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畫戾(一)
隨著秋姑娘掃盡最後一片落葉,冬季裹著銀色披風,轉眼就降臨天海市。
這一天,黃昏也來的及早,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刺骨的寒風卷著漫天的大雪,卻是無法影響到這些小孩子的玩樂。
大雪覆蓋了廢棄的院落,五個小不點兒穿著臃腫,任憑小臉凍得紅撲撲,淘氣的奔跑在這小小的白色原野上,他們的世界如此純潔無暇,他們無憂無慮,天真活潑,像極了童話中的小精靈。
中年男子透過車窗,默默地注視著,他目光閃動中,下了車。
「寶貝兒們,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吃飯嗎?」他站在柵欄邊上,和煦的笑著,沖著院內招了招手。
孩子們玩兒的正歡,聽到這陌生的聲音,齊齊望了過去。
個子最高的男孩兒,似是膽子最大的一個,張口道:「我們還沒玩夠呢。」
「哎呀,你們小小年紀,這麼貪玩可不好,天這麼晚,遇到壞人怎麼辦,還好有叔叔在,叔叔這裡還有好吃的給你們。」
中年男子親切的笑道,回身到車上,熟稔的拎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大袋兒零食,看到孩子們露出驚喜的笑臉,他的笑容又擴大了一分。
眼看中年男子就要進入院中,其中一個小女孩稚氣的大眼睛中露出了明顯的警惕,急忙怯怯的叫道:「媽媽不讓靠近陌生人。」
中年男子也不意外,表情越發真摯,笑道:「哈哈,你媽媽說得對,但叔叔是好人,叔叔可以陪你們玩,做你們的朋友,你媽媽沒告訴你不可以靠近朋友吧?」
小女孩歪著腦袋想了想,搖了搖頭,一聲不吭了。
小孩子嘛,思想就是單純。
中年男子見再無障礙,他眼中帶著笑意走了過去,親切的揉了揉他們每個人的腦袋,又把袋中的零食一袋袋的塞給他們。
孩子們彼此望了望,眼神也都變得乖巧了。
中年男子很滿意,立刻趁熱打鐵,勸道:「你們不冷嗎,要不你們到叔叔的車上去吃,叔叔還能送你們回家。」
「哼,叔叔騙人,叔叔說過要陪我們玩的。」個子最高的男孩瞪大了眼睛。
看到其他孩子也鼓起了小腮幫子,中年男子跺了跺腳,又朝手中哈了口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開口道:「可是叔叔穿的少,都快凍死了。」
「玩起來就熱和了。」
「那……好吧,不過這天可黑了,你們要答應叔叔,再玩一會兒就要跟著叔叔上車。」
見孩子們點頭,中年男子也就妥協了,反正不在乎這一會兒。
「我們玩什麼?」中年男子融入其中,一副興緻盎然的樣子。
「鬼抓人,我們手心手背,留下的人當鬼。」
孩子們隨即拉著中年男子圍成一圈,口中喊著手心手背,做著準備。
隨著孩子們的話音落,周圍一圈手背,中年男子故意伸出了手心。
當鬼的話,也能快點兒哄過這些小東西,儘早結束。
他這樣想著,卻沒看到孩子們眼中閃動的詭異幽光。
「好了,叔叔是鬼,叔叔要抓人嘍。」中年男子笑著摩拳擦掌。
「叔叔當鬼,叔叔耍賴,叔叔這樣可不是鬼喲。」個子最高的小男孩露出了笑容,聲音透著空寂。
「那要……怎麼當鬼?」中年男子望著小男孩,疑惑的撓著腦袋。
「像這樣……」
昏暗的天色,白雪仍舊映出微弱的光輝,這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男孩兒,眼睛天真的眨著,嘴裡帶著笑容,他雙手放在自己粉嫩的臉頰上,猛然間,狠狠的撕扯下去,那張臉瞬間支離破碎,鮮血飛濺,露出其內慘白的骷髏頭骨。
「啊……啊……」中年男子無聲的慘叫著,嚇得癱倒在地。
就在他目瞪口呆中,這詭異駭人的一幕仍在繼續。
眼眶中只剩下兩顆鮮紅的眼球,那眼神褪去天真,變得邪祟而貪婪,原本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延伸中化為一顆顆尖銳的獠牙,濃稠的涎水也隨之流淌而下。
「叔叔,你是鬼,你也這樣哦……」
隨著獠牙大口的張合,森然刺耳的話音落下,其餘四個孩子也褪去人皮,它們像是早就按捺不住,掙扎中嘶吼著鑽了出來,那一張張稚嫩的小臉扭曲中破碎。
碩大的耳朵,漆黑溜圓的眼睛,尖尖的嘴巴,那覆蓋滿身的漆黑毛髮,這赫然是四隻碩大的老鼠。
它們尖嘯中興奮的撲去,在中年男子極度驚恐的眼神與慘烈的嚎叫中,將他殘忍的撕碎啃噬,只剩一副躺在鮮血中的骨架。
……
這是一間窄小而幽寂的畫室。
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畫板前,佝僂著身子,就連握筆的手,也是顫顫巍巍的。
可當這筆一旦落在畫板上,便是穩重如山,飄逸如風。
隨著筆尖急速勾勒,老者眼中的痴狂如同瘋魔,眼眶中卻在不知不覺流下鮮紅的血淚,那血色淚滴帶著他不曾注意的情緒滑落而下。
他所有心神都沉浸在畫板之上,他口中兀自喃喃。
「藝術……這是我追求一生……最完美的藝術,這是妙到巔峰的作品。」
「就是這樣,哈哈……哈哈哈……」
想到絕妙之處,他面部猙獰,癲狂的大笑。
而這畫室四壁,還掛著一幅幅令人眼花繚亂的已經完成的作品。
那些作品無不是畫風詭異至極,油彩扭曲中偏偏又透出極強的真實感。
似人非人似物非物,抽象中卻又好似無比寫實,就彷彿畫中那一個個奇特之物就存在於這天地之間。
這其中一副,恰恰畫著一具矮小的骷髏與四隻碩大的老鼠……
鍾寧雖然不怕冷,但也隨著換季穿著了一套厚實些的衣服,現在的他,臃腫不少,給人的感覺,不但只是呆傻,還有著濃重的土氣。
他在一幅畫前站了半晌,一旁的服務人員臉色有些糾結,也不知這樣個人透過那厚厚的眼鏡片,到底能欣賞到什麼。
又過了許久,鍾寧才轉身,輕緩的出了畫廊,不過那些服務人員的議論也沒逃過他耳朵。
「一看就在那裝腔作勢。」
「那幅可是名家穆桂生的遺作,意境高深著呢,就是一般懂畫的行家都看不懂。」
鍾寧沒有理睬,望著那漫天的飄雪,目光有著思索。
「既然痴意成就的真戾,不管是否有恨,恨意消否,對其來說,無關緊要,藝術……還真是造就了一隻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