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絕不放手(1)
登州府衙的後院,廊道寧靜深長,角檐下懸挂著幾盞青紗燈籠,灑出的光線分外的昏沉低暗,落在那些立於檐下的差役的臉上時,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面目模糊的陰影,陰森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零淚隨尾在報信的侍衛身後,穿過這曲曲折折的走廊時,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旁邊的差役,下意識地握緊了傅恆的手,她搞不明白一個阿哥墜馬受傷而已,這府里何至於弄得這麼草木皆兵!想必知府大人也是個溜須拍馬的庸官。
她不屑地扁扁嘴,揚頭看了眼傅恆,卻發現他冷峻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她深知,他越是如此反應,就越說明他內心的小心提防。她忍不住微詫地四處看看,難道這裡會藏著什麼危險嗎?
「格格,請這邊走。」
「啊?」她晃神地扭回頭,侍衛引著他們來到一處三面環水的水榭之前,她衝口問道,「弘曆在裡面?」
「是的,四阿哥就在裡面養傷」,侍衛的聲音十分的低且輕,似是怕驚動了什麼,又道,「大夫說人太多會打擾到四阿哥休息,就勞煩傅大人暫且在此等候,格格先隨卑職進去吧。」
「這樣啊」,零淚滿面猶豫地看向傅恆,女人的直覺,讓她心裡莫名地有點不踏實。
傅恆微笑地點點頭,「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哦」,他雖是表面看起來風輕雲淡的,可是……她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閃過一抹似是比失望更為深切的神色。是他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她沒有動身,依舊是凝望了他片刻,再次確認,「我真的進去啦?」
「去吧,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他淺淺的笑,話里,若有所指。
「格格,快進去吧」,侍衛輕聲催促著她。
她茫然地轉過身,定了定心神,就算是弘曆故意騙她回來的,她只要不願意,他還敢綁著她回京不成?她隨著侍衛慢慢往水榭走去。
傅恆目送著她的背影一點點地遠去,終於讓悶在胸口的那股氣嘆出了聲,「你們動手吧,我是不會反抗的。」
一聲甫畢,濃濃夜色中冒出幾個人,他們均是弘曆的貼身侍衛,上前只冷聲道了句,「得罪了」,一擁而上,便將傅恆捆綁住。
推開水榭的門,屋內只在近門處點了幾盞燈,裡面借著皎潔月色映在湖面上反射進的粼粼水光,依稀可見朦朧晦暗中,一個人影靜靜躺在羅漢榻上,鼻息聲重,似是昏睡得很沉。她腳步極輕地走近過去,看到弘曆的面色在幽幽水光襯托下更顯幾分慘淡的青色,額頭上裹著的白紗布還染著幾點斑斑血漬,讓她觸目驚心得只覺得一片心痛。
她剛剛還在外面誤會他是故意裝出來騙她的,他以前常罵她沒心沒肺,果然是她活該的。她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頰,記憶中的他,總是和自己嬉笑怒罵,像是有吵不完的架,可此刻,他虛弱得宛如一張被水打濕的紙,她隨手地一戳似乎都能把他輕易捅破。看來,這段日子,他過得真的很辛苦。
「你就這麼想要我回去嗎?」她喃喃輕嘆,眼中有一瞬間的迷茫與柔和。他應該是很怕寂寞吧?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難得有她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和他作對,他孤寂漫漫的人生才有了那麼一點鮮活的滋味。
——可是,弘曆,你註定要成為這世上最孤獨的人,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咱們終究不會殊途同歸。
「你會沒事的,你會成為最長壽的皇帝,成為一個盛世之君」,她淡淡一笑,她雖是個不怎麼懂歷史的人,但這點,她深知無疑。她最後輕撫了下他額頭的傷,起身正要離開時,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愕然地低頭看著他,「你……醒了?」
「我一直醒著」,他仰視著她,驀地一笑,心滿意足道,「我跟自己打了個賭,你一定會回來看我的。」
「你……你騙我」,她怒上眉梢,用力扯掉他的手,轉身就走。
「不……我沒騙你」,弘曆急忙坐起身,笨拙地拆下頭上的紗布,「你別走,你看,我真的受傷了。」
她在開門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回過頭,見他額頭上一塊銅錢大小的血痂,四周還有深深的青腫。她微微一震,又走了回來,想要去摸可又怕會碰疼他,只能輕聲道,「很痛吧?」
他點了點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噘著嘴,「以前也曾摔過馬,但這次是最重的,馬跑瘋了,直接把我給甩在地上。當時地上正巧有塊大石頭……」他把墜馬的事情一五一十詳細地說給她聽,簡直把自己說得可憐至極。她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好,就坐在榻邊上,輕輕地摟住他,安撫道,「別怕別怕,很快就會好的,只是小傷。」
他趁機雙手環住她的腰,臉上綻出得逞的笑,「那你留下來陪我養傷,好吧?」
「嗯?」糟了,還是上當了!她被他用力箍著,根本掙脫不開,氣得大叫,「弘曆,你這個混蛋,快放開我。」
他劍眉微蹙,從沒有人敢這麼罵她,不由更加抱緊了她,讓她徹底動彈不得,「你就這麼逃了嗎?讓那些害過你的人認定你是遇事就會怕就會躲的膽小鬼!「
「我願不願當膽小鬼,那是我的事兒,與你無關!」她嘶聲大喊,拚命地叫,「傅恆,傅恆,快來救我~~」
「別白費力氣了,傅恆已經被抓起來了」,他抬眸有些微惱的瞪著近在咫尺的人,「你心裡難道就只有傅恆嗎?你就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皇阿瑪與額娘這麼寵愛你,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抵不過一個傅恆嗎?」
「我……」她突然愣了下,是啊,她從十年前就已失去的親情,又在那座圓明園中重新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她有了父親,有了母親,還有他這個哥哥。若不是他提起,她似乎從未意識到過,他們其實在她的心底處早已牢牢地紮下了根……不,不對,他們不是她的親人,他們是陳大小姐的親人。她不是陳零淚,她只是零淚,一個沒有姓氏的零淚。
她驀地發力,趁他一時放鬆,終於掙開了他的束縛,直奔向大門,打開門,外面已圍滿了人,她目光焦急地尋常傅恆的影子,不在,哪裡都不在,她慌亂地向後退去,慌不擇路地推開窗戶,三面都是水,她竟然無路可逃。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她心灰意冷地跌坐在地上,她懼怕失望,所以從不抱希望。可老天爺,為什麼還是要讓她承受她最害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