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算己
金州近海,本是江南豐饒富庶之地,江河如織,川流匯聚入海,更是中原大陸與出海入海的交集之地,海外泊來的香料綾羅、洋貨珍奇,運出去的茶葉絲綢、青瓷白玉,人來人往間,帶得金州的繁華如冬筍出節,日日高升。
但那是以前,沒有倭奴的以前。
現在的金州,城中行人稀少,店鋪凋敝,走上一整條街,阿秀與香鈴兒才看見一間開了半扇門的客棧。
他們與三行翩翩已經分頭走,那日打聽得知,顧因所在的萬安軍目前正在青州紮營,便在蘇州分手,阿秀與香鈴兒往東,三行與翩翩迫不及待繼續往南,向青州去了。
香鈴兒鬆了一口氣,牽著馬匹過去,上了台階探頭喊道:「住店!」
暗幽幽的屋內傳來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客官,不好意思,這店啊,住不了了。」
阿秀跟過去,見是一個頭纏麻巾的老掌柜。
香鈴兒收回邁進屋內的一腳,抬頭看了看店門口的匾額:「宏福客棧,沒錯啊,是客棧啊!」
那老掌柜微哈著腰,一臉無奈:「不瞞姑娘,今日我們東家是趁著倭奴賊子沒來,回來收拾東西的,等馬車來了就又要關門回鄉去了。」
「為何?倭奴賊子經常來嗎?他們不是被打跑了嗎?」阿秀不解地問道。
老掌柜打量著二人,嘆口氣道:「二位姑娘是遠道而來的吧?如今這金州還好,來了不至於丟命,若換了之前,二位怕是不能好好地走進這城門。」
「那?」香鈴兒忽閃著大眼,看著老掌柜。
老掌柜接著道:「現在是打跑了,金州,越王不敢要,他怕倭奴,倭奴也不敢要了,他怕萬安軍。可萬安軍剛走,他們又回來。就好像安了眼睛耳朵在這金州似的,沒回都這樣。萬安軍一走,他們就登岸,一路燒殺搶掠,見人殺人,見財搶財,連只雞連塊鐵都不放過!萬安軍就留了李將軍守金州。可金州三十裏海,哪能處處守得住啊。」
「那些倭賊,真是賊精賊精的,李將軍打過去,他們就躲海里,李將軍一走,他們就登岸。義軍他們怕,可百姓遭殃了啊,指不定哪天那些惡鬼狗賊就闖進來了,日子沒法安生過,還不如走為上策呢!」
他說得腦袋直搖,連聲嘆氣,忽然想起一事,道:「二位姑娘來此地是為何,若是無事,勸二位早些離開吧,別遇上倭奴賊子,那就是玉皇金仙都救不了你們了!」
阿秀在老掌柜說的期間,一面聽,一面低頭五指細細掐算。
待老掌柜說話,她心中已有定數,抬起頭來,誠懇道:
「老掌柜,我們此來,是為找人,一時半會兒怕是離開不了。這城中,實在找不到地方住了。您看這樣可行,您這客棧,我們就包後院,住半個月。銀錢先付於你,我們走時,自會給客棧落鎖。」
說著,伸手低了個布袋過去。
老掌柜先還搖著頭:「不妥不妥,先不說銀錢的問題,這半個月,誰知倭賊來不來呢,姑娘你們住此實在是太……」
話未說完,忽然頓住,原是眼角被什麼東西晃暈了神,他低頭一看,布袋中,沉甸甸的,至少四五根金條。
他突然覺得有點口乾,不由舔了舔唇,他那破後院,堆柴火,放馬匹的,這些金條能買十間了!
這人怕是錢太多花不完吧,住半個月,給這麼多!
阿秀將袋子往前遞了遞,他下意識便伸出手接了下來,忙又尷尬道:「那後院,實在是太,太破了。前院房間任姑娘住,若想吃什麼,廚房姑娘隨便進。你們走時,給我落鎖就成。哎,不過這鎖不鎖的,倒也無所謂,倭奴賊子要是想進,鎖個十遍八遍也不管用啊。不過話又說回來的,這院里,除了些木頭傢伙什兒,也沒別的東西了。」
香鈴兒見他看到金子時眼中掩蓋不住的喜色,又一直碎碎念,不由啼笑皆非,順著他道:「是了是了,您這院子啊,就砍柴的看了高興,所以您就放心讓我們住吧。」
一面說,一面回頭道:「姐姐,我去喂馬,你先進去。」
阿秀點點頭,任她牽了馬往後院去,拿了包袱進門,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對扔站在門邊望著金子喜不勝收的老掌柜道:「老掌柜,半個月後,你們可以回來看看,那時候,應該可以長住了。」
老掌柜愣了一愣,回過神來才聽明白她說什麼,剛想多問幾句,見她已經往前院走去,不由嘟囔道:「半個月?半個月能殺光倭奴么?哎,不知兇險的有錢人!」
二人生火,洗漱做飯,夜幕降臨時,客棧內只剩她們倆。
香鈴兒巡視一圈院子,回到屋內時,阿秀面前的案桌上正擺滿東西,銅錢,香燭,茶碗,髮絲,每樣都呈卦象,每樣都不一樣。
「姐姐,你這是要擺攤算卦呢?」
阿秀雙肘撐在桌面,秀手捂住臉龐,晃著頭,似無限煩悶,低語道:「算天算人卻無法算己,我算不出,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答案!」
香鈴兒眼中微微閃過一絲憐憫,坐到她對面:「姐姐,我雖然不會算卦,但我有直覺,我相信,我們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阿秀一雙手忍不住將臉上麵皮揉皺,索性摘了下來,露出本來的秋水泓波芙蓉眸,瀲灧著水波,看著自信滿滿地香鈴兒,苦笑著:「去何處找呢?」
香鈴兒也拖著腮,也不知腦中轉著什麼念頭,忽振奮道:「不是有陰陽石嗎?它不是能知過去未來嗎?」
「陰陽石?」阿秀眼中漫出迷茫之色,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啟這陰陽石,當日只是意外,也許是陰陽石的力量,助她憶起了不想記住的前生。
陰陽之氣?她想起暗河下,陰陽石的微光,與湘國皇宮中,陰陽石忽亮如白晝的異彩,都和陰陽之氣有關。
她咬了咬下唇,掏出重新掛回胸口的陰陽石道:「我試試吧。」
室內燭火熄滅,冬月的清輝透過窗欞映進來,平添幾重寒意。
與暗淡的其他地方不一樣,桌上有光輝,似螢似星,一點點的光亮,卻似潤澤溫暖。
阿秀將陰陽石握在掌心,閉上雙目,催發下關真元,陰陽二氣升起,聚於後背中樞,再如靈蛇攀往全身,所遊走之處,帶起烈烈呼嘯之風,直奔掌心陰陽石而去。
霎時,那陰陽石中彷彿湧起無底漩渦,又似打開修羅大門的暗黑地獄,將阿秀所有生氣裹進去,卷進去,吸進去。
阿秀也察覺到那股深不可測的力量,想要停下來,卻發現有些控制不了,全身開始顫抖,儘力保持著一絲真氣遊走體內,不被那無底洞般的漩渦狂卷至深淵。
香鈴兒原本安心坐在對面,等著看陰陽石有何奇迹,直到發現她不太對勁,隨著那白色小石頭越來越亮,光芒越甚,阿秀的身子不停顫抖起來,如風中薔薇,簌簌不停。
她雙目緊閉,雙掌緊合,那光芒卻越盛,這是走火入魔之象啊!
香鈴兒顧不得那許多,忙一掌向她握著陰陽石的雙手劈去。
只聽「轟」一聲真氣交擊的勁響,阿秀如兩耳震雷鳴,耳中嗡嗡哄哄,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於此同時,香鈴兒也被那強大氣勁震得往後跌去,落地的瞬間,那白光似白日落在眼前,刺眼至天地一片輝亮,整個世界都被那白光吞沒,她心神被那白光所懾,似靈魂出竅,漂浮到了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