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記性
很顯然,慕言春的記性還是挺不錯的,至少誰欠了她幾回帳,誰讓她吃了幾回虧,上輩子她活了那麼些年,到死都記得清清楚楚。
鶯兒乞求上天保佑慕言春不要記起江姨娘的這個祈願,怕是要落空了。
落空是落空,慕言春前往江氏院里已成定局,不過中途卻發生了一些小波折,令慕言春極感興趣的小波折。
便是慕芩雪又將八哥兒叫了過去,問她最近探得慕言春什麼消息。
慕言春原以為,經過江氏那一遭事情之後,她便不會再信任八哥兒,再不會叫她過去了呢!還是她太傻太天真了啊!
慕言春思了又想,原打算叫八哥兒唬她一唬,將她誑一回算了,可是靈光一閃,慕溫茂這事兒便從她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圈圈。
她當即改了主意,「八哥兒,你就去同大小姐說,二小姐今日傍晚要去探望四姨娘。」
要想魚兒上鉤,自然要撒下一個誘餌,只有讓她吞到了好處,下一回咬餌時,她才會更加毫不猶豫。
慕言春當日便悠悠哉哉用了晚膳,又到老祖宗院里耍了好一會兒,路上還碰見了慕芩香,纏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方心滿意足回了自個兒院里,換了衣裳往江氏院里出發。
其實江氏這條路上倒是格外別緻生動,小橋流水,落花煙柳,有著別樣風采。
若是江氏不是她的敵人,其實她倒是挺樂意同她探討一番的,譬如這景緻陳設之類的,她對此一向很有興趣。
只可惜這番願望,此生怕是無緣了。
慕言春望著眼前那牌匾,還在不久前,這裡門庭若市,有不少丫鬟婆子來往其中,今日一見,卻與往日分外不同了。整個院子裡頭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數日前博陵落了幾場雨,江氏院門前兒的石階上都開始生起了些許苔痕。她原以為此處至少還留有人看守,不至於冷清如斯,卻是她料錯了。
仔細一想也是常情,底下人誰不想到個好去處找個油水足的地方,這兒雖有看管,可那些人一連數月守在此處,又沒甚人往來,連個打賞都撈不著,日間又沒人時時盯著,自然是跑到僻靜處自個兒快活去了。
若是別處,有沒有下人這麼玩忽職守慕言春是不曉得,只是靖安侯府一貫風氣如此,她是極清楚的。
這門上好歹還上了鎖,從裡頭多半打不開,從外頭更是難以破壞。幸而她有些先見之明,想著興許會遇上此般情景,方提早做了準備。
「鶯兒,開門。」
鶯兒愁著眉眼,心中十萬分不情願自家小姐進這院門,可又不得不拿出鑰匙,開了這門,著實是異常煎熬。
「咔噠」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鶯兒推開大門,那門已許久未曾清理過了,很是落了不少灰塵,再加上前段時間綿延密雨,被污得不成樣子。
她忍著糾結的情緒拿出手帕擦著手心,唯恐這東西髒了小姐的衣裙,連忙吩咐後頭丫鬟仔細著護著小姐,皺著眉頭對慕言春道:「小姐,咱們還是下回再來吧!這院里怎的這樣不幹凈?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們也真是膽大包天,侯爺雖禁著江姨娘外出,可她畢竟是姨娘,日間清理之事怎麼樣都是少不了的,她們竟敢這般偷懶!」
「許是以為江姨娘犯了什麼事觸了侯爺眉頭,今後再也放不出來了,她們才敢這般放肆吧?再者,此處位置偏僻,來往一趟不怎麼容易,從前江氏得勢時自然怎麼都好說,如今她失了老祖宗青眼,又被侯爺丟在院子里,她們自然不願意過來。這種事情,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再加上又沒人為此事將她們罰一罰,她們自然就更放肆了……」
慕言春踏足走了進去,輕語道,「此處是不怎麼乾淨,但也不至於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咱們進去吧。這一回……怕是咱們見她的最後一次機會了。今後,必不會再有了。」
鶯兒疑惑想了好一會兒,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小姐會說今後再也沒有機會,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又不敢開口去問,只能悶進肚子里了。
慕言春進了江氏院子,裡邊倒是比外頭乾淨不少,江氏一向是個自矜清高之人,多半是受不住自個兒的院子髒亂潦敗的,她向來擅長此道,也將這個院子打理得極好。
「你們到外頭候著,我一個人進去。」
慕言春淡然地看著那扇房門,顯得平靜而祥和,便好似依舊如往常一般,是受了江氏邀請才來的。
「小姐,您一個人進去實在是……」太危險了!
鶯兒一席話尚未說完,便見小姐擺了擺手,已經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下一刻她便將房門一緊,嚴絲合縫地關上,即便鶯兒想偷窺也沒有法子。
江氏房裡依舊同從前一般無二,甚至連桌上的花卉也十分嬌艷明麗,僅僅從這一隅之處,也足以讓她窺得江氏幾分心境了。
——她尚未死心。
江氏仍然認為,自己還有翻身的餘地。
慕言春手指從珍珠簾上劃過,帶起細碎的叮咚響聲,極其微弱,比她的腳步聲都還要微弱。
房裡實在是太過寂靜了,彷彿沒有半個活人,她將步伐放得很輕,走得十分緩慢,路過花架后,才看到了斜躺在榻上,緊閉著雙目的江氏。
看她呼吸起伏緩慢綿長,想必這一覺睡得很好。
其實慕言春十分羨慕她這樣的人,無論從前做過什麼,都無法對她的生活產生絲毫影響,依舊該吃吃該喝喝,淡定如常。
她如今將這項技藝練得已經十分不錯了,可偶爾憶起自己做過的那一樁樁一件件害人的事,依舊會難以入眠,輾轉反側沉默良久。
有些時候,人的冷酷與無情,十分需要天賦。
慕言春走近江氏,她像是察覺了似的,眉頭微微皺起,模樣看上去十分不好,像是做了噩夢似的,一雙眼猛然睜開,直直地望向虛空,眼中晦暗沒有一絲光亮。
過了許久,那雙眼才漸漸變得溫柔又柔和,如從前一般,望向慕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