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半個爺們
「請坐！」常會庄副局長笑眯眯地望著童克疾，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一幅公事公辦的樣子。
在此之前，童克疾因為與小雪訂婚的事兒專門去「常府」拜會過這位未來的岳丈大人，但因為知道常會庄並非小雪的親生父親，加上小雪對他述說了這位副局長大人的圖謀不軌以及與柳艷梅的醜行，童克疾在心理上與他並沒有什麼親近之感。人和人就是這樣，就像是兩個磁場，是相互感應的。童克疾對常會庄的這種生疏感，常會庄自然也能夠感應和接收得到，想必他對童克疾也不會像「親女婿」那樣有親近的感覺——況且即使是「親女婿」，與岳丈之間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情敵」！所以，這對兒未來的「翁婿」顯得並不是十分「和睦」！目前，童克疾對常會庄的稱呼還停留在「常局長」的層面上，而看今天這種架式，常會庄和童克疾要談的也肯定是「公事」無疑了！不過，自己只是一位普通的醫生，與衛生局副局長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他找自己能有什麼公事可談呢？
正自疑惑之中，常會庄旁邊隔一個座位上的那位風yun少fu說話了：「克疾同志，我和常局長今天找您來是要了解一些情況！請您談一談，為什麼您最後又提交了退齣兒科主任競爭的申請呢？！」可是，常會庄不明明是「副局長」，那風yun少fu幹嗎要稱呼他「常局長」呢？——中國的官場很有些意思，若沒有「正職」在場的話，下級對於副職的稱呼大都是以「正職」相稱的！比如，常副局長、李副書記、王副主任，下級若直接這麼稱呼的話，要麼是個不懂官場規矩的新手，要麼就是個「sb洛夫斯基」！——反正正職又不在，省掉一個「副」字兒，不僅自己節省了口舌之力，更重要的是讓被稱呼的領導感到高興，讓他感受到你對他的尊重，那意思就是——憑您的能力和水平，當正局長、正書記、正主任，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兒嘛！——行賄有多種形式，一種是物質上的，比如送錢、送物；另一種是精神上的，比如拍馬、奉承；還有一種是物質和精神混合型的，比如……和領導上床！而如果你沒錢、沒物、又沒什麼姿色的話，只要你臉皮足夠厚，精神行賄就是最經濟的一種選擇！而將副局長稱為「局長」，就是精神行賄的一種形式！你用不著花一分錢，就讓副職領導過了一把「正職」的癮，何樂而不為呢？！
「那我可不可以問一下，您為什麼要問我這樣一個純屬個人性的問題呢？」在領導和官員面前，童克疾一貫是一種不卑不亢在態度——大凡對官員們低三下四的人，潛意識裡都有一種想通過攀附官員得到某種好處的想法。童克疾之所以能做到不卑不亢，一方面因為他有著良好的個人修養，另一方面就在於他自信於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並且對官員們別無所求——雖然你們是衛生局的領導，但我當我的醫生、你當你的領導，井水不犯河水。即使你這井水非要來犯我這河水，可我已經是最底層的醫生了，你還能把我怎麼地？我幹嘛要對你們低三下四啊！？無欲則剛，斯言不謬！
風yun少fu微微挪動了一下屁股，並側身看了與自己隔了一個座位上的常會庄一眼。她之所以沒有緊挨著常會庄就坐，恐怕並不是「男女授受不親」方面的原因，如果兩人是搭檔，是班子里的一、二把手，想必就不會隔一個位置就坐了，而她之所以如此落坐，明顯是在職位上與常會庄差著不小的級別——這也是中國官場中的規矩！人民醫院黨委會議室本來就大，能容納二三十人同時開會，現在儘管只有三個人，規矩卻依然馬虎不得——常會庄坐在正對門兒中間的位置，右側隔一個座位就是這位風yun少fu——如果她不是不想再混下去的話，她是絕對不能坐在常會庄左側的！而與常會庄和少fu對面而坐的，就是童克疾了。少婦與常副局長對望了一眼，在得到領導頷首同意之後說道：「常局長是我們衛生局的紀檢書記，我們接到群眾舉報，反映人民醫院院長夏米米同志利用職務之便，為女兒醫藥公司的產品銷售提供便利……」。童克疾聞聽此言腦子不覺嗡地一聲，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並在心中輕蔑地想：你們這些「紀檢書記」，也就是會幹些捕風捉影、整些小蘿蔔頭的事兒，副局長當紀檢書記，那局長或你副局長犯了事兒又該怎麼「檢」？用自己的「刀」，怎麼去削自己的「把兒」？正在童克疾如此胡思亂想之際，風yun少fu看了一眼常會庄，接著道：「同時，因為您先前與夏院長女兒的特殊關係」，她再次看了一眼常會庄，看來她已經知道童克疾即將與小雪訂婚的事了，所以在用辭上比較克制，不說童克疾那時候與amy是戀愛關係，而只說是「特殊關係」，並且一直稱童克疾為「您」。常會庄悠然地喝著樂派保溫杯里的茶，並不看她，一幅超然事外的樣子。於是風yun少fu繼續說道：「據群眾反映，除了上述問題之外，夏院長在兒科主任的選拔任用問題上還任人唯親！衛生局黨組對此高度重視，專門成立了由常書記為組長的調查小組。我和常書記這次到人民醫院來，就是為了查清事情的真相，希望童醫生給予我們積極的理解與配合……」。
——原來如此！
「那麼，這與我申請退齣兒科主任的競爭又有什麼關係呢？」童克疾凝視著風yun少fu。「我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在您提交退出競爭申請之前，夏米米同志已經把您作為兒科主任人選報到了衛生局。我們想弄清楚的是，您提交退出競爭申請，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或者說知道了有群眾舉報夏米米同志的問題？您是為了保護她，才主動提交那份申請的，是這樣的嗎？」
聽到這一番話，童克疾直感到一股憤怒之火直撞腦門兒，可他畢竟是有著良好修養的人，他努力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心緒，不但沒有表現出氣急敗壞、氣沖斗牛，反而氣極而笑，望著風yun少fu伸出三個指頭道：「我講三點……」。童克疾有在大學課堂上的授課經驗，手勢既得體又很到位，他的「我講三點」也深得中國官場習氣的熏陶。——「講三點」、「講三句話」，可以說是中國官場上一項有著深遠影響力的積習，上至國家領導人，下至鄉長、科長，大凡在正式場合講話總是以「我講三點」、「我講三句話」開場——講兩點或講一點說明你沒水平，而講四點以上別人又會嫌你太啰嗦。據說這一開場白後來被美國總統小布希給學去了，有一次他發表公開講話，一開口就是「我講三點」！然後第一點如何如何、第二點如何如何，結果講到第三點的時候，卻一下子想不起來該講什麼了，最後只好草草收場。聰明的中國官場上的官員們從此吸取了小布希忘詞兒的教訓，再講話時就不再是「講三點」、「講三句話」這麼明確地給自己「下套兒」了，而是改成了「我講以下幾點！」——能他娘的講幾點，就是幾點！少fu聞聽童克疾也說「我講三點」，不覺一愣！轉而莞爾一笑，注視著童克疾。
「首先，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我已經作為兒科主任的人選上報到了衛生局，也並不知道有群眾向衛生局反映夏院長的所謂問題，退一步講，我即使知道，那也是我無能為力的事情，組織上要上報——他沒有說夏院長要上報——群眾要反映，就像是天要下雨、姑娘大了要嫁人一樣，我都無法干涉。我所能做的，就是管好我自己……」。「所以，當您聽到有群眾議論、有群眾向上級反映夏院長的問題之後，你就……」。「就什麼？」童克疾打斷了少fu的話：「就遞交了退出競爭的申請是吧？」童克疾逼視著風yun少fu，他對這種主觀臆斷十分反感：「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這兩者之間根本就不存在『因為……所以』的關係！至於您剛才所說的我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夏院長，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夏院長不是個三歲的小孩子，如果她『真有』問題，我又有什麼能力去保護她呢？如果她『沒有』問題——我堅信這一點，因為我相信夏院長的為人！如果她沒有問題，那她就無需任何人的保護！」童克疾說完，忽然感覺到這話似乎有些漏洞，連忙補充道：「對不起，我更正一下！如果她沒有問題，而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又無中生有地製造問題的話，那麼，她需要的恰恰是你們、是組織上所給予的保護！」見風yun少fu和常會庄都不吭聲，童克疾繼續道：「這是我要講的第二點！第三點，我首先澄清一下，我與夏院長的女兒amy之前所謂的『特殊關係』是戀愛關係！」此時，童克疾和風yun少fu都同時把目光移到了常會庄的身上，常會庄仍然是悠然地喝著茶，但很顯然，茶杯里已經沒有多少水了，他不得不把杯子底部抬得老高。風yun少fu急忙站起身來去給自己的領導倒水，童克疾則繼續著他的發言：「這一點，我無須向任何人隱瞞，也敢於把這種關係放在陽光之下！」童克疾並沒有提及在競爭兒科主任之初並不知道amy是夏米米的女兒這檔子事兒，因為他知道，這樣說不但打消不了人們對夏米米「任人唯親」的攻擊，相反，反而會使別人更加確信你童克疾申請退出競爭就是為了保護夏米米！況且，如今夏院長遭人攻擊並受到調查，如果自己急於把自己往外「擇」的話，就顯得非常的不仗義！所以，童克疾最後鼓了鼓勇氣，對已經為常會庄倒滿水又回到座位上的風yun少fu道：「我希望這位同志把我下面這句話記錄下來！」
對面兩個人同時把目光「刷」地聚攏在了童克疾臉上。童克疾凜然說道：「我現在正式向兩位領導表示，我，童克疾，收回自己原先關於退齣兒科主任競爭的申請，也就是說，我決定，參加人民醫院兒科主任這一職位的競爭！」童克疾緩了緩語氣，接著說道：「我知道這樣做有些不符合程序，但這是我最後的一個態度！因為我相信，我有能力擔當起兒科主任的責任！」
童克疾之所以要作如此表示，就是要證明自己不是夏院長的什麼「親」，而是「賢」！——想不到自己一個退出競爭的申請，竟然為有些人攻擊夏院長提供了口實，並且也險些陷自己於不義！
在走出院黨委會議室並輕輕掩上那扇被外人看來有些神秘的房門之後，童克疾聽到會議室內一男一女這樣的一段對話——「你們家小雪真是好眼力！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一個人，想不到這麼爺們兒！」「難道我不爺們兒嗎？」「你呀，也就算是半個爺們兒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