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無情有情
自從媽媽明確反對自己與童克疾以男女朋友身份交往以後，小雪的內心一直十分沉重。媽媽說不希望自己再走她的老路，儘管她沒有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但從她的悲傷程度來看，媽媽在感情上一定受到過極大的傷害。媽媽還表示，她敬重童克疾的人品，會支持他爭取兒科主任這個職位，但如果小雪堅持要和他以男女朋友繼續交往，她將改變自己的立場——她既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和一個離過婚又帶著孩子的男人談戀愛，又不想讓自己落下個為了女兒才去支持童克疾競爭兒科主任的名聲。在內心深處，小雪深愛著童克疾，她希望童克疾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正因為這份愛，她才決定暫時犧牲自己的感情——她已經向母親表示，今後一定會與童克疾保持距離，並且希望母親能夠說服父親儘力去幫助他。這既是為了安慰母親，也是自己為了愛人做出的重大犧牲。
由於一鳴傳媒近期安排童彤參加電視台少兒藝術團的訓練和廣告拍攝的前期準備工作，經過幾次的磨合，小雪已經不再負責童彤的接送工作了，而是改由飾演廣告片中媽媽角色的張愛米接送。小雪決定趁此機會逐漸淡出童克疾的生活。當初是自己說為了方便照顧童彤才從童克疾那裡爭取了一套房門的鑰匙，如今要暫時離開這個冷清的家，不，也許是要永遠地離開，小雪的心中有著太多的傷心和不舍。在這個家裡，雖然小雪並不是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但她在內心深處卻早已經視此地為自己的終身歸宿了。自從自己從那個家裡搬出來以後，小雪的心就像個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是漂泊不定的，她渴望著愛和被愛。正是因為常會庄顛覆了小雪心目中神聖的父愛，她才更加渴望著一個厚實的肩膀對自己呵護和關愛。第一次見到童克疾送童彤去幼兒園的時候，小雪就被童克疾眼神中那種對女兒的無限愛憐深深打動了，這眼神與自己父親常會庄的眼神有著很大的不同。父親的眼神是濃稠的、混濁的，有時甚至是僵冷的，而童克疾的眼神是輕快的、明澈的、溫暖的，小雪被這眼神吸引了、融化了，她渴望著自己能在這樣的眼神中像童彤一樣快樂地生活。與此同時，童克疾也喚起了小雪體內沉睡著的偉大母性，她心疼這個男人，她樂意為這個男人分憂。看到童克疾為童彤做「男gua婦面」，看到童克疾家中的冷冷清清，她真想把自己立刻融入進來，在童克疾下班回家的時候和童彤一起在門口迎接他，為他開門、為他端上熱騰騰的飯菜……她知道要實現這一切必須要克服一些阻力，但她沒想到這種阻力會首先來自於自己的親生母親，並且來得這麼快、這麼不容躲閃！
今天小雪倒休，她知道今天童克疾是白班，也知道他不用去接童彤。小雪去超市買了菜，用童彤那套鑰匙打開了童克疾的房門。她像個真正的女主人一樣地打掃了房間，將近五點的時候又繫上圍裙開始下廚——她要為童克疾做一次晚飯，她要體會一下自己夢想中的生活角色和生活場景，這是第一次，但也可能卻是最後一次！
下班的時間早已經過了，按正常時間估算，童克疾應該到家了。可是，樓道里的腳步聲、開門聲響起過n遍，卻始終不屬於自己、不屬於自己等待開啟的這扇房門。「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想不到意識流中會倏然迴響起這樣一句歌詞，小雪獨自苦笑了一下，心想，古人那種「過盡千帆皆不是」、「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的無奈，也許都莫過於此吧?正兀自用雙手支頭小孩子般獨自坐在餐桌前發獃，盼望已久的腳步聲和開門聲終於到來了!短暫的驚訝之後，小雪失散的乳燕見到媽媽一般張開雙臂撲入童克疾的懷裡。童克疾猝不及防之中一下子亂了方寸，任由常小雪在自己的懷裡不停地拱啊、下意識地撓啊、嚶嚶地哭啊……童克疾也感到納悶兒，原來自己並不排斥小雪的身體，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有股衝動像岩漿般在體內蠢蠢欲動，並似乎在某一點上找到了突破口！但與小雪相比，童克疾畢竟是個「大人」，就如同哈姆雷特面臨的拷問一樣，童克疾頭腦中也在經受著這樣的拷問：是放縱還是約束、是要理智還是要感情，這，是個問題！
這確實是個問題。無論你怎麼選擇，最終都將是痛苦的，只是，有的是在短暫的歡愉之後面臨長痛，有的則馬上就要進入痛苦狀態，並且也未必就是短痛。然而，童克疾卻選擇了自己和小雪都樂意接受的方式，但也是最為殘忍的一種方式：先放縱，后約束！因為童克疾不忍心讓小雪立刻進入痛苦狀態，他想盡量延緩她的痛苦。當然，放縱是有底線的，童克疾渴望小雪的身體，渴望著去勘探那身體里的秘密。但他也知道，那身體不屬於自己，自己沒有權利為所欲為。
與童克疾沉重的心情相比，小雪似乎忘掉了自己今天是來告別的這樣一種事實，她貪婪地吻著、擁著，被吻著、被擁著，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十萬分地恐懼父親常會庄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事情，自己卻又十萬分地渴望著童克疾同樣地那樣去做！她為童克疾的猶豫不決而心生小小的不快，她用身體的扭動和呼吸鼓勵著他、慫恿著他，但童克疾卻突然不解風情地停了下來！
每一次酒醉之後，都必須要回到並且要面對醉前要著意逃避的現實。儘管自從費淑清走後童克疾再也沒有親近過女人的身體，但童克疾還是像把兩塊吸附在一起的磁鐵掰開那樣，欲罷不能地將小雪的身體推了出去！對於一個正常的男人而言，這樣做是痛苦的、是懦弱的，但對於一個有責任感和有愛心的男人而言，這樣做是必要的、是勇敢的！因為他戰勝了自己的自私和貪婪！
「謝謝你小雪，為我做了這麼多好吃的！」童克疾一邊像哄孩子似的轉移著小雪的注意力，一邊像是捧著一件精美易碎的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把小雪安放在餐椅上。
兩人在餐桌前相對而坐，但誰都沒有胃口和心思吃飯。「我跟你說句話！」幾乎是在分別落座的同時，二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句話，說完之後，兩人又都不約而同地一驚，然後又都陷入了沉默。「你先說！」童克疾率先打碎了僵局，作了個小雪先請的手勢。「不，你先說！」「第一，因為你是孩子，我是大人，所以我得讓著你；第二，你是位女士，ladyfirst！」「不行，就你先說！」小雪撒嬌。
儘管童克疾對小雪說的正是小雪要對童克疾說的，但親耳聽到童克疾說要和自己清清白白交往這樣的話時，小雪還是哭了。他知道童克疾是為自己好，就像自己是出於對童克疾好而決定暫時離開他一樣。可是，生活為什麼會如此殘酷呢？為什麼都是為了對方好，卻要選擇互相離開而不是相互擁有呢？都是有情……人，為什麼又都要做這種無情的事呢？兩個人默默地吃著小雪親手所做的「最後的晚餐」，真正體會到了食不甘味的滋味兒。他們吃得很慢，潛意識裡都有要拖延分離時間的意圖。記得有位詩人曾經說過：「世界上並非所有的等待都焦急而甜蜜/使人們不願意會有所結果的是等待分離/結果的到來終是無法抗拒/就如同冬來了你卻無法滯留在秋季」。
對於小雪來說，離別是痛苦的。正是因為想到離開以後可能再也無緣進入這個房門，小雪一次又一次地、去而復返地撲回到童克疾的懷裡。對於童克疾來說，離別是糾結的。他不忍心看著小雪痛苦而無動於衷，但為了不更深地傷害她，他又必須要讓小雪獨自去忍受這種暫時的痛苦。這就像是為一個小孩子治病一樣，暫時讓她忍受一下打針的痛苦，卻是為了她日後的健康和幸福。當小雪終於掩面衝出房門的時候，童克疾真想把她追回來、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然後很爺們兒地對她說：「我不管你媽怎麼反對、我不在乎當什麼狗屁主任、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他甚至想到要為小雪背誦一首北島的詩——「把手伸給我/連同吻和每一聲嘆息/讓我肩膀擋住的世界/不再打擾你!」
但是，童克疾畢竟是個成熟的男人，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知道，他的肩膀還不能擋住那個打擾小雪的世界！從此種意義上說，成熟男人還不如那種不諳世事的生瓜蛋子愣頭青，他們只知道愛就可以了，他們信奉《愛啦就愛啦》，不會計較什麼代價，他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承受愛的能力！所以，成熟未必就是個好的東西，有時候你會覺得，成熟真他娘的不是個玩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