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家道崩殂,人情冷暖
「她是在我上大一的時候,那年冬天,聽說外地上很喜歡我們這山上的鷓鴣花,價格很高,一天可以掙我一周的伙食費,其實,我想郝澤浩應該知道,就100塊錢。就去山裡面采。晚上走山路,不小心掉進了獵人捕獵的陷阱里,陷阱裡面的夾子齒穿透了腿.……」說到這裡,周航越,忍不住的看著依舊在蹣跚佝僂的母親,眼眶濕潤。
「後來,我爸去找她,把她從陷阱裡面救出來,拉到鎮衛生院上,簡單的包紮,並沒有拍片子看骨頭的情況,只是疼,以為是外傷,就在家養了幾個月,後來外傷好了,才發現傷了骨頭,沒有矯正,但是骨頭已經錯位長了。沒有辦法,只能將錯就錯。其實那個時候,我就不想上學了,我母親苦苦相逼,我才繼續。後來我在學校更加節省,原來一周100,改為一周70,一天10塊,嚴格按照這個標準,我沒有本事,不能掙錢養活自己,只能省,一省再省。因為,我的家庭就是這樣了。」
我和何銘沒有說什麼。低著頭,沉默不語,我們為我們以前的無知而懺悔不已。
我們就像那個昏庸無道的晉惠帝,用他「何不食肉糜」的姿態對待著周航越。
「後來,大二了,我哥在外面打工差不多能夠接濟我了,我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但是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節省,一周70。剩的錢自己攢在那裡,以備急用。每次我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從我枕頭底下拿出那些從我牙縫裡摳出來的十塊、二十塊,在那裡數,我覺得那就是我最大的一筆巨款。可惜最近,我爸因為肺氣腫去世。這個念頭湧上心頭,我母親以死相逼,不讓我退學。可是我攤開雙手問她,不退學,誰來照顧你?我爸不在了,你又殘疾,哪怕餓死在家裡誰又知道?學位證、畢業證就是個牢籠,圈進了我二十多年,我至今跳不出來。拉進去一個我爸,半拉不拉一個你,連我哥都受我拖累,快三十了,還在外面飄。這就是現實。」
周航越頓了頓,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繼續說到:「我難過不是因為我即將失去學位證和畢業證,而是替我一家人為我一個人而不值,那種拼盡全力的無望感,被拚命砸到地上,摔得稀碎,露出現實的慘烈,讓我無力招架。」
「那為什麼你拒絕募捐?」我還是揪住這件事不放。
「一方面是因為,我爸那個時候已經不行了,我不想背上一個騙捐的名頭,另一方面那個「乞討」二字確實有點讓我受不了。我是窮,但是我也不至於淪落到乞討的下場。」
「兄弟,你現在的做法明面上是及時止損,但是治標不治本。你不一定在老家守著你母親。你可以帶著你母親一起走出這大山,有哥學位證和畢業證,倚靠我們學校的名聲,在建築行業還是可以找到一份輕鬆多工作的。這比你在這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要好。走出大山,你才能提高你母親的生活質量,才能夠讓你母親更好的生活,你想想,你已經失去了你父親了,你唯有加倍的愛你母親才能不望你父親所託。」我並不太自然的說出了一番正能量的話,在我心裡其實很清楚,只有他自己能夠救他自己。
「畢業前的事情,你不用考慮,你要是不放心你母親,你把她接到城裡去,這離畢業還有半年時間,我們幾個輪番著替你照顧,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你放心,這事情我們絕對不外傳。」何銘信誓旦旦的說到。
我在心裡想,何銘這孩子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知道了人情冷暖,突然變的不想以前那樣任性了。
周航越轉過頭看著目光獃滯的母親,坐在小椅子上,在一旁默默的洗菜,寒冬刺骨的寒風,光是讓他們坐在那裡,都已經瑟瑟發抖,更何況是她目前把手伸進冷水裡。
看著他猶豫不決的樣子,何銘率先從書包里拿出那個燙手的山芋——周航越的退學申請單。遞給他說到:「我們此行就是這個目的,看著明晃晃的章子,你又有沒有似曾相識?上一次見它應該是你的錄取通知書上吧,你要是覺得你頭二十年太好過了,你就繼續歸隱山林吧,我們作為外人,能做的能幫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你自己決定。跟我們回去辦手續退學,還是堅持把這半年熬下來,拿到畢業證學位證。這在於你。」
周航越拿著自己寫的退學申請,看著明晃晃的章子,猶如有千鈞的力氣將他壓著一般。
他雙手交叉,一用力,蓋著章子的退學申請單,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十六,就這樣,變成了碎紙屑。他捧在手心,扔向了旁邊的空地上。
此刻,我的心也跟著紙片,碎了。
我閉著眼,不再說什麼,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