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上朝
鎮國將軍府內,周大將軍也聽說了這個消息。
屋外烈日炎炎,屋內盛了四個冰盆,分放四角,窗欞上的湘竹簾半卷,隔開了明晃晃的日頭。
雞翅木羅漢榻上鋪了竹織涼覃,周大將軍坐上去,再喝一碗丫鬟端上的冰鎮酸梅湯,渾身通體生涼,剛剛下朝趕路的炎熱焦躁一掃而空。
他定了定心,朝立在下首的周管家道:「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周管家哈著腰道:「並不是。老家來信說的那人為一女子,此人卻是個年輕男子。不過,據說當時那女子,救了一個秀才,帶上一塊兒走了。小的已經給老家去信,問問那女子帶走的秀才,是不是姓丁?」
周大將軍覺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議,一個區區算命的說法,竟在他心中盤桓這麼久,像一團烏雲,要麼來團風給吹走,要麼化成大雨嘩嘩落下來,偏沒有。
就這樣堵在心口,他要不找人來問個明白,就真箇兒不死心。
「這樣。」他鬆鬆領口,開口道:「你先把那丁秀才帶來,既是高人,問他也無妨。」
「是!」周管家退下。
周大將軍坐在榻上發獃,四周靜下來,剛剛朝堂上的一幕又湧上心頭。
若說他之前完全當那女子說法為無稽之談,可剛才的事情,讓他覺得,隱隱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還是,是自己多慮了呢?
忠親王,癱了四年的忠親王,腿好了!
竟然自己來上朝謝恩了!
他來上朝又怎樣?一個空架子王,無權無財無子嗣,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威風八面的將軍王爺了!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總是不太對勁,似笑非笑,掩藏了許多東西。
還有柳相,他以為他會下朝後留他說幾句話,可他什麼也沒說。
那這事兒,真的是沒有事兒?
對自己這個親家,他有點怕,有點敬,更多的是看不透。
自己能坐上這個鎮國大將軍的位置,一方面當然是自己有這個本事,另一方面,不可否認,也看他這個親家的面子。
不過話說回來,若當年忠親王不倒,他也沒機會坐這個位置。
忠親王是怎麼倒的,他不是十分清楚,卻知道,和自己那個親家,脫不了關係。
那忠親王也應該知道,他現在腿好了,會不會想要報仇?怎麼報?
雖然現在是柳相當權,可天下明面上還姓孟!
這是孟朝!
若他要報仇,會拿誰開刀?自己?忠親王雖倒了,可他在軍中經營多年,舊部芸芸,要想給自己下刀子,也不是沒可能!
他胡亂想著,心頭又燥熱起來。
乾脆起身,叫過小廝:「走,到相國府去。」
柳相府坐落在宮城東邊長善坊內,自仁宗九年他升丞相開始,柳府就一直安在這裡。
小孟王登基之後,封了相國,賜了新泉衚衕佔地近百畝的大宅。柳相雖受了恩,卻一直未曾搬家,依然住在這裡。
周大將軍的軟轎直抬近園內洛川堂,在院門口停下來,周大將軍三步並兩步跨入廳內。
廳中一扇十二幅雲紋象牙屏風,將正廳與側廳隔開來,周大將軍輕車熟路轉過屏風,來到一間敞廳書房。
身著靛藍團紋錦袍常服的柳相,正在一架紫檀書案前揮墨,書案后的牆上,掛了一張六尺橫幅隸書大字:寧靜致遠。
筆力遒勁剛健,如金鉤鐵划,細看筆鋒,端嚴而峻逸,方整秀麗兼有,正是柳相親筆之書。
周大將軍卻顧不上賞字,抱拳見禮,略定定神,道:「相國大人。」
柳相面白須黑,及胸長髯,長眉端目,鼻樑高挺,儒雅翩翩,只抬眼略看了看周大將軍欲言又止的模樣,將筆擱在壽山石雕五峰筆架上,凈了手,道:「親家請坐!」
轉眼有婢女來奉了茶,不待柳相出聲,均一律退下。
周大將軍見柳相不急也不問,只端了茶用杯蓋細撫,自坐不住,開口道:「不知這忠親王,相國大人,有何看法?」
柳相一臉平靜,放下茶盞,沉聲道:「忠親王有此後福,能去疾康全,我等當然是恭喜有嘉。」
周大將軍見柳相言語含糊,言而無物,直接道:「可他,直接上朝來謝恩,是什麼意思?」
柳相依然不急不緩:「他家中四貧,能走得動了,當然想來討點封賞,好安度晚年。此事自有皇上審度,親家公為何著急?」
周大將軍乃武將出身,最不擅長繞彎子,急得一腦袋汗,乾脆道:「他不會對我們有何不利吧?」
柳相長眉一挑,眼睛略過一絲不可察的寒意:「何出此言?忠親王當年與前太子相鬥,兩敗俱傷,皇上念在自家骨血,保他一命,他怎能以怨報德?再說,你堂堂一品大將軍,還用怕誰?」
周大將軍心頭一堵,這個親家,萬事不留痕迹,表面看過去,抓不到他丁點兒錯處,哪怕他猜到他想要取孟王而代之,也從不敢說出口,吐露這個意思都不行。
即時是親家關係,他也總是對自己打著官腔,甚少交心。
見他此時答得不明不白,也沒有給自己一個準確答覆,要不要合作對付那忠親王?
心頭不由堆了一股怨氣,道:「大人說的是,當然不怕他。」
柳相看出他心頭情緒,輕言道:「聽說金左儻下了獄,這人,當初和忠親王,倒是有不少過節。」
周大將軍眉頭一跳,他此時提金左儻做什麼?
兒子周宓早與金左儻不和,此次搶了金左儻的軍功,將他下獄拿進上京,他是知道的。他也擔心兒子此舉會惹惱柳相,畢竟現在戰事四起,正是用將之時。
心頭不由埋怨兒子做事不周,不如直接在戰場上將那金左儻殺了,報一個敵陣身亡即可,現在拿進京,是殺是放,他可不敢做主。
柳相見他似乎沒領會自己意思,無奈接著道:「周家一門三名將才,已是兵權大握,可也要留點人,去扛旗帶兵才行。一統天下之後,再做清算,也不遲。若無將帶兵,那忠親王若請命上戰場,聖上可不一定不準。」
周大將軍額頭滴下汗來,終於懂了,這金左儻,殺不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