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一章 他人之私
這一夜,童克疾怎麼也無法入睡。回想起今天在茶舍里和段湘秋一起「聽窗根兒」的經歷,童克疾不禁感慨萬千、百感交集。
「聽窗根兒」是北方的一種習俗,是「鬧洞房」的續集。新婚之夜,一些鬧洞房尚未盡興的人們會在新郎新娘「關燈睡覺、眉開眼笑」之後偷偷潛伏到洞房的窗下,偷聽新郎新娘在新婚之夜的對話或者二人親熱時所發出的「動靜」!
十幾年前,當童克疾和柳蓮心還是十來歲的初中生的時候,大雜院兒里的王二哥結婚了。那時候結婚與現在有著很大的不同。先說人:由於社會開放程度還處於初級階段,結婚前,男女雙方也就是一起看看電影、逛逛公園兒什麼的,表達感情的方式頂多也就是拉拉手或找個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偷偷抱兩下,並不會有「更深入」的舉動。如此一來,新婚之夜的男女便大多還都是「沒有拆包裝的原裝貨」,是地地道道的「新郎」和「新娘」。不像現在,結婚之前就已經把新婚之夜才應該修的功課提前預習了,到結婚的時候,別說包裝,就是包裝里的貨物也早已經「使用過n年、n次」了,說是「新郎」和「新娘」,其實早就成「舊貨」了。用張賢亮《男人的一半兒是女人》中的一副對聯兒來形容最貼切不過了,那就是——「一對新夫婦,兩把舊傢伙!」
再說房。那會兒中國的房地產市場才剛剛在深圳等幾個特區試水,要不怎麼說深圳是中國房地產市場的「黃埔軍校」呢!像什麼王石啊、潘石屹呀之類的房地產大佬,那會兒還都在深圳的大街上闖蕩呢!內地人結婚,不像現在買上個幾室幾廳,如果貪上個處於壟斷地位效益好的國企或者執政機關,結婚時會分上個一室一廳或者一間筒子樓,而像王二哥這種衚衕串子出身的純種兒工人階級,新娘必然也是門當戶對了,因此,單位是指望不上的。而父母那間大雜院兒里的房子如果讓給兒子作新房的話,小兩口兒倒是有新房了,可老兩口兒就得睡馬路上去了!怎麼辦呢?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導過我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蓋!反正那時候又沒有城管!事實證明,自己動手蓋房是非常英明的,後來,大雜院兒地區進行拆遷改造,王二哥那間自己蓋起來的「違章建築」,竟然從開發商那裡換來了一套三居室!
可是,作家劉震雲同志說過:莫言得了諾貝爾獎,你們問我有什麼感受,這就像我哥哥娶媳婦兒進了洞房,你們非要問我是什麼感受一樣!啰嗦了半天,這與童克疾和段湘秋又有什麼關係呢?當然有關係!因為王二哥那間屬於違章建築的新房,就蓋在了段湘秋,不,就蓋在柳蓮心的隔壁!而且為了省一面牆的磚頭、水泥和工錢,竟然和柳蓮心的房間共用了一堵牆!
就在王二哥結婚的第二天,吃過晚飯不久,柳蓮心就跑到童克疾的窗前喊:「童克疾,你出來一下,我有幾道題不會做,你來幫我看看好嗎?」
童克疾來到了柳蓮心的房間——王二哥新房的隔壁。不知為什麼,一向在班裡學習拔尖兒的蓮心,今天不會做的題特別的多,而就在童克疾耐心為她一一解答問題的時候,新的問題出現了——由於是新婚、是昨天晚上剛剛才拆開的包裝,王二哥和王二嫂一吃完晚飯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使用新貨」了!又由於那堵共用的山牆隔音效果不佳,一時間,木板床嘎吱嘎吱有節奏的響聲、王二哥與王二嫂魚水之歡的嬉戲聲,無不透過那堵牆,直衝進童克疾和柳蓮心的耳膜。柳蓮心紅著臉看了童克疾一眼,發現童克疾也正在紅著臉看自己,於是馬上把頭低下去,輕輕地說了聲:「討厭死了,昨天晚上響了一夜!」十幾歲的孩子本來就有著天生的好奇之心,加之情竇初開,對男女之事有著一種想像中的朦朧之美,於是二人都不再作聲,但四隻耳朵卻都如雷達天線一般,認真捕捉著隔壁的哪怕一絲一縷的動靜……
「我們這算不算聽窗根兒啊?」過了好久,等隔壁的人和床都稍微消停下來之後,童克疾有些羞澀地輕聲問柳蓮心。「可能……算吧!」蓮心紅著臉輕輕地道,生怕驚動了隔壁的王二哥或王二嫂:「可我們應該不算偷聽,而是非聽不可!」蓮心邊說邊悄悄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麼,寫完之後又悄悄地推到童克疾面前。童克疾一看,是一首叫作《無奈》的詩——「我說我不想聽/便躲進屋中/屋頂拒絕不了雨聲/聽也聽/不聽也聽!」童克疾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許是壞壞地一笑:「是挺無奈的!」好像他們的行為非常之無辜!
今夜在得月樓茶舍的情形與當年大雜院兒的情形簡直如出一轍,也很……無奈——兩人本來是喝茶的,卻無意間聽到了隔壁男女的雲雨之聲。所不同的是,如今童克疾已經不再是個靦腆的小男生、段湘秋也不再是個青澀的女孩兒了。經過十幾年的歲月洗禮和生活的歷練,二人都已經是過來人了。當段湘秋說出「我們還像上次那樣,一起聽窗跟兒」的時候,不僅化解了當時的尷尬氣氛,同時,也為剛才聽到了什麼並且將繼續聽下去找到了充分的借口。可是,對於已經是過來人的童克疾而言,單單聽了一回「雲雨之聲」是不至於讓他無法入睡的,那麼,是什麼使得他難以入睡,又是什麼使得他感慨萬千、百感交集呢?
原來,在隔壁茶舍那種「大聲嘈嘈是急雨、小聲竊竊是私語」的「靡靡之音」中,童克疾與段湘秋卻聽出了一個二人都十分熟悉的聲音——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