧兩人離去,沈牧兩人則來到一家酒樓,點了一壇女兒紅和幾碟小菜。


  這時,從酒樓外走進來的五個人,身上都佩有刀或劍,讓人雙目發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間,似含苞待放的妙齡女郎,長得美貌異常。


  為首的老者身型矮胖,神態威猛,走進門來眼光便落在沈牧身上。


  另三人都是二十歲許的青年,體格驃悍強壯,其中一位還長得非常英俊,比另兩人都要高,與那美貌少女肩並肩的,態度親昵。


  少女見沈牧和徐子陵兩人以市井無賴的目光,雙眸不轉地直直打量她,俏臉掠過怒容,不屑地別過頭去,貼近那英俊高大的青年,徑自入席。


  沈牧見那少女「名花有主」,而沈牧兩人飛塵撲撲,衣著上滿是灰塵,便吃過飯後,想去找個澡堂沐浴更衣。


  然而,這城中好似並無澡堂子,而沈牧想到窯子里也可以沐浴更衣,於是沈牧便帶著徐子陵來到一家怡紅院。


  兩人剛走進怡紅院,一名打扮得像老妖怪的鴇婆迎了上來,看得兩人立即倒抽氣。


  那鴇婆見到他們,也立即眉頭大皺。倒非因他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乳臭未乾,比他們更嫩的客人,她亦見得多了,但像他們那似是蓬頭垢臉的客人,她還是初次見到。


  徐子陵奉上銀兩,豈知鴇婆看都不看,不屑道:「你們沒看到入門處那牌子寫著『衣冠不整者恕不招待』嗎?想要我們飄香院的姑娘招待你們,就先給老娘回去沐浴更衣,然後再來吧!」


  沈牧昂首挺胸,颯然一笑道:「我們前來除了是要花銀子外,主要正是要找個地方沐浴更衣。」


  鴇婆奇道:「你們包袱都沒半個,哪來更換的衣物呢?」


  沈牧不慌不忙向徐子陵道:「兄弟,出重金讓這位大姐給我們找兩套衣服回來。」


  徐子陵忍痛取出四分之一身家的大錠銀兩,遞給老鴇。


  鴇婆馬上便換上笑容,再接了徐子陵的打賞,恭敬道:「兩位少爺請隨奴家來。」


  沈牧聽她重重塗滿胭脂的血盆大口吐出「奴家」兩字,渾體毛管倒堅,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正要舉步,後面傳來嚦嚦鶯聲道:「陳大娘!這兩位小公子是來找哪位阿姑的呢?」


  沈牧愕然轉身,回頭望去,只見一位美妞兒俏生生立在他們身後,後面還跟了個俏婢和兩個壯漢,正巧笑倩兮地用那對媚眼望著兩人,體態更撩人之極,一副風流樣兒。此女膚色白皙細嫩、身材勻稱,秀美艷麗,即管在揚州那種煙花勝地,這麼青春煥發,毫無殘花敗柳感覺的女子,亦屬罕有。


  沈牧一時看呆了眼,那老鴇立即眉開眼笑迎了過去,諂笑道:「原來是我的詩詩乖女兒回來了,盧大爺他們等了你整個晚上哩。」


  詩詩上上下下打量沈牧兩人,噗哧笑道:「天色才剛入黑,怎會等了整個晚上呢?不過若他們還要等下去,就會是整個晚上了。」


  邊說邊走到兩人身旁,繞著他們轉了個圈子,大感興趣道:「兩位小哥兒是第一趟來的嗎?剛才在外面奴家已看到你們,不過我在馬車內,你們看不見我罷了!」


  老鴇堆起笑臉,走上來陪笑道:「兩位小公子是要到澡堂去,我的詩詩還是聽話去招呼盧大爺他們吧!」


  詩詩嬌哼一聲道:「本小姐今晚只陪這兩位小公子。」伸手摟著沈牧的肩膀道:「來!隨我走!」又吩咐那小婢去拿沐浴的用品,留下那鴇婆呆在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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