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鬼王
夜色已至,群山死寂一般,如冬眠的獸,伏而兇險。
山中寒意更重,一輪冷月高懸於空,月華冰涼如霜,所及之處,冷意刺髓沁骨。
廟中後院有一口薄木棺材,想是瘋道人早就為自己備好的,阿秀將他小心放入,再蓋好板木,想著就在這陽梅山中葬了他,或許他會喜歡一點。
她一夜一日未睡,又心神受刺激太多,哭得真氣散亂,累及臟腑,待收拾好瘋道人身後事,就那般靠著棺木,抱著未曾謀面的父母靈牌,沉沉睡去。
等她醒來之時,天已大亮。
驚醒她的,是一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她睡得太沉,直到來人已到了廟門口,她方才聽見動靜,忙斂了氣息,躲進瘋道人起居的廂房內,略一思索,鑽進大床青色帳子之後,貼牆而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紛亂的腳步聲進了廟內,再四下散開去。
「此地距金州城不過五十里,南是平川,北是大山,進可攻退可守,安營紮寨,最好不過。」一個細聲細氣地男子聲音道。
「嗯。」一個聲音頗為陰柔的男子道。
阿秀還以為來的是倭奴,但來人竟然說的是中原官話。
不過再轉念一想,倭奴中有鬼王宗的人,便猜到這要在金州安營紮寨的,怕是鬼王宗在倭奴中的軍隊了。
有人到後院來,在廂房門口探頭看了一下,又去了別的地方。
「宗主,這是一座空廟。」一人道。
另一個聲音道:「只在院后發現一具棺材,躺著一個乾瘦的老人,想來是餓死的。看樣子剛死不久,屍體還未完全僵硬。」
宗主?鬼王宗宗主竟親來了?
阿秀不由心跳快了兩下。
嚴宗主說柳相是鬼王之子,那來人竟是柳相父親?
阿秀一面想著,一面極力控制呼吸,心跳放低,宗主級別的人物,哪怕有半分紊亂的氣息流出,怕都會引起對方注意。
「抬出去燒了。」那把陰柔的聲音響起。
這是鬼王宗宗主了?聽聲音年紀並不很大。
阿秀盤算著,若是在這裡刺殺此人,成功率有多高。
隨即又打消這個念頭。
既然宗主來了,那鬼王宗的精銳也必都在此,加上對方人多勢中,若是一擊不中,遭到反噬,恐怕難以逃脫。
且他們來到金州城外安營,必是有大計劃,再占金州?
萬安軍的主力現下在南方,朝廷的軍隊早龜縮在金陵,根本不敢出來。
他們想以北攻南,倒也是個機會。
越國朝廷軍隊已在倭奴和萬安軍等其他義軍的雙重打擊下,早已軍心潰散,不堪一擊。
若是此時,倭奴直接將大本營從海上搬到陸地,等他們站穩了腳跟,直奔金陵,萬安軍也難以一氣呵成將他們打跑。
想到此,決定逃生為上,得把這個消息傳出去,讓萬安軍及早北上。
院外又是一陣喧擾,腳步聲再漸漸散去。
想來他們是巡山一番,一面找安營之地。
阿秀鬆了一口氣,待完全悄無聲息,再悄悄從紗帳后溜出來。
正堂內瘋道人的棺材已不見了,想是被人搬出去燒了。
也好,從塵外來,歸塵中去,化作梅山一簸灰。
和爹娘一樣。
想到此,又心內酸澀。
「阿沅。」她輕輕地叫著自己的名字:「陽沂,陽沅。好聽。」
一面想著,一面往前院走。
剛走到院中,忽心中一緊,一陣陰風從身後屋頂刮至,迅急無匹。
阿秀知道是自己分了心神,一時才沒察覺竟然還有人躲在屋頂上。不過對方也是了得,竟然猜到廟中還有人。
剎那間一個旋身,躲開身後必中的一擊,再轉身,揚起匕首,對準刺上來的圓點鋒芒中心,狠狠一砍。
「嗆」一聲脆響。
偷襲者呆了一瞬,好鋒利的神器!他手中的忍劍乃精鋼打造,千錘百鍊,竟被一個照面劈斷了!
就在他分身的瞬間,阿秀轉退為攻,旋起一圈狂猛氣浪,挾著匕首,朝那偷襲者心口撲去。
偷襲者也是了得,快如閃電往後退去,雙腳動如車輪,但被阿秀真氣掃過未來得及躲開的右腿,頓時只覺小腿火辣辣一般生疼。
阿秀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追上去,氣機將其鎖得更緊。
偷襲者只好舉起剩了半截的鋼刀,勉力劈出,擋在切玉刀上,「嗆!」鋼刀只剩了齊樁的部分。
又見刀光一閃,偷襲者左躲右擋,兩人電光火石間已過了十幾招,阿秀真氣道道猛烈,偷襲者眼看抵擋不住。
阿秀身後又傳來一襲陰冷得讓人戰慄的森寒劍氣。
阿秀心有定計,不躲不顧,直抓前方人咽喉,就在劍氣及背的剎那,將偷襲者脖頸拽住一帶,變成偷襲者面對那背後來的劍氣,自己則一手持切玉刀,抵住偷襲者咽喉,一手持著偷襲者腰下生死穴。
「姑娘好身手。」陰柔的聲音:「不知是何方高人高徒?」
後來的劍氣正是鬼王宗宗主。
他知道廟中人功夫不低,剛才若不是她心跳忽然烈了幾下,他竟然沒發現這廟中藏了人。不過卻不知道,此人功夫竟高到深不可測。
他本來以為留下一個宮五,能將此人拿下,沒想到,一個女子,竟然將宮五給活捉了去。
阿秀也仔細打量著,此人面白無須,眉毛卻格外地長,和柳相面貌果然有幾分相似,年紀也相似,五官柔和,眼角略有几絲魚尾紋,一雙鳳眼卻格外陰兀深沉,眼神冷若寒冰,不帶一絲生氣。
「你和柳相國是什麼關係?」阿秀冷冷道:「你若說了,我也告訴你我是誰?」
鬼王眼角微微一挑,嘴角輕動,似笑非笑,一雙眼卻更加森寒,緊盯著阿秀臉,一瞬不眨:「如此傾國之色的美人兒,又有這般的身手,若我沒有猜錯,你便是殺了宮二的那個月娘吧!」
他雖未見過月娘,但與柳相國的來往從未斷過,對柳相身邊的事情也都一清二楚,知道月娘離開了上京,卻不知她竟然來了南方,還出現了金州,出現了此處孤廟中。
他想到一事,心頭一寒,臉色更加如寒霜。
事到如今,怕是她已經發現了!
阿秀冷哼一聲:「不愧是鬼王,不過我並不是什麼月娘,小女子名叫阿沅。宗主可曾聽過?」
阿秀見他臉色頓變,猜到當日陽氏滅族之火,此人必是知情人,甚至參與者,不然,他們也不會那麼巧,就來了這陽梅山!
「若我沒有猜錯,宗主和柳相,乃是一家之兄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