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驚天動地(4)
九洲清宴殿,所有殿門窗幾緊閉,幾縷稀疏的光線順著透明的玻璃映進殿內,在烏亮如鏡的金磚地上折射出一道長長的人影。而靜默如雕塑般地跪了許久的弘時,始終嘴角掛著淺淺笑意,優雅自若,神情輕鬆。
而坐在剔紅雲龍百花紋寶座里的皇帝,眼睛一直瞪住跪在下面的人,眼神冷冷的,淡淡的,猶如神明,隔著繚繞的香霧。馥郁的香味沉積在呼吸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壓在胸口,悶得人快要窒息了。
就這樣彼此相顧無言的君與臣、父與子二人,對峙著,焦灼著,煎熬著……
直到,弘時終於按捺不住,先開了口,「皇阿瑪為什麼不質問兒臣?」
雍正冰一樣的眼凝望著他,「質問你什麼?謀害當朝重臣?矇騙軍備供給?還是貪污枉法?這些不都已證據確鑿,何需朕再質問!
弘時嘴角微微涼薄一扯,把所有的恨意均化為了冷笑,「這些罪狀真的重要嗎?」
「哦?那你說什麼最重要?」雍正聲音低沉的,卻格外震徹地回蕩在殿內。
「四弟弘曆的出身」,弘時一針見血,眼神也變得森冷起來,「皇阿瑪單獨召見兒臣,不就是怕這件事被別人知道嘛。」
雍正正色,一字一頓,格外清晰道,「弘曆的身份?他能有什麼身份,他是朕的兒子,也是大清未來的太子。」
弘時聞此,眼中閃過一絲刺痛,苦笑,「皇阿瑪果然屬意他做儲君。可是……」驀地大聲喊道,「他根本不配!他不是熹妃娘娘親生,他生身母親是個漢人……」
「夠了」,雍正不想再聽下去,那一瞬,他心頭一酸,無奈嘆息,「朕知道,你從小就怨朕偏心,恨朕寵愛四阿哥甚於你。你嫉妒,你不甘,甚至處處為難他,與他作對。是,朕承認,你天資聰穎,無論是學問還是功夫樣樣比老四強,但你為人過於精明算計了,又野心極大,教朕怎麼能放心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你手上。」
「胡扯!你說的一切不過是為弘曆開脫的借口。他身上有一半漢人的血,他根本就不配——」弘時幾近嘶吼著。
「他的額娘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皇阿瑪是朕!」雍正的神色里有著不容人反駁的冷定。
弘時被他的氣勢震得一愣,身體微微晃了晃,但很快又冷笑起來,「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是啊,沒有你的應允,熹妃怎敢這麼大膽偷鳳轉龍。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是不是?為什麼?為什麼?是因為他那個漢人的娘曾是你心愛之人?呵呵,可笑,真是可笑!我不服,我不服!」
「你不服又怎樣。朕是天子,朕說他是熹妃所生,誰人敢亂嚼舌根」,雍正喝道。
弘時不甘心,他究竟做錯什麼,竟讓自己的阿瑪如此狠心,「我才是你的長子啊!我的額娘齊妃出身比熹妃高貴,我又樣樣比弘曆做得出色,你為什麼偏偏還是要把皇位給他?你告訴我!告訴我!就算輸,也要讓我輸的心服口服。」
面對他的責問,雍正一時竟是無言以對,沉默中他彷彿又看到當年那雙充滿了怨恨與淚水的眼睛,他懺悔地握緊她的手,以命起誓,今生必定不會虧待她的兒子,他將以天下補償她失去的一切。而如今,面對著另外一雙怨怪他的眼睛,他又不知該做如何解釋了。或許,這便是對他這一生殺戮太多的報應吧,他低低苦笑,再次狠下心來,「弘時,你若安於本分,將來也能享親王尊貴,而如今,朕要不懲治你,怎對得起被你殘害的軍中將士和朝中官員。」
此時此刻,弘時怎能還看不清現實,是的,他不曾輸給任何人,唯獨輸給了自己皇阿瑪的絕情,既然父不認子,他又何必再認父,他從袖中掏出一份手記,望著他敬畏了二十多年的皇阿瑪,怨,憎,恨……所有的積鬱的情緒都發泄在他的目光里,「這是李榮保親手寫下的有關弘曆出身的證詞,兒臣若將它公眾於天下,皇阿瑪覺得老四還能做成皇帝嗎?」
「你、你居然敢威脅朕?」雍正一愣,隨即暴怒地瞪著他,突然起身走下寶座,走到他身前狠狠扇了一記耳光,又重複句,「你為了奪嫡,居然敢威脅朕!」
「威脅又怎樣?」弘時吐出一口血,臉上是扭曲的笑,「你當年連自己的兄弟都殺得,我為何就不可?況且,在你眼裡,從來就沒有過我這個兒子,我又何必敬你為父。」
雍正氣急,搶過他手中的證詞,撕個粉碎。
弘時放肆桀笑,「你以為我笨得會拿著正本來見你嗎?那不過是手抄的謄本!我已命人秘密將他手寫的血書藏起來了,若我遇到任何不測,他就立刻將正本公眾於天下,到時,誰也甭想做皇帝,哈哈哈哈~~」
「你瘋了,你簡直瘋了」,雍正失措地瞪大雙眼,沒想到他會如此處心居慮,顯然他已是破釜沉舟。
「是的,我是瘋了,我是被你和弘曆逼瘋的。你若今日不封我為太子,那就等著你最心愛的四阿哥身敗名裂吧。」他的笑陰狠愈烈,眼白處甚至蹦出緋紅的血絲,透著睚眥欲裂的狠煞。
雍正被他逼得無力還擊,步履踉蹌著坐回寶座,就在兩難抉擇時,蘇培盛小步跑了進來,聲音急促,「啟稟皇上,有人擅闖宮門,已被侍衛們拿下,但她說有重要的東西要呈給皇上。」
「什麼人?」雍正微蹙著眉峰。
蘇培盛看了弘時一眼,才回道「此人名叫鳳娘,自稱是三阿哥的心腹。」
弘時猛地一震,雍正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倒是想見見這主僕倆又在耍什麼花招,揚聲,「帶她進來。」
蘇培盛將鳳娘捆綁著帶入殿內,她冷冷地看著雍正,起初並不願跪,直到蘇培盛狠狠在她膝窩踢了一腳,她才不得不跪下。
「你有東西要給朕?」雍正目光幽深地看著她。
鳳娘徐徐抬眸地與他對視,絲毫不懼道,「是。但你必須要答應放我走,否則你休想拿到。」
「你有什麼東西是朕很想要的?」雍正半信半疑道。
「李榮保的親筆血書!」
此話一出,弘時已激憤而起,「你竟敢出賣我」,出手正要直取其咽喉致命處,卻被蘇培盛反手縛住雙臂,動彈不得,「三阿哥,皇上面前豈容你撒野。」
「三阿哥,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不過也是為自己謀條活路罷了」,鳳娘長長嘆口氣,「你大勢已去,總不能拉著我們陪你一起死吧。」
「好,朕答應你。只要你交出的真是正本,朕就放過你」,雍正許下承諾。
鳳娘只是一笑,臉上並無太多表情,取出證詞交給他,雍正一瞧,這是李榮保的親筆無疑,只是乾涸的血漬讓他看得心中一痛,也不知這位老臣是否救得活。他如釋重負地擺擺手,「好,你可以走了。」
鳳娘起身,朝弘時拱手辭行,「三阿哥,你自己多多保重啊。」
弘時已失去理智地破口大罵,「你最好滾得遠遠的,別讓我找到,否則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來人,把弘時的嘴堵上,朕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先關進宗人府去,待朕想想怎麼處置他!」
「是」,蘇培盛強行捂住他的嘴,喚進殿外的侍衛,一同將人押走了。
雍正癱坐在寶座上,再次展開李榮保的血書,不由鬆了口氣,隨手將血水扔進了香爐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