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克親
這一法會便好似那天上的大雁,人人都想往上頭敲上一棒子,讓它勞燕分個飛,掛個東南枝。
歪眼和尚一場經講完,眾人俱像是剛從一場驚夢中醒來,朦朧著眼看看四周,然後茫然地跟著鼓掌。
將一場法會辦至如此凄涼之境,歪眼和尚這「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一番經歷,也算是叫她為數不多的時光中多了一筆談資,還算划得來。
許是曉得自己幾斤幾兩,亦或者是沒眼再看下面人的表情,那和尚講完這一場,便一派雲淡風輕地自個兒下去了,慕博庸還上去迎了迎,跟那和尚道幾句佛法了得。
若是將人講到雲里霧裡便算是一宗大師的話,慕言春覷著慕博庸面上迷惘神色,覺得和尚真乃大師。
這一法會辦得不如何,不過後頭洗塵宴辦得卻格外精彩紛呈。
這接風洗塵本來應是在和尚來的頭一日辦的,只是頭一日這個時辰慕博庸正為這和尚發火呢,那一砸箱子二拍桌的氣勢比這宴會還帶勁兒,便沒人再敢提為高僧接風洗塵了,這一連數日的,侯爺沒甚表示,府里人便都自覺地不記得了。
慕言春坐在軟墊上捏著茶杯,前頭架著檯子唱著戲,正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兩相私會的戲,若是一個正經和尚在此,看著這戲檯子鐵定拂袖而去。
而一清那個歪眼和尚看得很是帶勁。
帶勁之餘,還不忘跟慕博庸閑閑應付幾句。
等慕博庸問起羅氏身子胎相,再等江氏咳上兩聲后,他方慢悠悠回神,一臉正經將慕博庸望著,呆愣了兩刻,皺起一張憂愁的眉,整張臉丑得跟著菊花褶子似的,為難道:「這……怕是不好說,不好說……」
「怎的個不好說?」
慕博庸原對這和尚便有極大不滿,若不是為了顧全府中顏面,早將他趕了出去。
往常其他高僧來這府里,俱道這府中有福澤之氣。前陣子他還得了白鹿,更有幸贈與七皇子呈給了聖上,如今卻換來這和尚一句「不好說」?
他倒要看看是怎麼個「不好說」法兒,若有半句胡話,他必要嵐山寺給個交代不可。
歪眼和尚面露難色,一派慈悲表情,道:「我觀這府上福澤綿延、氣象清直,實乃福瑞之兆……」
慕博庸眉目和緩,擺了擺袖子,還算是有些見識。
歪眼和尚又雙手合十道:「……只是祥瑞之下必伏穢邪,這也是貴胄高府極尋常的事,並無太大不妥。然我觀您府中小姐面相,卻發現其中那一位命格太硬……」
唷……這句似懸非懸留得妙極。
慕言春在下座靜靜聽著,瞧著他天花亂墜地跟慕博庸胡吹,竟意外地覺得他講得尚有幾分道理。
如果沒有心中那閃閃現現的一絲自己即將倒霉的預感,想必她此刻會更加痛快。
尋常人聽見那懸懸一句話,多半會忍不住接著追問,慕博庸不似慕言春這等非常人,自然接著問了,「你說的是哪個?」
有了接茬兒的,後頭的故事便好繼續了,那歪眼和尚擺出一張慈悲嘴臉,眼皮也不眨地將慕言春推入火坑,道:「便是您府上的二小姐。」
又唯恐將她推入火坑還燒不死她,不放心地又給她砍上一刀,道:「我聽聞二小姐母親剛去大約半年,想必如今心中依舊憂切,此話實不該言,只是我又聽聞府中姨娘胎相不穩,日夜思慮,實在是不得不說,這事真真是……真真是叫人為難。」
得!這一齣戲算是給他唱全了。
紅臉白臉都讓他們給做了,教她這被坑害的反倒沒甚發揮的機會了。
慕言春幾欲吐血,又被八哥兒捏了把袖子,給生生咽了回來。
順便拉住八哥兒即刻將要飛身上去抽那和尚一頓的爪子,將她穩下來,低聲憂嘆。
當真是造孽啊!
自己上輩子到底是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
自己悄摸摸地準備坑個人,麻袋準備好了,繩子也準備好了,連刀都備好了,卻悲催地在半道上反被自個兒要害的給劫了?
這……這話可怎麼說呢!
她想著自己是不是得摔個杯子表示表示,便見慕博庸鐵著一張臉將杯子狠狠摔了出去,許是顧及著這和尚好歹是個嵐山寺的和尚,才將那杯子險險從歪眼和尚脖頸出摔了出去,沒砸著他腦袋。
饒是這般,還是叫杯中物給那和尚燙得不輕。
他面上還沾著幾片茶葉子,很是喜感,可此刻沒一個人敢噴出一聲笑,周圍人俱都裝作聾子,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齊整憂傷模樣。
歪眼和尚不曉得慕博庸總是不知什麼時候小小爆發一下的這不良習慣,估計是被嚇著了,手抬上去將茶葉子撈下去一半,又悻悻垂下了手,強裝得道高僧模樣。
慕博庸手指著歪眼和尚發抖,一腳將旁邊無辜的趙管事狠狠揣了個輪空翻,又轉頭朝和尚罵道:「本侯不知給了你什麼臉面,竟敢當著我滿府說這等胡話!!我府中小姐俱是如花似玉、性情柔順的好人兒,哪輪得到你這般信口雌黃?」
又看一眼呆立一旁的張申,滿目寒冰道:「還不將人給我帶下去!」
歪眼和尚似還沒對周圍的變動緩過神來,可憐他一向處在嵐山寺那一群老好人中,作威作福慣了,對靖安侯府這翻臉不認人的本事竟還沒來得及十分了解,便又被慕博庸破口罵了一句,「就憑你這勞什子的假和尚,也敢在我府上放肆。今日我便將你送回嵐山寺,若我在府外聽聞半點此般風聲,便將你拿去官府!你可明白了?」
那和尚能明白個什麼?他背地裡害人的本事當屬一流,可從未有過當著人面兒害人的本事,此刻被這大陣仗一唬,身子當即軟了半截。
那江氏的銀子素來燙手,便是這般好拿的?
慕博庸瞧著和尚愣愣點頭,方差人將他送下去。
江氏低聲安慰他,冷冷望了慕言春一眼。
慕博庸表現得好似那和尚便是個特意騙錢混吃混喝的,便真是不信他的話了么?
非也。
他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只因他信極了和尚的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