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涉宮闈(1)
到了天地一家春的宮門下,零淚立刻不悅地甩開他的手,撇撇嘴道,「你著什麼急啊,我還要……」
「還要什麼?」弘曆陰沉的臉緊緊靠近過來,翕動的長長睫毛下,黑色的眼睛里含著幾分惱怒,「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警告你啊,以後離我額娘遠點,讓我知道你再死皮賴臉地纏著她,看我怎麼收拾你。」
「哦~~」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對上他咄咄的俊眸,驚奇的發現,原來他有……戀母癖!
「聽見了沒有啊?」他用手狠狠地敲她的額面,他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不讓人省心的女子。
「聽到啦」,她露出一臉的嫌棄樣,聳肩道,「我是無所謂啦,不過,要是你娘上趕著要纏我,那可就不關我的事兒了。」
他喉口滾了滾,真想罵她句「不知羞恥」,也不知道她到底施了什麼法術,把他額娘哄得心花怒發的,竟會對她心肝寶貝似地疼愛,心裡篤定,這臭丫頭絕非善類,以後要更加小心才行。
「走吧,我帶你去你的住處」,他慢慢轉身,彈了彈長袍的衣襟,再抬眼時,全不見剛才那副凶神惡煞的神情,雙手交負於身後,面帶瀟洒的笑容,拿出翩翩公子該有的氣度風華,信步朝前走去。
大師啊!她差點想要為他鼓掌叫好,這臉變化之快,她甘拜下風。等出了宮門,她才霍然明白,他之所以如此判若兩人,原是一路上有大批的宮女紛紛拜倒在他風神俊秀的容顏下,花痴得恨不得立刻就撲上來。她略略點頭,這人的偶像包袱背得夠重,也不怕壓死他。
沿著長廊向下,方轉過一處轉角,就看到不遠處的一片萬竿翠竹林,綠滿遮天的林間,一道曲幽小徑折摺疊疊,直通向林后的一座四面八角的小樓。他倆穿過竹林來到院門口,蘇培盛早已領了一乾奴才恭候著。
「都收拾好了?」弘曆隨手撿了片竹葉在手裡把玩。
蘇培盛笑道,「回四阿哥,皇上早就吩咐過了,內務府的人豈敢怠慢,收拾得乾淨著呢,保准讓零淚姑娘住得舒舒服服。」
早就?弘曆的手不由頓住,轉頭看了零淚一眼,難道皇阿瑪早就打算讓她住進園子里來?頓了頓,又揚眉對她笑道,「零淚姑娘覺得此處如何?」
她懶得看他虛頭滑腦的偽笑,打個哈欠,「將就著住吧。」
他臉色一僵,說得好像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勉強忍住拂袖而去的衝動,繼續擠出笑容,「這裡名叫『竹子院』,離我的『蓮花館』很近,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差人去找我。」
她一臉疲倦地點點頭,瞌睡蟲蠢蠢欲動,邊睡眼朦朧的往裡走,邊隨口問,「我住哪間屋子啊?」
弘曆輕嘆一聲,負手而立,沒有跟進去的打算,「要奴才們帶你進去看吧,我還有事,先走了」,也不待她回話,說完轉身就走。陪這麼一位主兒比他讀一天書都累心,他也得早些回去,沏壺香茶,躺在榻上,好好歇會神了。
蘇培盛深感他的辛苦,頗為同情地目送他離開,「到底我的床在哪兒啊?」身後傳來零淚不耐煩的聲音,他趕忙跟上去,一一向她介紹竹子院里的情況,又將內務府撥給她的奴才介紹給她。
零淚有點吃驚,居然派了兩個宮女、兩個太監供她差使,是要讓她這寄生蟲當得徹徹底底嗎?「我有手有腳,用不著他們伺候」,她決定還是自食其力比較好,省得將來回去成了「廢人」。
蘇培盛為難道,「這可不行啊,他們都是皇上親自挑的人,姑娘不要的話,豈不是怨皇上挑錯人嗎?」
這頂大帽子扣得她差點沒站穩,不虧是宮裡摸爬滾打多年的人,說話一針見血。她佩服地看他一眼,「好吧,但也用不著這麼多人。宮女留下,太監就算了,我不習慣。」
蘇培盛暗暗苦笑,禮尚往來,她也不客氣呀,擺了擺手,讓兩個太監先退下,又道,「皇上說姑娘今天也累了,明日再和姑娘一同用膳。」
「嗯」,她又打個哈欠,困得眼皮打架。
「姑娘休息吧,我告退了」,蘇培盛向兩個宮女使使眼色后,便轉身離開了。
零淚抬腳直奔西側內室,把鞋隨意一踢,躺在床上倒頭就睡。兩個宮女面面相覷,不敢多說什麼,附身將她的鞋子拾起,整齊放在腳踏上后,便靜靜候在了床邊。
許久沒睡得這麼香甜了,她心心念念的滿漢全席啊,終於在夢裡得到實現。她坐在擺滿各式山珍海味的長長飯桌前,不停地吃啊吃啊,剛感嘆了句「今日這胃口真是出奇地好」……卻沒想一支利箭猛地洞穿她的胸膛,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就驚呼著從夢裡醒來。
「姑娘,你沒事吧」,兩個宮女,一個忙著為她擦汗,一個忙著為她撫胸,她好半響才回過神,眼神茫然渙散地望著她們倆,「你們是……」
「姑娘忘啦,奴婢剪春。」
「奴婢是花箋。」
零淚拍拍胸口,可不是得做惡夢嘛,搞半天她身邊有兩把「劍」啊。她穿好鞋下地,拿起剪春捧過來的茶碗,喝了口,壓壓驚。她長這麼大也做過不少惡夢,可每每醒來就會忘得乾乾淨淨,唯獨這次卻是記憶猶新。凶兆啊!她挑眉,看著窗外的月色,若有所思。
剪春與花箋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問,「姑娘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好一個月黑風高殺人夜啊,不會是要有什麼血光之災發生吧」,她心不在焉道。
「啊」,兩宮女一聽,均是嚇了一驚。
她又忽地眯眼笑了起來,「你們不如去殺只雞應應景吧,正好我也餓了,可以弄個麻油小烤雞吃。」
殺雞?在深更半夜時?兩宮女想到這一幕都是一哆嗦,這位新主子的口味是不是也太……太重了點。
院子里點了一堆火,柴禾是就地取材的,陣陣竹葉清香隨著火光飄動飛散,饞得零淚不由得吞吞口水,用毛刷在已經烤得半熟的雞背上又抹了一層酥酥的麻油。肉香四溢直讓人垂涎欲滴,剪春與花箋忍不住也圍蹲在火邊,咧嘴笑道,「姑娘,這烤雞看著都好吃。」
「那是當然」,零淚頗為自豪地昂著頭,想她做殺手時,派給她的任務多數是荒郊野地里搞伏擊,她要是不練就點做野味的手藝,人生就了無樂趣了,不禁得意洋洋道,「等熟了,讓你們都嘗嘗,不是我吹,宮裡的大廚都做不出這麼棒的味道。」
兩宮女也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小年紀,聽她這麼說,頓時眼裡放光,笑呵呵地點頭謝賞。
「火不夠旺了,你們誰再去抱點葉子過來。」
「我去」,花箋興奮地一路小跑去院外竹林,抱了一滿懷的竹葉子回來。
零淚隨手抓了一把扔到火里,火光再次燒旺,她美滋滋地哼著小曲,等著烤雞出爐,眼瞅著差不多快熟了,她最後又抓一把葉子進去,可這次的火卻驀地急竄而起,她來不及躲閃,一下子燎著了額際的劉海。
宮女見狀,趕忙去救,好不容易撲滅了火,卻看到零淚的劉海已燒焦了一半,面上染了一層厚厚的灰黑,完全看不出容顏。
她呆坐了半響,驚魂未定地長舒幾口氣。剛才院子里明明沒有一絲風,火絕不會自己突然燒著,她眼珠子碌碌轉了幾下,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她才住進來第一天啊,就有人已經嫌她礙眼了。她張開黑眸,捕捉到兩個小宮女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恐,心裡雖有懷疑,卻神情自若道,「沒事沒事,你們去給我打盆水,我洗洗臉。」
「是,是」,兩人手忙腳亂地都跑開了。
待到她們走遠,零淚起身,在未燒盡的竹葉堆里翻了翻,果然找到異樣,她拿起一片油滑的葉子在鼻前一嗅,詫異地脫口而出,「煤油」。忽地想起一事,那日在獵場,弘曆也曾被困火中,她當時在周邊也發現了一灘油漬,莫非是同一個人所為?害害未來的皇帝還說得過去,可她又沒礙著誰。
匆匆洗完臉,剪春在給她重新梳理頭髮,劉海卷上去尚能藏蓋,但鬢角燒焦的碎發卻是麻煩,「這可怎麼是好?明日姑娘還要去見皇上呢」,剪春急得額頭已是一層細密的汗。
零淚倒是饒有興緻地擺弄起妝匣里的小工具,驚奇於古人梳個頭居然還有這麼多法寶。
這時,花箋引了弘曆進來,弘曆當頭對她就是一番奚落,「你也太胡鬧了,深更半夜居然還玩火,幸虧是燒了頭髮,要是燒了臉,可怎麼辦?」
零淚皺起眉頭,看著鏡子里的他,不悅地撇嘴道,「你也說是深更半夜啦,這麼晚往女孩睡房裡跑,我名節受損事小,你堂堂四阿哥被當採花賊就不好啦。」
「你」,弘曆被他氣得一時語塞,他本來睡得好好的,被人擾了清夢,他還無處說理呢,沒好氣道,「也罷,等下次你燒死了成了灰了我再來,這下總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了吧。」
居然敢咒她!她當即一腳飛踹,雖不致將他踹飛出屋,卻也讓他差點跌坐在地,「快滾,少來招惹姑奶奶我」,要不是在獵場遇到他,她何至於跑到這兒遭人算計,想起這些她就更來氣。
「陳零淚,你瘋啦——」他肝火大發地怒吼道,被個女人大呼小叫,還拳打腳踢,絕對是他人生最大的恥辱啊。
生怕這兩人真會打起來,剪春趕忙出來擋在中間,「是奴婢不對,擅自讓花箋去找四阿哥,姑娘要怪罪就怪奴婢吧。」
是該怪她,多管閑事!零淚甚至開始懷疑,這個剪春是不是就是那個要害她的人啊。可轉念一想,她把弘曆叫來,正可以向外面的人傳達一個信號,這竹子院不僅與蓮花館挨得近,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他也會第一時間趕過來,也就是告訴所有人,這裡是四阿哥罩的,別人休想亂來。
零淚微微側目看她,也是,她與花箋都是皇帝親自挑的人,不可能會害自己啊,擺擺手道,「算了,你也是好心」,轉頭睇向弘曆,夜涼如水,人家從被窩裡爬出來看她,也算仁至義盡,她撥動幾下被燒焦的鬢角,笑吟吟道,「我剛剛差點毀容,難免心情不好,四阿哥大人不記小人過,別生氣啦。」
要不是念著皇阿瑪的囑咐,他早就還擊了,以他尊貴無比的身份,還要對個小丫頭忍氣吞聲,簡直是莫大羞辱,他心裡打定主意,等哪天皇阿瑪對她厭煩時,他非要折磨死她不可。
零淚略略抬眼,迎上他眸中變得解恨到有些邪惡的目光,就知道他非善茬,看來,她得另覓一棵大樹乘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