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夢之十四 自省
靳玉聽了她的話,臉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眼眸中似乎隱約盪起一絲漣漪。
柔安顧不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只能一門心思地趁熱打鐵。
「我為公主,和江湖諸事並無牽扯,若非此次遭劫,一切都無從得知。恩人解我惑,入我耳,再不會有他人知曉。」
她急切地說完這番話,又想突然想到了什麼,一副有點受打擊的樣子,垂下視線,低頭,「或許……恩人覺得同我一介將死之人不必多說,說多了,白費口舌呢……」
良久,就在睫毛根那滴眼淚真的快要落下的時候,柔安聽到一聲嘆息。
「公主欲知何事?」
柔安立刻驚喜抬頭。
靳玉看到她已經汪滿淚水的雙眼,心驟然略覺悶痛,又覺得那雙水光瀲灧的眼睛讓他無法直視。他來不及思考自己的失常,表情仍然波瀾不興,低頭提筷。
「用餐吧,要涼了。」
「好!」語氣里的興奮和開懷完全滿得像要溢出來,細聽似乎還帶了個波浪線。
「恩人千萬不要客氣,我所點之物,恩人盡可享用。」
柔安對著滿桌的碗碗盤盤示意一下,動作優雅地囫圇吞下一個包子。
靳玉滿目無奈之色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我可吃不起。
「所以說……那歹人為琉璃宮之人?」
「……具體身份不可知,但觀其服色、行止、武功路數,當同琉璃宮有關。」
「恩人可是因琉璃佩而追蹤那人?」
「算是。」
「算是……那,恩人可是因秘寶一事追蹤那人?」
靳玉抬頭看她一眼。
「是。」
柔安覺得問他和琉璃佩有什麼關係有點太過分了,雖然她很好奇,所以就換了一個方向問。
「恩人何時開始追蹤?」
「你被擄走之日前五六日。」
「恩人可有察覺他的布置?」
「有察覺,但不知其具體所為。」
說的也是,不然他就會阻止那個少年了吧。
「那……恩人在監視歹人時可看到我之所為?」
靳玉的筷子停頓了一下。
「很少。」
柔安故意用懷疑的眼光逼視他。
他用餐的動作平穩而利落,絲毫不受影響。
柔安想了一下,試探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琉璃佩同琉璃宮之秘寶可有關聯?」
此時,靳玉的午餐即將完畢,他夾起了盤子中倒數第二個羊奶花捲。
「……關鍵。」
「琉璃佩乃尋得琉璃宮秘寶之關鍵?」
「是。」
「原來如此。」
柔安的問題告一段落,桌上的佳肴也全都被她嘗過一遍。
這時,她覺的好像有一個另外的問題,側頭看向站在一定距離之外的木蓮木蓉。
「我記得……我們也點了羊奶花捲?似乎沒上呢?」她轉回頭,目光在桌子上一番逡巡。
「小姐,剛才小二上菜時說,羊奶花捲今天已經賣完了。」
「……哦,我怎麼沒聽到。」柔安弱聲咕噥一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上了靳玉面前即將被他的筷子尖碰到的最後一個奶白色小花捲。
靳玉的動作也不由一頓。
他又嘆了口氣。
他放下了筷子,把盤子向著柔安推了推。
「……給我?」
「嗯。」
「太不好意思了,恩人於我有大恩……兩次。」
一次救了她的命,一次解了她的惑。
不過,說是這麼說,柔安的目光可一點都沒從花捲上移開過。
對於一位公主,這樣的行為實在有點丟人。就算她真的饞,平時也絕對不會這樣做。
可是,也不知道是靳玉對她的縱容助長了她的囂張氣焰,還是她已經在他面前丟人丟得自暴自棄了,也或許是為了死之前不讓胃留下遺憾,她很有點恃「寵」而「嬌」地將目光黏在了靳玉的羊奶花捲上。
不對,現在花捲的所有權已經被讓渡給她了。那是她的花捲。
啊,「她的」,多好聽的形容。
不知道是因為唯一的花捲,還是因為靳玉冷淡表象下的溫柔。
她心花怒放。
靳玉聽著她言不由衷的推辭,壓下了想逗逗她把花捲夾回來的心思,端起奶茶。
「不必,我不和將死之人搶食。」
啊,逗她的心思似乎沒被完全壓下去,忍不住換成了擠兌。
柔安聽了,不禁被打擊得一怔,抬眼看向他。
靳玉被那雙和貓一樣又圓又大的眼睛也望得微不可察地一怔,似乎真的看到了一雙毛絨絨的貓耳在她的發頂耷拉了下來一樣,瞬間心軟。
他掩飾性地咳嗽一聲,「快吃吧。」
柔安蔫蔫地將花捲小口小口地吃掉了。
吃花捲的時候,她一直在自我檢討。
這算什麼?
有什麼好傷心沮喪的?
自己還想聽到什麼?想聽到什麼樣的他讓出花捲的原因呢?
別傻了!除了可憐你還想聽到什麼?難道你對絕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起了妄念嗎?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是額外答應了你過分要求的人!他出於對命不久矣的你的憐憫一再讓步,你應當感激!你不能太過分了!你不能有更多奢求了!
他因憐憫你而謙讓你,這是多麼善良而正常!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你還想要什麼呢?作為和親公主,你還想聽到
他作為縱橫江湖的第一劍客說出什麼呢?!
難不成是…………喜歡……嗎?
不要妄想了!你們的交集僅止於此!
你是和親的公主!!
靳玉看著柔安一言不發,垂著長長的睫毛抱著花捲一點一點地啃,莫名覺得有點不忍和後悔,正打算說什麼,突然看她一臉笑容地抬起了頭。
她用他看到過很多遍的花一樣甜美的笑容說了三個字。
「很好吃。」
那笑容真美,一如既往地美,美得正常又讓人覺得悲傷。
靳玉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今天的嚴重失常,不再看她,起身拿起長月。
「公主慢用。告辭。」
柔安看著他轉身將要走開,急急小聲喊出一句。
「謝謝你。」
靳玉一頓,但沒轉身看她。
「不客氣。」
兩人沉默片刻。
靳玉正打算提步,聽到她又說話——放棄了那套客氣又疏離的遣詞。
「真的,謝謝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強大的人之一,最溫柔的人之一,也是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人里對我最好的人……沒有之一。作為一個將死之人,我從你那裡得到了很多美好的回憶,感覺可以更坦然地去迎接自己的命運了。」
她越說,聲音越柔越輕。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