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送船還是送命
我打量著來人,一派富貴書生的模樣,雖只著普通的蛋青色文士綢袍,卻配著碧玉腰帶,頭頂束髮中插一柄溫潤白玉簪。
柳葉眼長豐臉,鼻樑高挺,嘴角微翹,神色親切中帶點倨傲,帶著幾分翩翩公子的瀟洒不群,看起來頗有風度。
那人不驚不慌,對三行指著他的長劍視而不見,朝顧因抱拳道:「太子殿下可還記得在下?
小的乃聚源商行李掌柜的長子李昱懷,曾隨家父在益州參加過蜀王的賑糧宴。此次聽聞殿下順利出得益州,要去湘國,離益州最近的江城便是這裡。小的便一早在此守候,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顧因皺著眉頭,警惕地看著他,道:「聚源商行乃長江以南第一大商號,你們的業務遍及各國,一向商不幹政,為何對我這區區一個亡國太子如此上心?」
那李昱懷微微一笑,仍舊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道:「我李家,首先是蜀國子民,對蜀有故土之情;
其次,父親與我,一直感動於蜀王的愛民仁心。我們做商號的,也期望天下穩定,有仁君仁政,方能安心賺錢。梁王對商人一向是奪利重稅,若不是為了生存,我們李家,也不會做梁的生意。
因此,內心中,還是期望殿下,可以還蜀於安寧。」
顧因看看我,我茫然搖搖頭,此人面目慈善,語氣安穩,我實在辨不出其是真是假,若是假,只能說掩飾功夫爐火純青。
陰陽學中的相面,也只能知人一二,還需聽其言、察其行、體其意,才能辨其心。
人心,原本就是這世上最複雜的東西。
顧因只好再問道:「如此助我,若被梁人得知,對你們李家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李昱懷往前走兩步,離我們稍近,道:「商人逐利,乃是天性。而如今天下大亂,每個商號也都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為誰辦事,前途如何,都是決定未來命運的關鍵。直接點說,我們李家,選擇將寶,押在太子您的身上。」
「你們也不會那麼傻,只押一家吧。」我插嘴道。
李昱懷看我一眼,回我一個熱情地笑:「這位姑娘冰雪聰明,在下也不必相瞞,確實不止一家,但贈太子一條船,這對我們李家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殿下只用記住這個人情即可。」
閔秋抖抖肩,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們要如何相信你呢?萬一你和梁王聯手,將我們騙至江中再行動手,豈不是變成你們送船我們送命?」
李昱懷哈哈大笑兩聲,一面打量著閔秋,一面道:「殿下人頭雖值千金,但我李家並不缺這點錢;至於《天兵志》嘛,我們一個商號,更是拿來無益。
所以這種沒一點好處的事情,我們為何要去做?」
《天兵志》?我們幾人同時對看一眼,梁王將這個消息也放出去了!
閔秋與顧因打著眼色,應該在說:「去看看再說。」
顧因無奈撇撇嘴,那意思應該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他正欲開口,忽聽一聲嬌叱,
「殿下萬勿相信此等奸人!」
只見三個黃衣女子從岸邊樹林穿出,持劍朝李昱懷撲去。
事起突然,我們幾人都呆了呆。
那李昱懷也算身手敏捷,凌空騰身,避開了密集而至的三劍,翻身往後落去,一面道:「我聚源商號與你們龍頭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污衊於我?還要奪我性命?」
那三女子劍勢不減,空中翻身變陣,三把劍組成三角形,從空中壓下,煞是好看。其中一人嬌聲道:「凡對殿下圖謀不軌者,皆是與我龍頭幫為敵。」
我往顧因處湊了湊,道:「你人緣還不錯嘛,到處都有幫你的。」
顧因面色無波:「是幫是害,還不一定。」
三行也湊過來道:「師兄,我們要不要出手?」
閔秋在一旁答:「幫誰呢?也不知道到底誰是真好心。」
顧因道:「閔兄,你看這李公子功夫如何?」
閔秋答:「必師從高人,這三位姑娘的陣法頗有講究,看似簡單,深處其中,那劍氣正好交織成一個圓,若換了我,怕也難以應付得這般輕鬆自如。」
三行點點頭:「是我十三歲的水平。」
閔秋裝作嫉妒地瞪他一眼。
無缺嘟囔道:「我覺得,這李公子人不錯,聽他說得挺有道理。」
我拍拍他頭:「豬腦子,沒道理的話還如何騙人?」
三行道:「那就是這三位姑娘是好人?」
閔秋打趣我:「仙姑,快算一卦。」
我橫他一眼:「你當我是神仙啊,我連你的心思都算不出來。」
他故作驚訝道:「你連我喜歡你都看不出來嗎?」
我作勢要打他嘴:「你信不信我把你鬍子一根根拔下來?」
顧因冷著臉道:「這不是玩笑的時候吧。」
那邊李昱懷正掏出一隻判官筆,和三個黃衣女子纏鬥。
那三人個個劍法高明,又配合得恰到好處,他漸漸居於下風,見我們還站一邊有說有笑,無奈道:「殿下,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但你千萬不要信這幾個妖女,他們龍頭幫,背後許多腌臢勾當。若你們信得過我,就找地方住下,我會再找到你們的。」
說完,旋身而起,脫開三個女子的劍網,飄入林中去。
那三個女子見他撤走,來到我們面前,對顧因跪地道:「殿下。」
其中一人舉起一把摺扇,高過頭頂,遞到顧因面前,道:「奴家乃龍頭幫夫人之婢女,夫人說殿下看了此物,自會去見她,夫人能護各位順利到達巴東。」
顧因拿起摺扇,打開來,我湊過去看,一把精緻的湘竹絹扇,上面提著一首小詩,沒什麼特別。
顧因卻凝神看著那首詩,神色漸漸激動,道:「這是父王親筆所題,你們夫人究竟是誰?」
那女子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殿下請隨我們去。」
林外小道上,停著三輛籠著精緻帷布的四頭馬車。
這龍頭幫不簡單啊,我暗想,不僅這麼快找到我們,連馬車都早早就位,可見篤定了非接到我們不可。
馬車沒走多遠就停下,我跳下車,只見一個普通灰瓦白牆四方小院,院內鋪著青石板,中間一方淺井,似聽見淙淙流水聲,我往井欄下一看,竟是長江。
原來這院子是蓋在江上的!
有和剛才持劍女子穿著一樣的黃衣婢女迎上來道:「諸位請,夫人在屋裡等著殿下。」
我們進得廳內,只見大門對著一排長窗,雕花窗欞均由木撐支起,窗外便是清波湯湯的長江,十月的江風微寒,帶著流水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聽得軟珠簾一響,一個人影從裡間出來。
好美的女子!年約二十許,鵝蛋臉,秋水眼,淡彎娥眉,端正方鼻,鬢髮如墨膚如雪,髮髻輕挽,頭簪珠花玉釵,一身海棠紅及地長裙,氣質綽約而端莊,國色天香當如此吧。
她含笑而出,眼光掃落到我臉上時,表情一愣,隨即怔住,連溫柔的眼神都凝固了。
她身旁的婢女輕喚了兩聲「夫人」,她也毫無反應,直到顧因輕咳一聲,才恍覺自己的失態。
忙回復最初的微笑,眼神還是不斷地掃向我,過來向顧因盈盈一拜,又向我們另外四人一拜。
顧因尚未開口,閔秋插嘴道:「夫人認識這位姑娘嗎?」他指著我道。
那夫人嬌羞一笑,搖搖頭,比劃出一陣手勢。
她竟是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