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模範監舍
隨著大鐵門哐當一聲關閉的聲響，萬小明便有了一個新的稱呼——末板兒！
從大鐵門進入監舍，迎面是一條大約五、六十公分寬的狹長走道，走道右側是被鋼化玻璃隔斷隔開的一條狹窄的區域，按功能分為浴室、水房和廁所三個部分，左側則是一條類似於北方農村大炕一樣的設施。不過大炕上並沒有席子，而是光溜溜的木板，人們的被褥、衣物之類統統堆在最里側靠牆位置，就像農村火炕上的被垛。萬小明進來的時候，人們正在大炕邊沿上一字排開、腰板兒筆直地「坐板兒」，由於板兒上實在坐不下，狹長走道的地面上也坐了六七位。
監舍里共25個人，從大鐵門處第一個開始算起，依次叫作「頭板兒」、二板兒、三板兒……末板兒，但有一個人例外，因為他的案子是由國安偵辦的「涉密案件」，所以不叫幾板兒，而叫「12005號」。頭板兒是整個監舍的日常管理者，一般由與管教關係好的人擔任，而所謂的與管教關係好，就是他「外面有人」！二板兒、三板兒是頭板兒的助手，有時也充當打手，對於不服從管理者進行恐嚇和威脅直至拳腳相加。萬小明是最後一個進來的，所以叫「末板兒」，但他這個末板兒並不名符其實，因為靠近窗戶和放風通道的末板位置上，正襟危坐著一位國字臉型者閉目養神。萬小明後來才知道，末板兒位置國字臉型者就是靖南市赫赫有名的邢偵大隊大隊長邢永瑞！邢永瑞是因為在辦案過程中打死了人才迫於輿論壓力被送進看守所的，如今雖然身在囹圄，但顯然「外面有人」，他不但每天第一個吃飯、第一個上廁所，而且還經常被管教帶出去談心，而所謂的談心，就是抽煙、放風和在監室外走廊里自由地走動，有一次竟然回來時還帶著滿嘴的酒氣。
並不像有的電影、電視中所演的那樣，萬小明沒有在一進入看守所就挨一頓胖揍，相反，頭板兒卻是個非常和靄的人。他曾經是培辰演藝旗下冥王星夜總會的總管，有一次一個年輕人喝醉了酒大鬧夜總會，被冥王星的保安打死了，作為總管，他自然就罪責難逃。他對惶恐的萬小明道：「兄弟你別害怕，這裡是靖南市看守所的模範監舍，我看了你的材料，知道你是個文化人，才向管教把你要過來的！」萬小明忐忑地說：「我以為進來之後先得挨頓揍呢！」「有的監舍是這樣，特別是重刑犯監舍！但我們都是曾經有身份的人，誰他娘的也不願意到這裡來，難兄難弟的，就不要再自己作踐自己了！」他還悄悄問萬小明：「做過筆錄了嗎？」「他們在派出找我說隨便聊聊天兒，之後就把我送這裡來了，說是這裡關的都是十年以上！」「聊天兒？兄弟，沒那麼簡單！他們是在套你的話呢！我估計呀，你要做好準備，他們晚上肯定還會提你！」「為什麼非得晚上？」「晚上他們算加班兒，有加班兒費！還有，晚上犯人容易疲勞，他們的行話叫熬鷹，熬久了你就會迷糊，迷糊了你的大腦就會不聽使喚，他們就可以引著你鑽圈套！我他娘的就是一不留神兒被引進圈套的，按了手印，後來再想改過來就是拒不認罪！」「賈兄（假胸）！」是邢永瑞的聲音。「邢大隊別這麼叫！聽著怎這麼彆扭啊，像是注了硅膠！」「哈哈哈哈，那我也不能叫你龍兄（隆胸）啊！」「行，假胸就假胸吧！邢大隊有什麼指示？」「你不要老是教兄弟們怎麼對付預審員，從我們警察的角度來講，還是要講究個實事求是！」「實事求是？！哼！你……」，賈文龍突然止住了「你」後面的話，因為他知道，囹圄中的刑偵大隊長，依然神威不減！意識到這一點后，賈文龍把話題由「你」轉向「我」：「實事求是地說，我他娘的確實沒說過那句話，可就因為那句話，老子就好好地到這裡邊兒睡覺來了！」
鋪板兒的時間到了，萬小明這個「末板兒」根本挨不上「板兒」，只能和其他兩個十幾歲的小夥子一起睡地鋪，並被舍友們戲稱為「地三鮮」。賈文龍並沒有安排萬小明前半夜值班，他說讓他養精蓄銳好對付可能到來的預審。果然，剛剛躺下不久，值班管教就嘩啦一聲打開大鐵門上的小窗喊：「萬小明，提審！」原來，「某某板兒」只是監舍內的稱呼。萬小明將雙手伸出去，被管教戴上手銬后收回雙手，等鐵門打開后才走出門去！
萬小明後來才知道，醉漢大鬧冥王星夜總會的時候，賈文龍正在賠司培辰他們一起打牌。聽到外面吵鬧聲又見有夥計跑進來說有人鬧事兒，說砸碎了什麼什麼云云，司培辰就說「趕緊報警，別讓那小子跑了！」賈文龍邊往外跑邊拿自己手機撥打110，並且，見110遲遲不到，他一連打了三次！可是，在後來的預審中，預審員卻說：「別人可都招了，你還是坦白從寬吧！」賈文龍說沒什麼可坦白的，當然，他並沒有交待司培辰說過「趕緊報警，別讓那小子跑了！」這句話，因為「保護老大，人人有責」。可預審員卻慢條斯理地反覆提醒他道：「你好好想想，你當時說過一句話——你說——別讓他跑了！」「我沒說！我只是打了三個110！」「你打110幹什麼？」「讓警察來處理並做證，好讓那小子賠償！」「可萬一他跑了呢？」「110遲遲不到，所以我才打了三次！」「你擔心他跑了找不到人賠償，所以你說——別讓他跑了！」「好吧好吧，就算我說過，可我沒有參與打人啊！」經過連續幾夜的熬鷹，賈文龍終於失去了「實事求是」的耐心。「哎……這就對了嘛！記上記上！」預審員中的主審如獲至寶地對負責記錄的人指示著！等《判決書》發下來的時候，賈文龍一下傻眼了：聽到保安報告說有人鬧事兒之後，被告人說：「別讓他跑了！」，並打電話給110。經查，被告人確實自零時12分至零時28分打過三次110，但具體內容不祥……基於以上事實，法院認為，雖然被告人沒有直接參与對被害人的圍毆，但你的指使行為與被害人遭毆打致死之間存在著因關係，因此，被告人仍然應該對受害人之死負主要責任……。」讀到賈文龍《判決書》中這一內容之時，萬小明不禁大吃一驚——他忽然意識到，預審員和自己聊天兒時漫不經心地問自己恨不恨鹿一鳴？自己說當聽到孫麗麗說鹿一鳴正在糟蹋小雪的時候，自己非常氣憤並且確實恨他；預審員又問他竊取的東西放在了哪裡？萬小明說交給了……天啊，自己的這番話，豈不剛好湊齊了「動機、行動、後果」三要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