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計中有計(3)
一輛馬車急速從圓明園的大宮門駛出,守門侍衛還未來得及看清車上坐的是誰,馬車就已揚塵遠去了。
可即便是這樣快的速度,坐在車轅邊上的人還是嫌慢的不停催促。
「你就只顧著擔心傅恆,也考慮一下我的安全,好不好?」弘曆因為緊張而把韁繩握得緊緊的,力不從心地趕著馬車。他出門一向是騎馬或坐車,從來沒有干過車夫的活。他明顯感覺到這馬被他幾鞭子抽下去,脾氣有些激怒,很有脫韁失控的可能。
「少廢話,快、快、快」,零淚哪裡管他是不是新手,只是一味急聲,「我從來沒見傅恆如此慌亂過,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阿四,我絕不輕饒你!」
他連連咂舌,「你就不能沉住氣嗎?就你這暴脾氣,傅恆是怎麼看上你的啊……」話未說完,手裡突然一空,鞭子不知什麼時候被她給搶了過去,他嚇得瞪大了眼,他還不想車禍人亡,英年早逝啊……
啪——嘶——啪——嘶——
這一路,甩鞭聲與馬鳴聲,此起彼伏,車子在熙攘的大街上依舊風馳電掣地飛過。
實在太刺激太驚險了,直到到了傅恆的府邸,停了車,弘曆依舊嚇得不輕地摸摸心口,癱坐在車轅上遲遲不肯下來。他眼神幽怨極深地瞪著零淚,如果再這麼下去,恐怕早晚他得死在這個女人手上啊。
「還愣著幹什麼?快下車啊」,零淚麻利地先跳了下去,心急地奔進府里。
弘曆連做幾個深呼吸,這才將將緩過勁兒,慢哉慢哉負手也往裡面走。
家翁失蹤,府內到是都沒有亂了方寸,所有事務傅恆已井井有條地處理,先是吩咐了下人不許向外聲張,又派人去李榮保常去的幾個地方尋找,正尋思著是否與那個人有關時,就看到零淚與弘曆走了進來,不由驚訝道,「格格,你怎麼……」
「她還不是擔心你嘛」,弘曆揉揉心口,這小心臟還在噗通噗通亂跳呢。
「你阿瑪找到了嗎?」零淚關切地問。
傅恆搖搖頭,「阿瑪武功不低,尋常人不是他的對手。我只怕是……」
「鳳娘?」弘曆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只有近身的人,而且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綁走李榮保,「是我大意了。她既然得三哥的信任,就必定是心腹一類的手下,豈會這麼輕易反水呢!」
「引狼入室!」零淚斜斜地瞥他一眼,全沒有好臉色。弘曆委屈地對她擠擠眉毛,這也不能都是他的錯啊,誰讓她把傅恆扣在竹子院,讓鳳娘鑽了空子呢!
「這麼說來,你阿瑪就一定在三阿哥那兒」,零淚也沒多想,拉了傅恆的手就要往外走,「走吧,咱們找他要人去。」
傅恆攔住她,低聲嘆息,「這人在不在他那兒,還說不準。況且,就算在,他也不會承認。此外,最令我費解的是,綁走我阿瑪的人究竟為的是什麼?」
弘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確實古怪。我只怕這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我看,咱們還是先去三哥那兒,探探虛實再說。」
零淚狂點頭贊同道,「這次,我支持阿四。」
弘曆無語地白她一眼,這丫頭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
…………
弘時雖為三阿哥,卻序齒為雍正的長子,因年歲已大,又娶妻生子,便在宮外另闢了府邸居住。
零淚他們趕到時,剛巧弘時不在府內,門子認得四阿哥和傅恆,就先請他們進前廳飲茶,自己則跑去通知福晉董鄂氏。
零淚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左顧右盼,發覺有些不對勁,小聲對傅恆道,「弘時不是貪了好多銀子嗎?怎麼他的客廳看起來還不如你家的氣派呢?」
傅恆背過其他人,靠近她耳邊道,「雍正爺素來勤儉,三阿哥自然也要欲蓋彌彰。」
她暗暗點頭,做戲做全套,誰能想到堂堂的三阿哥是大清朝第一蛀蟲,也不知和他的後輩和珅比,哪個貪得更多?正出神間,就聽到有人熱情地迎了出來,「四弟,你許久沒來呢?莫不是娶了福晉,就把嫂子給忘了。」
弘曆一臉憨笑道,「長嫂如母,我豈能這麼沒良心呢。」
這打情罵俏的調調,讓零淚聽得身上直冒雞皮疙瘩,不禁嫌棄地瞅他一眼,若她是弘時,沖著這叔嫂曖昧的一幕,也得恨死他。
「不知三哥什麼時候回來?」弘曆與她又寒暄幾句,便直入主題。
董鄂氏臉色忽地暗淡下來,「弘時這兩日也不知在忙什麼,常常三更半夜才回來。四弟,你可得替我盯緊了他,別鬧出什麼醜事出來。」
弘曆尷尬地一笑帶過,這種事情他哪裡好管。他管不得,可有人搶著仗義執言道,「沒錯沒錯,我前幾天還看見三阿哥和一個女子在大街上眉來眼去呢。」
「什麼?」此話一出,立刻打翻了醋罈,連珠炮地問,「在哪條街看見的?是哪家的女子?叫什麼?住哪裡?」
零淚咧著嘴笑,張口就胡編起弘時與人私會的細節來,末了還把鳳娘的相貌連比帶說地詳細描述給董鄂氏。弘曆看她一眼,強忍著笑意,瞧她說得煞有介事似的,這下,弘時休想家宅安寧嘍。
「……就是這麼個人,福晉可有見過她?」零淚長長喘口氣。
董鄂氏低頭想想,聽這描述,確實有些似曾相識,可三阿哥一貫鍾情於那些小家碧玉的女子,何時改了口味?思及此,不由奇怪地打量起零淚來,這些年府里府外,想攀三阿哥這根高枝兒的女人可不少,使用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這回的把戲還真差點讓她中了計,她冷冷一笑道,「你確實有幾分小聰明!不過,這招聲東擊西,使得就不怎麼高明了。」
眼見董鄂氏是誤會了,傅恆剛要開口替零淚解釋,卻被弘曆偷偷攔住,一個牙尖嘴利,一個心性潑辣,這麼好看的一齣戲,豈能不作壁上觀?
「你什麼意思啊?」零淚一時沒有聽懂她的言外之意。
董鄂氏面上的笑意愈見幾分揶揄,「我勸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吧,想要進這府門的女人,起碼也要家世清白,教養得體,瞧瞧你」,她咂了咂嘴,就這舉止言談,不用問也看得出,必是個破落戶出身。
這次,零淚終於聽明白她的意思,臉上頓時一黑,叉著腰叫囂,「也就你把弘時當塊寶,在我眼裡,他連棵草都不如。你放一百一千個心,就算天底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絕對看不上他。」
「你——」,董鄂氏那雙美目因怒瞪得渾圓,轉頭就對弘曆大聲喊了起來,「四弟,這麼野蠻無理的丫頭,你哪兒找來的?快把她給我轟出去?」
「我野蠻無理?」零淚氣得唇邊陣陣抽搐,肆無忌憚地嘲弄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有什麼樣的老公,就有什麼樣的老婆。」
弘曆差點沒笑出聲,掩嘴輕咳一下,小聲糾正她道,「你的意思是『有其夫必有其婦』吧。」
「對對」,零淚拍手叫好道,「說得沒錯!怪不得傅恆的姐姐那麼優秀的女人會選你做老公呢。就是比某人強!」
此話一出,更是徹底激怒了董鄂氏,自從成為愛新覺羅家的長兒媳,每每入宮請安,她都被那個人見人誇的淇蘭比下去,心裡早已積怨許久,如今在自己府里,還要受這樣的委屈,她哪裡能忍得下這口氣,一時氣急,揚手就要打過去。
傅恆眼疾手快,當即扼住她手腕,冷冷道,「福晉請自重。」
「大膽——」董鄂氏恨得咬牙,連淇蘭的弟弟都敢公然對她不敬,她已是怒火中燒,想也沒想,另只手就狠狠地給他一耳光。
她……她……居!然!敢!打!他!零淚豈能見得有人欺負傅恆,馬上揚手也還她一記耳光,怒聲道,「他是我的人,除了我,誰都不能動他。」
董鄂氏獃獃捂著自己的臉,奇恥大辱啊,她居然被這麼一個賤民羞辱,邊哭邊大喊道,「來人,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
眼見形勢失控,弘曆連連驚嘆這戲碼精彩得有點超乎想象啊,不過歸根到底,還是太低估零淚的「戰鬥力」,到哪兒都能把小事變大事,大事變禍事。他頭疼地揉揉額心,又有爛攤子要收拾了。
正要開口向董鄂氏道明零淚的身份時,就聽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外頭蹙眉低喝道,「你還沒丟夠臉嗎?」
眾人往門口看去——
弘時不知何時已回府,負手站在門口,臉色嚴厲。董鄂氏見是自己丈夫來了,立刻梨花帶雨地撲了過去,「三阿哥,你要為我做主啊,她……她居然打我……」
弘時全沒有護妻的意思,反而冷漠地一把推開她,徑直走向零淚,略帶歉意地微笑道,「格格,剛剛沒有傷到你吧?是我管教不嚴,縱得這悍婦出口不遜,讓格格難堪了。」
「格格?」董鄂氏心中巨震,雙眸瞪得極大,仔細地又瞅了她一遍,從頭到腳,她哪有一點格格的樣子啊!
弘曆對她粲然笑道,「嫂子,這是零淚,還未及給你介紹呢。」
「什麼?她……她就是熹妃娘娘新認的義女?」董鄂氏不可思議地叫出聲,熹妃是老眼昏花了不成,怎麼收了這麼個野丫頭?
零淚得意地晃晃腦袋,「沒錯!熹妃是我乾娘,皇帝是我乾爹」,就她這雄厚的背景,打個小福晉,絕對綽綽有餘。
董鄂氏快要氣炸的背過氣去,她拚命控制情緒,好不容易從嘴角勉強擠出點笑容,「格格,剛才都是誤會,咱們姑嫂是不打不相識。」
前一刻還跟殺父仇人似的,這會兒又攀上親戚了,零淚嫌棄地瞟她一眼,道:「福晉打人耳光的毛病是受三阿哥傳染吧?」
董鄂氏尷尬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的,「你不是也打還回來了嘛。」
「格格若還是不解氣,那就打我幾下吧」,弘時伸出手掌給她,討好地笑道。
她淡淡瞥他一眼,冷哼,「打就算了,我只求三阿哥能坦白回答我一個問題。」
「知無不言。」他眉睫一動,向她抱了抱拳,「請說!」
「鳳娘在哪兒?」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他先是一愣,隨即又未語先笑,「這話應該問傅恆啊。莫不是他金屋藏嬌,格格無處捉姦?」
她被他的話噎得一時無語,如果嘴巴能殺人的話,他那張嘴絕對是把磨得鋥亮、殺人於無形的刀。
「三哥,鳳娘今早已不辭而別。她身上有傷,又孤身一人在外,總是讓人不太放心。所以特地來問問三哥是否知道她的去向」,弘曆開口替她解圍道。
弘時一挑眉,笑容愈盛,「她躲我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讓我知道她的去向?」
「不可能」,零淚不信,正要繼續追問,弘曆一面攔下她,一面對弘時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三哥了,告辭」,說完就扯過她的手,強拽著出了前廳。
等走出府門,零淚還是不依不饒,「就這麼走啦?咱們什麼都沒問出來,不是白跑一趟?」
弘曆看她一眼,臉上浮起一絲十分奇異的微笑,那彷彿在說:豈會就這麼容易放棄!
傅恆扶著她上了馬車,「有什麼話,咱們回去再說。」她糊裡糊塗地在車內坐好,搞不懂他倆究竟葫蘆里賣的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