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隻身
小南的實習結束了,接下來面臨的就是畢業,而王健還是依舊為雅思考試努力著,自從想出國,王健就像著了迷似的。這半年,小南收穫了當編輯的經驗,也明確了自己不想做編輯的決心,此刻的小南,只想跟王健一起,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朝九晚五。
小南突然覺得跟喜歡的人一起朝九晚五是一種很舒服的工作狀態,也許不會大富大貴,也許不會收穫多大成就多少財富,但每天的日子井然有序。早起會被枕邊的你吻醒,桌上兩片吐司和牛奶雖然很簡單,但能一起吃早飯然後手挽手上班,每天大概只有8個小時不能見面,但這8小時我們都在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努力掙錢。是啊,生活的需求變得很簡單,只要吃一頓好吃的大餐就是對我們這個月每天8小時工作的最好回饋。下班時伴著夕陽,我看見你在公司樓下等我的身影,我們還是會手挽手一起下班,走向超市或者菜市場買一些新鮮的蔬菜做晚餐。廚房裡散發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香味兒,你把周末買好的豬肉解凍,我把洗好的青菜放進果蔬盆里。加上在廚房打鬧的時間,我們竟然花了一個小時才做成兩道菜和一個湯,手藝有些笨拙的自己又把菜炒咸了,你嘲笑我永遠掌握不了放鹽的度,我任性地讓你全部吃完。
年輕的小南對愛情就這樣憧憬著,每次想到這些就想立刻丟下一切去找王健,同時,她又覺得,這麼普通而又簡單的要求可能也無法實現了。
嚴寒這一屆一走,小南們的畢業季撲面而來,女生們對於畢業會更添一分悲傷的離彆氣息,她們大部分人都找到了畢業之後的「歸宿」,王允去北京闖蕩,林菲菲留在了日報社,何雅選擇回到自己家鄉,劉露也在潭州找到了一家旅行社的工作,對她來說,如果有機會能到處走走看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2006年最後一天,趁著元旦3天假期,王健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回到學校與小南相聚。王健在校外賓館開了個房,此前,王健對小南的「違法行為」還僅限於拉手、擁抱和親嘴,在學校的時候,王健還不敢越雷池半步,但這天晚上,王健明顯是有備而來,幾番親吻后,抱著小南的手就開始野蠻地向上撫摸著,過了一會兒,又試圖向下做更深入的探索,小南還沒有做好準備,就正告王健說:「不行!」也許是被那個年代的小電影給教壞了,什麼女人的不要就是要、女人就是欲拒還迎之類的觀點大行其道,王健聽到小南這句「不要」似乎更加來勁了,直到小南哇的一下哭了出來,王健才停止一切的行動。
小南是骨子裡相對傳統的女生,她是愛王健,但她覺得自己還是學生,寶貴的第一次不說一定要等到新婚之夜,但至少不想這麼輕易地交出去。王健自然十分懊惱,但見小南態度堅決,又不能真的霸王硬上弓,也許是坐了太久的火車累了,王健沒過多久就沉沉睡去,小南見狀對此頗為不滿。
當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霓虹,
我打開離別時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
看不見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在哭泣,
早習慣穿梭充滿誘惑的黑夜,
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
沒有人告訴嚴寒深圳是座怎樣的城市,2006年的他走在深圳炙熱的街道上,不一會兒就覺得口渴,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冰雪碧,在路邊找了一把椅子準備坐下休息一會兒,還沒坐下,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朝他走了過來,「你!身份證拿出來!」警察帶著命令式的口吻指著嚴寒說。嚴寒有所準備,出門一般都帶著身份證,就拿出來交給警察,順便問了一句:「深圳的警察都是這樣隨機抽查的嗎?」警察一邊用手持機查詢,一邊瞥了他一眼,用不標準的廣東塑料普通話說了一句讓嚴寒記憶深刻的話:「這裡是深圳,是特區,不比你們內地呢!」說罷把身份證還給嚴寒,轉身而去。
由於歷史的原因,深圳的確和其他內地城市不太一樣。早年的深圳有關內和關外之分,嚴寒此前就聽長輩們說,當年去深圳,要辦邊防證,進關(相當於進入深圳核心市區)要持邊防證經過武警檢查才能進入,雖然邊防證於2005年正式取消,到2010年時,延續了多年的「二線關」也壽終正寢,但關內關外的發展仍不平衡,關內的市政建設、城市綠化等都比關外好不止一個檔次,每次從關外進關內,就有種農村進城市的感覺。同理,房價也是如此,大多數初來深圳的年輕人,為了省錢,都選擇在關外租房,早上趕早班車去關內上班,晚上再回到關外睡覺,已成為很多外來打工者,現在的說法叫「新深圳人」的生活常態。
如果每月多花1000~2000元換每天多2~3小時的睡眠時間,和每月節省1000~2000元犧牲每天2~3小時的睡眠時間,你會怎麼選擇呢?
初來乍到的嚴寒選擇的是後者,沒有任何根基的打工仔只能靠著一點兒微薄的薪水在這座城市堅持,嚴寒的試用期工資是每月2500元,房租900元,僅房租一項就佔去工資的三分之一多,嚴寒一到月底就開始心慌,有時候撐不到發工資的時候,前一周開始就要每天吃沙縣小吃度日,吃沙縣還不敢點多,一籠蒸餃3元,就算果腹了。
嚴寒租的房子是同事介紹的,地處深圳梅林關外,屬於深圳寶安區和龍崗區的交接地帶,這裡工廠眾多,慢慢地形成了一大片公寓和農民房組成的區域,聚集了大量的外地租客,農民房單間450元一個月,條件好點兒的公寓樓900元一個月。最開始嚴寒為了省錢租了間農民房,第一天晚上房裡就進了賊,把嚴寒的手機和現金全部偷走,嚴寒早上醒來時才發現門被撬了鎖,手機和現金不翼而飛,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好在小偷還是講點兒「職業道德」,只拿走了嚴寒的手機和錢包里的現金,銀行卡和身份證連同錢包一起放在門口的一個角落,要知道,在深圳把一個人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拿走就是要了命的。
痛定思痛,嚴寒找房東交涉,好在廣東本地人還是好講話,把租房押金和三個月的租金一併退給了嚴寒。第一晚,嚴寒就損失了一部手機加800多元現金,嚴寒暗自感嘆:這是深圳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啊。換到公寓樓里,治安情況相對好了一些,但樓道里喧囂雜亂,各種生活用品堆得到處都是,白天很安靜,可一到晚上,各種方言、打鬧聲此起彼伏。嚴寒左邊住著一個東北小伙,有天晚上好像是黑社會來找他麻煩,似乎是欠了錢加上利滾利還不上,嚴寒也沒敢開門去看熱鬧,只聽見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求饒聲。右邊住著一對小情侶,隔三岔五地總激情澎湃一下,嚴寒好幾次都擔心隔壁床的質量是否可靠。嚴寒逐漸把這裡當成了一個純粹睡覺的地方,多數時間,他寧願在公司待著,公司的電和空調都是免費的,還能給領導留下一個加班多的好印象。
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嚴寒最怕突然想起大學時看的恐怖片,總有一些鏡頭讓人印象深刻。嚴寒也最為懷念辦協會的那段日子,幾個人、幾把槍,辦個什麼活動可以不計回報地全身心去投入。當然更多地,嚴寒還會想起小南,此時的小南在幹嗎呢?在晚自習?還是正和室友開著卧談會?抑或是……嚴寒不敢再想下去,可腦海里止不住地出現兩個人的影子。一天晚上,嚴寒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女生寢室樓下等小南,可左等右等也不見小南蹤影,電話也聯繫不上,後來有人告訴他,小南已經畢業了,去了國外,找了個外國男朋友,而且已經訂婚了……半夜,嚴寒被這個夢驚醒了,嚴寒在床頭摸到手機,點亮屏幕,看了看時間,8月凌晨4點的深圳,潮濕的空氣中帶著一絲寒意。
蓮城大學的畢業晚會臨近,這是小南在學校的最後一次上台,也許以後,還能上台跳舞的機會就不多了。
晚會那天,大家在台上揮淚唱著別離,每一個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學都相互擁抱,青春散場的時候希望好好互道一聲再見。很多年以後,小南回憶起那天的揮淚告別,感嘆青春真是一場掏心窩子的情感大戲。所有的純真和勇敢都奉獻給了那個年紀的自己。
「小南,我捨不得你!」
林菲菲說著說著就哭了,大學里林菲菲跟小南算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這畢業一分開,一年都不知道能見幾次。
「我也是啊,我們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現在轉眼四年都過去了,大家又要各奔東西,真是捨不得。」小南說。
「嗚嗚嗚嗚嗚,我不想離開學校,不想離開你們啊!」
從不多愁善感的王允也哭了起來,何雅看此架勢觸景生情,也開始收不住眼淚了,四個姑娘抱在一起,用眼淚把這畢業季所有的傷感都發泄出來了。曾經總想著早點畢業,早點賺錢,早點成為社會人,早點擺脫任何人的監管。而現在,如果能讓我們一輩子就這麼讀下去,該有多好啊。
王健依舊每天過著周而復始的日子:起床嫻熟地刷牙洗臉,而後匆匆趕到工作崗位,處理一天的郵件、接一天的電話,晚上回去複習備考。自從小南在校外的小賓館拒絕了他的佔有,他就開始變得更加暴躁,同時也算著小南畢業的日子,心裡盤算著他的第二輪「作案」計劃。外貿公司也是業務至上,誰能拿到訂單收到貨款誰就能在公司橫著走,混得好的老員工們早已不靠基本工資生活,甚至班都可以不來上,但業務照樣做得風生水起。王健的第一單業務充滿了罪惡感,一個同事的電腦出了點問題,請王健幫忙解決一下,同事因為臨時有事出去了,王健「不小心」看到了同事郵箱里與客戶往來的郵件,並記下了其中兩個有希望成交的客戶的聯繫方式,就臨時註冊一個新郵箱與客戶聯繫,並承諾給客戶更低的價格。撬單成功並拿到提成的王健有些沾沾自喜,一筆業務就有一萬多元的提成,這對初出茅廬的大學生來說無疑是一筆自己賺到的「巨款」。
「我搞定了一個客戶!我發財啦!」王健忍不住向小南吹噓,同時不忘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搞定客戶的。他在電話里給小南承諾,要給小南買一件衣服、一個手提包、一瓶香水,小南滿心歡喜地答應著。但王健顯然低估了一萬多元在上海的開銷速度,手裡有錢的時候,花錢就總是大手大腳,平時上班走兩站路去坐地鐵,現在眼看快遲到了就會選擇打車,最後只買了一瓶800元的香水寄給小南。此時的小南對這些並沒有放在心上,何況一瓶不錯的品牌香水已經夠讓她滿足的了,在電話里一個勁兒地誇著王健,林菲菲聽到在一旁打趣地說:「小南,快到上海去,早點嫁了好。」
在深圳的嚴寒則有點兒運勢不佳。X公司的產品經理助理崗位其實就是給產品經理打雜的,開會的時候他經常聽到各種不懂的辭彙,又沒人告訴他這是什麼意思,只好一邊在底下用並不流暢的2G網速查詢了解,對產品剛有點兒感覺和悟性,公司就宣布將砍掉整條產品線,原因是與公司的戰略發展方向不符,產品線上所有人要麼走人,要麼自願轉銷售崗,無根無基的嚴寒沒有太多選擇,權衡了一下最終決定還是去銷售崗找找感覺,也想讓自己鍛煉鍛煉,突破突破。銷售就是要多和人打交道,嚴寒也在這段時間跑了不少地方,對這座城市漸漸熟悉起來。別的都還好,最讓嚴寒反感的就是銷售團隊的早會,銷售部的主管是個30多歲的男人,肚子鼓鼓囊囊的,身材極度走樣,不知道是對自己的舞姿過於自信,還是為了親力親為帶動氣氛,每天的早會上總喜歡帶領大家跳一段15分鐘的尬舞,主管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大家好好乾,賺了錢我帶你們去好好瀟洒瀟洒。」
這樣的早會習慣據說是由日本公司傳到中國台灣企業,再通過培訓洗腦大陸企業老闆,從而不斷繼承和發揚光大的一種企業文化。日本企業要求員工們每天早上齊唱社歌,這樣的企業文化竟在日本職場中已經持續了50年,在日本企業欣欣向榮的昭和時期,這樣的傳統據說是提高企業凝聚力和競爭力的有效方法。除了合唱之外,日本職場中還流傳著各種類似的早會形式,比如集體的廣播體操、一起背誦公司訓示和業績目標、每天早上和全體職員握手等等,總之,就是要強調「集體」,強調公司精神和夥伴意識。
其實,這種晨會的作用主要是針對銷售的,是為了給銷售人員激勵,以平衡一天多次被拒絕帶來的心理挫敗感,這個風氣尤其以保險業、房地產銷售業、美容美髮業最為突出,有一段時間嚴寒一聽到《感恩的心》《我真的很不錯》這類歌曲就噁心想吐。後來由於這種早會的形式實在是沒有在互聯網行業生存的土壤,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也就消失了,嚴寒也從這種無聊透頂的形式主義中解脫出來。
X公司的廣告業務形式分為貼片廣告、文字鏈廣告、圖片廣告、對聯廣告、通欄廣告等多種形式。以文字鏈廣告為例,廣告主可以選擇全國範圍投放或選擇幾個省、幾個重點城市投放,投放範圍不同,廣告價格會相應調整。以文字鏈廣告為例,一個普通省份的刊例價格是1000元/天,銷售的渠道價格是450元/天,這裡面550元的差價就是銷售的利潤,銷售如果有本事自己能搞定終端客戶,這個利潤就可以揣進自己腰包里了。但現實情況是,這部分利潤要包含給代理商的空間、給客戶相關人的回扣和返點,剩下的才是自己的,有時候為了拿下更大的客戶,或者維繫老客戶,往往要給到更多的利益才能達到目的。嚴寒的第一個廣告客戶是21先鋒網的於劍介紹的,這個客戶是做壯陽葯的,那個時候,廣告管理還不像後來那麼嚴格,壯陽葯還沒有被納入所謂的黑五類(藥品、醫療器械、豐胸、減肥、增高等五類產品被稱為廣告「黑五類」),嚴寒發現,這個廣告主每天固定投放文字鏈廣告,時間一長,就成了嚴寒的優質客戶,是嚴寒需要重點關注和服務的對象。為了給客戶更好的服務,更是出於強烈的好奇心,嚴寒去廣州拜訪了這家客戶。壯陽葯公司在廣州白雲區的一間民宅里,嚴寒覺得這種公司肯定是一群大老爺們光著膀子穿著褲衩成天講著黃色笑話,可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公司上上下下十幾個人,清一色的全是女性,且年齡全部不超過28歲。嚴寒饒有興緻地和公司老闆聊著天,再次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一聊才知道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老闆大專畢業剛一年,廣東本地人,與嚴寒同年,由於哥哥在香港做這類產品的批發生意,妹妹就決定拿哥哥的貨源在互聯網上做營銷,沒想到一做竟不可收拾,依靠著「300%~2000%超高毛利+超高廣告費用投入+轉化」這本生意經發了一筆橫財。
「這玩意兒到底有效果嗎?」嚴寒好奇地問。
「就知道你們男人都好奇,如果有效果我還怎麼賺錢?實話說吧,一個療程兩瓶,我賣398元,實際成本你猜多少?」女老闆反問嚴寒。
「100?」嚴寒試探地說。
「哈哈,所以說你不了解我們這行,我也不怕告訴你,畢竟還指著你們的廣告呢,」女老闆呵呵一笑,「20元還不到,這其中包裝成本還佔了80%。」
「20元?你們這也太暴利了吧?」嚴寒下巴都快驚掉了。
「你以為呢?要不然你們那兒的廣告我哪裡有錢投?」女老闆說。
「那這裡面都是些啥成分?吃了會有什麼副作用嗎?」嚴寒問。
「悄悄告訴你,就是維生素片和糖果,維生素嘛,吃了反正沒壞處,糖果用來提升口感,所以成本相當低,只要吃不死人就沒事。」女老闆說。
「我靠!黑啊!」嚴寒在心裡罵了一句。
「這麼做不怕消費者投訴嗎?」嚴寒問。
「投訴什麼?買貴了?還是沒效果?說真的,還總有一些客戶跟我們客服說感謝呢,這玩意兒也有個心理作用,本來他不行的,吃了這個葯,就覺得應該行,所以也就行了,哈哈哈哈……」女老闆說。
嚴寒算了一筆賬,他們投放文字鏈廣告的費用大概是3000元/天,每天能獲得300個左右的有效點擊和頁面到達,按照轉化率10%計算,就有30個付費客戶,按照398元的客單價,每天大約能產生11940元的銷售額,減去廣告成本和20元的產品成本,每天的毛利潤也有8340元,一個月就是250200元,一年就是三百多萬元的利潤,這還僅僅只是他們這一個單品在一個廣告渠道上產生的價值啊!
馬克思說:資本家害怕沒有利潤或利潤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樣。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大膽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死的危險。望著眼前這個敢踐踏法律,甚至敢犯下任何罪行的年輕女孩,嚴寒表示欽佩的同時也為她感到一絲憂慮,嚴寒做事情的時候心裡有一桿秤,違法的事情堅決不碰,只是嚴寒一時間也很難準確地說她們到底是違法還是違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