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偷了座冰山
那牢門都是虛掩的,可見裡面確實無人。
「不可能啊。」閔秋眉頭緊鎖,推門進到牢中,將牆腳的乾草堆都掰開來看過了,沒人。
他一面摸索最靠里的牆壁,一面不解道:「不可能,我那日看見他們在這牢房中抽打一個手腳被鐐銬吊起的人,就綁在這面牆上。」
我緊咬下唇,思索著,若閔秋所言無虛,那人一定還在此屋中。
遂蹲下來,撿了五根乾草,卜了個尋物卦。
「在東南方位。」我抬頭對閔秋道。
「東南?」
我倆同時往屋內東南角看去,那正是兩個守衛並方桌所在地。
閔秋立馬大步跨過去,將那兩人屍身挪開,再輕輕搬開桌子。
地上一層乾草。
閔秋搓了搓手,緊張地看我一眼:「看你學藝精不精,就在於此了。」
兩手將乾草扒開。
一方鐵蓋赫然顯現在泥土地上!
我倆大氣都不敢出,這顯然是個地道口,而地道里若是還有衛兵,怎麼辦?
來不及細想,閔秋手持如月刀,輕輕一劃,「嗤」一聲悶響,鐵蓋上的鎖鏈應聲而斷。
我驚呆了,真正的削鐵如泥啊。
我默念了三聲「菩薩保佑」,與閔秋合力將鐵蓋掀起。
「呼!」兩人不約而同長舒了一口氣。
只是一個僅容兩人的地窖,透過地面的亮光,隱約可見一人匍匐趴在地上,估計是為了關押太子特意新挖的。
閔秋跳下去,又是蹭蹭幾刀,再馱了一個人,跳上來。
我粗看一眼,這也只能勉強稱之為「人」了,裸露在外的皮膚,無一好處,新傷老痂交錯,不是烏青就是紫紅。
「活著嗎?」我問道。
「還有氣兒。」閔秋答。
按照原計劃,我們要先躲在屋脊上,等無缺將人引開之後再出去。
此時,我有一個更好的藏身之地。
我指了指那牢房內牆腳的乾草堆,閔秋立馬反應過來,點點頭,將人背過去,我倆也並肩躺下,身上搭滿乾草,呼吸轉弱。
沒多久,換崗的衛兵就來了。
只聽有人在門外喊了兩聲,見屋內沒動靜,自己拿鑰匙開了門進來。
「糟了!」他們第一眼看見的,應該便是大開的地窖口。
「被人劫獄了!」有人喊道。
「從上面逃的!」又有人喊,想必是抬頭看見了屋頂的天窗。
「先四下找找!」有人命令道。
就在這時,無缺扮演的梁軍恰到好處的出場,疾呼道:「不好了!外牆上有一個大洞!」
院內的守衛聞言呼啦啦朝外院跑去。
而此時,外牆外拉著一袋泥土和一條死狗的馬車,應該正往東北方疾馳而去。
做戲就要做全套,有泥土的重量,車轅痕迹才更逼真,有剛殺的死狗血腥味,才像拉著一個帶傷之人。
如果守衛們循著車痕與血腥味追去,會發現,在東北角落一處雜草叢生的城牆下,也赫然有個大洞。
馬車丟在那裡,重物通過的痕迹現於土洞中,洞外是一群馬兒的亂蹄印,隱約往東北而去。
那麼他們會推測:敵人已經帶著囚犯逃出城往東北方向去了。
但願他們有那麼聰明,我暗自想著。
算算時辰,守衛們應該往城東北而去,遂悄悄轉過頭,示意閔秋撤。
誰知扭頭一看,他一雙牛眼正在暗影中閃閃發亮盯著我。
「想什麼呢?」我翻翻白眼,爬起身來。
他喃喃道:「你不說話就好了,就像月娘陪著我。」
我一腳把他從草堆里踹起來,「你才要當啞巴呢!」
房門大開,院中空無一人,果然為了追尋囚犯空巢而出。
我們順利地出得側院來,再從那個來不及被堵上的洞口處鑽了出來,我再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包香粉灑落洞口,以防有人再循新的血腥味道尋來。
當啟明星出現在地平線時,我們剛剛好把那個幾乎不是人的人,放置於風三娘的軟床之上。
無缺用溫水給他細細擦拭過身體,再給新傷口和膿腫發炎的舊傷撒上止痛消炎的草藥粉,只見他全身鞭傷、刀傷、棍傷、燙傷,體無完膚,根本無法穿衣,勉強蓋了一層綿軟紗被,一直陷於昏睡狀態,身體偶爾輕輕抽搐。
閔秋用真氣試探過他穴脈,嘆息一聲道:「若換了別人,被這般折磨,早死了幾十次了,幸虧他內力純厚,才能撐到現在。」
無跡與風三娘,一個坐床頭,一個坐床尾,一個揪著鼻子嗚嗚地哭,一個擰著手帕嚶嚶地哭。「好啦好啦。」我安慰道,「人已救出,不是應該好好吃一頓慶賀一下么?」
「對!」三娘抬起哭得紅紅的眼睛:「給殿下燉的人蔘雞湯快好了。」
「我去看看!」我自告奮勇地舉起手來。
是夜,由於我偷喝了給太子準備的人蔘雞湯,閔秋罰我陪夜。
無缺也不肯走,非要陪在太子身旁,結果還不過丑時,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守著燭頭剪燈花,剪得膩了,便挪過紅燭,擺在床頭案榻上,再席地而坐,雙手撐在床板上,托著腮,看著昏睡的太子發獃。
還真是好看呢,我盯著他如大理石雕刻出來的輪廓,額豐而闊,兩鬢似刀裁,直眉如墨畫,鼻峰修長挺拔,下頜稜角分明。
若閔秋是瀟洒,他便是俊秀,要是眼睛也好看,那可比閔秋更勝一籌。
不知道睜開眼來是什麼樣,我暗想,又盯著他伸在紗被外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虎口處有厚厚的繭,想必是長期持刀或用劍磨出來的,手掌格外大,怕是有我臉那麼大。
我這般想著,不由拖過他的手,放到我臉龐處比劃起來。
真的,比我的臉還稍微大一點,掌心涼涼的,貼在臉上還挺舒服。
忽覺那手指動了一下,我嚇一跳,往太子臉上瞧去。
一雙森若寒星的眸子正冷冷盯著我,看不出絲毫情緒,比冬日裡上凍的河面還冰。
「呃。」我心臟驟停一剎,像被貓盯上的偷油小耗子,略不自在的笑笑,沒想到剛醒就讓他看見這麼尷尬的場面,不會當我是什麼女流氓吧。
我趕緊放下他的手,試圖解釋道:「那個,我幫你,暖暖手。」
他還是面無表情,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配上那張臉,似沒有心的假人一般,完美到極致,冷酷到極致。
他張了張嘴,好像在說水。
「水嗎?」我問道。
他眨眨眼睛,表示回應。
我趕緊扭頭喊道:「無缺,無缺,快給太子端水來。」
無缺一蹦,跳起來,衝過來道:「殿下,殿下醒了?」
太子轉動眼珠,盯著無缺,一樣冷冰冰。
無缺卻激動得眼淚奪眶而出,一下跪在榻前,大呼道:「殿下!」
我只好自己一面轉身去端來水,一面道:「輕點聲,生怕別人不知道太子在這裡啊。快把太子扶起來。」
無缺小心翼翼扶起太子,我端著碗送到他嘴邊,先給他潤潤乾涸起皸的嘴唇,再小口小口讓他抿下去。
喝完水,他終於能開口說話了:「顧因。」
他說:「不要叫殿下,叫我顧因。」聲音低沉,略暗啞。
還是那般冰山樣子,眼神中沒有半絲人氣。
「是。」無缺應著,斷斷續續地跟他說了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情,將如何尋我出山,如何結識閔秋,如何合作劫獄,一一道來。
他面無表情地聽完,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淡淡道:「所以,你就找了個算命的女人來救國?」
什麼?
費盡心思冒著丟命之險將他從那地窖里偷回來,就換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