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自左岸的交易者
三爺說的沒有錯,吉良並沒有受到刑施部的難為,而且他很快找到了剛從吉良萬事屋出來的吉阿滿。
萬事屋被吉慶作為換回吉良和格里菲斯不坐牢的條件送了出去,無家可歸的眾人分外灰心。此刻站在道旁一棵枯樹前的吉良正滿心感嘆,心疼到不行,同時又沮喪的覺得為姐姐吉慶攢嫁妝的事情變得更渺茫了。
在確認了格里菲斯身體完好后,他便苦大仇深的在一旁碎碎念起來:「阿滿啊,咱們現在無家可歸了啊。偷東西被人抓住,運氣不行啊……哎呀,你看我幹什麼,這責任在你呀,胳膊短腿粗的,還老掉東西,我要是店員也抓你……」
獨自懊惱了一會兒,大哥吉良有些滄桑的望著天,擺出一副看透紅塵得道高人的神態,長出了一口氣:「唉,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罷了,罷了……我吉良一生,頂天立地,卻不想落得如此境地,奈何奈何哇——但事已至此,沒什麼好抱怨的。阿滿你過來,讓哥你看看你腦袋,嘶,被打這麼慘啊……說到底,大哥也是有責任……」
兀自在自我標榜與否定之間搖擺了一陣之後,天性樂觀的吉良不再糾結責任的問題,他只用了二十分鐘又變得有幹勁起來。於是猛地站起身來,胯部剛好平齊在坐在地上的格里菲斯的大餅臉上,然後奮力聳動著腰肢,一臉堅毅的大聲說道:「困難不可怕,怕的是人失了戰勝困難的鬥志。雖然我們如今一無所有,但只要人還在,兄弟齊心……」
格里菲斯坐在一旁隱晦的翻了個白眼,實在懶得理他了,吉良這貨什麼德性,繼承了吉阿滿記憶的格里菲斯豈會不知,吹起牛皮,講起似是而非連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大道理來,真的是口若懸河,死人都能說活。但往往於現實而言,卻風馬牛不相及,並沒有什麼卵用。
一邊聽著自家『大哥』滔滔不絕的勵志長篇大論,大妖頂著圓滾滾的憨厚腦袋,就開始神遊物外,他有些心情愉快的想到不久前見到的那個叫做王屯屯的少年。因果獸的修行並不在乎物質、時間,它需要的乃是更加虛無更接近因果本源的東西。有了因果,身為因果獸的格里菲斯便可以利用因果做成任何事,實現任何願望,之前為梁國的斷肢重生或者意識交流只是等閑。因此大妖會在這一世竭力收集因果、執念,和一些心靈層面的類因果的東西。
例如大妖之前所看到的王屯屯,透過這
個有潔癖愛洗澡的少年皮囊,大妖實際上聞到了一種來自靈魂層面的誘人味道,怎麼講,聞起來有點像淡淡的蘋果派。
「三爺啊。」格里菲斯舔了舔嘴唇,想到那一個下午,王家的奴僕對王屯屯的稱呼:「真是個性格彆扭的好孩子啊……」
「什……什麼?」此時還在碎碎念叨吉良,模糊聽到了格里菲斯好像說了某些文字,有些不確定的反問。
於是腦門上還纏繞著繃帶的矮胖少年便抬起臉來,沖著對方,裂開了唇瓣人醋無害的憨厚笑了笑。名叫吉良的少年眼見自家弟弟的神態,不疑有他,重重嘆息,又愁苦起來。
這個季節的天空已經有些濕冷,北燕還巢,是夕陽西下的時間了。
吉慶跟在格里菲斯身後,落後半步,低著腦袋正在愧疚私自將老宅『吉良萬事屋』的房契送人的事。
身為家主的吉良望了望天空,臉色凄涼,有心事,是在憂愁晚上吃飯和睡覺的問題。如今吉良萬事屋已經改姓為『王』了,這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廚房卧室以及一切可以讓人過上安穩日子的東西。
苦思一番之後,家主吉良的樂觀性格終於又起了作用。他撓了撓腦袋:「算了,算了。我這裡還有30幾個貝元,原本是留給秀姐姐做嫁妝的。但形勢所迫,只能暫時先拿出來,湊合著把今天的晚飯解決掉……嘿,這一分錢難道英雄漢啊。」
格里菲斯跟在吉良的身後默不作聲,原本的吉阿滿本來就有一些因為主人格缺失行為呆傻,傻言寡語,所以看起來倒也無有異樣。
大妖因為記憶全面蘇醒,已經可以自立,並不需要跟在吉良、吉慶後面討生活。
但被吉良、吉慶孵化、照顧了十幾年,格里菲斯倒是欠下了對方不少的因果。他是格里菲斯,是因果獸,以因果為食,種族特性讓它比其餘任何生物都要在乎因果循環,所以前十幾年欠下的,終歸是要還的。
另外,格里菲斯對吉良、吉慶兄妹的主觀印象還不錯,橫豎沒有地方要去,倒不如陪著兩個傻兮兮的小傢伙走一遭,看一看這大好紅塵。
通過吉阿滿的記憶,格里菲斯認知到這是一個文明中等偏下的位面,有列車、有火槍、有貴族,有在商業化進程中被急速推動的大都市和與貴族制度背道而馳的模糊鬆散社會結構。當然,聽說在遠離群山的沙鎮之外的地方,人類社會的科技實力,還是十分發達的。
……
晚飯是六個中號包子,每人兩個,是從吉良萬事屋隔壁的包子鋪買的,就是早晨吉良和格里菲斯兩兄弟練手的那一家。
吉良吉慶兄妹的包子是素餡的,格里菲斯因為是病號的緣故,需要營養,額外照顧了一個肉餡包子——所以說禍福相依,被人打過也不算是壞事。
吃過晚飯,吉良帶著姐弟兩人去了北水的石板橋。那石板橋是一座氣派的拱形建築,從東到西有一個平緩過渡的優美弧線,十分氣派,而其橋身之下是眾多首尾相連的細小半圓弧,拱立著橋面。
北水的石板橋是小鎮上唯一泄洪的建築,拱形的結構和寬闊的底面讓水流穿過其身可以暢通無阻,又不會影響橋本身的功用。
不過最近乾旱連年,洪水雖沒有,糧食的收成卻也欠佳,久而久之,這石板橋下地面乾燥堅實,便成了乞丐乞討休息的地方。
吉良因為早年間做過萬事屋的老闆,用破銅爛鐵跟這裡的乞丐做過些小生意,倒是跟這裡一個叫『阿三』的人相識。這一次,腦袋多少有些小聰明的吉良便打算帶著家人去這座橋下棲息。
不過,世界冷暖,並非如此簡單。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世界上有貴族、平民,乞丐堆里也是有高下的。
格里菲斯看到吉良被阿三帶走到三四百米開外一個穿著青衣的高瘦男子身旁。青色衣服的男子身量接近一米九零,坐在橋墩下最舒適乾燥的地方,他的左右手邊分別坐著兩三個衣著相對乾淨考究的中年人,算上冷著面的阿三,這些人便是石板橋下乞丐這個小團體中最頂端的階級者了。
青衣人名叫梁國,三年前來到窮山而水的沙鎮,伸手不錯,是個狠人。聽說他來的時候新斷了右手,右眼,好像被人一刀剜掉了眼睛又順勢劈斷了右手。
當年的梁國身無分無,又身體傷殘,被人施捨了些飯食勉強活了下來,順勢便做了乞丐。
因為梁國會些功夫,為人狠辣言出必踐,很快便成了沙鎮這個沒見過多少市面的乞丐們的老大。
這個時候,習慣了沉默寡言的梁國抬起僅剩的一隻眼睛看了一下過來『拜山頭』的吉良,沒有過多表情,抿起嘴唇說了一個數字,然後吉良便漲紅了臉憤然又不情願的從褲兜裡面掏出了一些貝元。
自從吉良『拜過山頭』之後,吉家三口就在北水的石橋下面安頓了下來。可喜可賀,這也算半個淪為乞丐了。
……
……
時間是吉良一家入住北水石橋的第三個星期。
梁國一個人坐在河邊回憶往事,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青銅刀片被他放在腳邊,下意識的磨蹭。
一刻鐘之後,他遇見了一個人。
當這個改變了他一生的男人悄悄的出現在面前的時候,男人甚至能夠聽到命運的拐點不堪重負的發出齒輪碾壓的『吱嘎』聲。
那是一個自稱格里菲斯的人,聲音從背後響起來的時候讓梁國沒來由的感到溫柔親切。那人款款而來,在梁國的左手邊坐下,自然隨和的像多年未見的知交好友。他眉眼相望而來,目光浮動,雖是第一次見面,卻不禁讓人眼前浮現出在垂垂老去的黃昏暮晚,踏著橘光和蛙鳴綣綣而來的友人。
「我的朋友,為何面色發沉呢?我從你心中走來,知你裡面愁苦,有所求而不得,如若不棄……」名叫格里菲斯的男人眯著眼睛笑了笑,他帶著黑色的圓頂帽子,遮掩住半邊臉頰。這人眉眼似新月,右半邊嘴角微露半顆白色的牙齒——相貌似天使如魔鬼。仿如是勾人墮落的鬼:「我的朋友,說出你的願望,讓我來為你實現。」
這話之後,梁國的記憶便開始混亂了,似乎有一種力量模糊了大腦的運行。他毫不知防備的張口,異想天開的要求對方恢復他的右手和右眼——那是他最心底的自卑和絕望,難以想象,他竟對著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輕易啟齒。
但更令人驚訝的是,在為數不多的記憶中,他猶記得對方魚鉤般閃爍著光芒的嘴角和在這耀眼的弧度里,對方輕描淡寫的應允了這樣的事——好啊,你的執念和願望我收下了。
然而,整個宇宙,是一份碩大的因果。要有所得,必有所付出。
「親愛的朋友,就我而言,世界的事,沒有難成的……為你恢復手腳,不算什麼,關鍵在於你打算為此付出什麼?」
河岸的的風吹開來人柔和的頭髮,他的目光清澈,靠近過來,輕柔的撫摸著梁國模糊的右眼和斷臂的結疤處,竟然在那男人的一撫之下,放熱發光,蠕動出肉芽。
「我知你窮困潦倒,一無所有……這樣吧,我為你實現願望,相應的,我要你去為我做一件事。」
記憶在這個時候又劇烈波動模糊不清起來,梁國知道那是希望與恐懼在發芽沸騰。那名叫格里菲斯的男人在他耳畔輕聲漫語,但溫柔間他吐露惡意,蜜餞般的嘴輕聲開合著,說了一些名字。
不過當時意識模糊,又被強烈恢復手眼的渴望霸佔的梁國最終還是答應了格里菲斯的要求。同時作為回報,格里菲斯將會醫治梁國失去的眼睛和手臂。
事實上,在那做夢般混沌的對白里。梁國的願望實現了。他的手臂和眼睛的回復過程離奇古怪,他在渾渾噩噩之間,看見自己的手臂像素描般被銀色的絲線勾勒,編織、具現,最終清晰完全,肉光質質。
……
……
以上整個過程如同發生在某個虛幻的空間或者意識深處,等梁在河堤上醒來,身邊早已經空空如也,連格里菲斯曾經存在過的痕迹都未留下。
記憶中關於那男人的印象一片模糊,彷彿他正置身在一片巨大的因果線團里,遮天蔽日的銀白色絲線打成結垂下來,讓一切可以看見的、琢磨的事變得混亂。這就彷彿一根被抓到起頭的絲線,線頭後面的部分,全然凝結在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結里。
所以,在梁國的腦海之中,那人的臉頰清晰又模糊,醜陋又俊俏,他彷彿看見過他高聳的鼻樑、優雅的眼睛,卻又彷彿沒有過。甚至於對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甚至成人還是孩童,在他努力回憶卻愈加模糊的記憶里,也更加含糊了。
這件事之後,梁國曾找手下盤問過那個時候的事情,得到的結果讓人驚悚。見過梁國的人都說,他一個人在河邊呆了整個下午,並沒有人靠近過他。話里話外,那個與他簽訂了『契約』達成了協議的格里菲斯竟是如空氣般不存在。
(因果的定義其實是無所不能,自然也可以實現與梁國意識層面的交流,也可以治療梁國的手臂,所有的願望都是果,只要掌握了足夠的因,便能實現一切。大家可以將因果理解為鈔票,有鈔票就能買到想要的一切,不過只有身為因果獸的主角一個人有購買權罷了。所以全書主角會努力收集因果,也就是『賺錢』,以便購買實現自身願望。)
以上,當然只是身為妖物,理所淡然的能力之一。這年頭,沒點嚇人一跳的本事,怎麼好意思自詡為人類公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