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不似
那春香夫人裝模作樣地從眼角擠出幾滴淚來,「日後二小姐怕是就要麻煩江夫人照顧了罷?所幸江夫人是個仁善人兒,若是像別個府上的那些刻薄姨娘,二小姐的日子可就真真難熬咯!」
春香夫人自然知道慕言春是誰,這博陵最清貴的世家便是靖安侯府,這侯府唯一的嫡千金必然是人人都會關注一二的,更別說這些消息靈通的商戶。
若是以往見了這小姐,她自是巴結都來不及,即便是這千金小姐在她臉上吐上一口唾沫,她也會笑著千恩萬謝地領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啊,曾經的嫡系千金天之驕女,如今也不過是個敗落的鳳凰罷了,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沒了母家蔭蔽的她,據說在侯府又極不受慕侯爺寵愛,日後還有什麼活頭可言。
若她有個好相貌,今後能嫁個顯赫人家,她也依舊會腆著臉萬般討好,只可惜這嫡千金生得這般喪氣模樣,只怕嫁了夫家今後日子也不會好過……這樣一個爛泥般的小姐,如何還能配得上「千金」這個稱呼?
她怕什麼?
聽這商婦一席話,慕幼萱當即愣住了,從前她見過的那些人,見了二姐莫不俯首討好,她也仗著慕言春,在她背後狐假虎威了好多年,這是頭一遭……有人敢當面這麼不給慕言春面子。
「你……你放肆!」
慕幼萱這一聲說得十分沒有底氣。
她心頭微微鬆動,隱隱察覺了什麼,她隱約覺得,自己認識的這個二姐姐再不是從前的那個姐姐了。
春香夫人瞧著這年輕小姐的心虛模樣,心裡不屑冷笑,朗聲道:「這位小姐說話可真有趣,我放肆什麼了?咱們就算拿到官府去說,我也是不怕的!」
她雖然忌憚靖安侯府,可這區區兩三個小姐還是不放在她眼裡的。
靖安侯府,清貴人家,清貴清貴……便是清貧勛貴,勛貴也是人啊,他再清高也需要吃穿用度啊,既需吃穿,那就必須要用到銀子啊!
她之所以對這勛貴世家如此媚顏討好,是因為在這勛貴身上最有商機可尋,不過是互惠互利而已。
那些世家貴族瞧不起他們這些買賣貿易討生活的人,她還真就瞧不上這些連錦絲紗都用不上,身上沒半點貴重首飾,出門瘦馬小車的清貧勛貴呢!
嗤!明明身上有著官位,卻愣是將自己活成這副樣子,那些個氣節玩意兒能換成銀子么?
春香夫人想起那些所謂勛貴便覺得鄙夷,正暗自腹誹著,便聽見那久未出聲的侯府千金笑了一聲。
猛一抬頭,便見那貌不驚人的嫡小姐揚唇輕笑,「我從前未曾見過這等刁民,只看父親書里提過,沒成想今日竟見得真真切切!」
春香夫人聞言當即勃然變色,就要發怒,便見那嫡小姐面色驀然一冷,滿目威嚴,「我慕言春再如何也是靖安侯府嫡系後代,亦是鎮國公府老太君的外孫女兒,你今日辱我母親一句,便是冒犯鎮國公府一分,便是欺辱靖安侯府門楣!」
「我靖安侯府如今雖不比從前車馬往來,可在朝在野從未有人敢如此冒犯,你自覺在官府我治不了你,是以為你打點官府上下我便奈你不可了么?」
這一番話說得極勁嚴厲,沒人敢懷疑慕言春此話只是嚇唬人而已。
那商婦嘴唇哆嗦了片刻,強打起精神道:「我……你……你在說什麼胡話!!我何時冒犯了靖安侯府,又何時辱了……」
驀然憶起方才自己得意忘形之時的那句放肆失言之語,她整張臉頓時變得煞白,頭上冷汗涔涔。
慕言春雙目生寒,「如今想起來了?」
又冷冷道:「富貴錢莊的大太太,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排場!今日咱們去官府看看,看你的富貴錢莊能不能救你分毫?」
站在一側的慕幼萱頭一遭見到這樣的二姐,竟叫她覺得這般陌生,這般……可怕。
想起自己從前在她背後編排她的那些話,慕幼萱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一看到這副場面,江氏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各自打了幾句圓場,又對慕言春說:「二小姐,這春香夫人一時食言固然不該,不過如今咱們正在趕往嵐山寺的路上,此行前去一是求靖安侯府平安昌順,二則是在佛前祈禱大夫人此去安好。」
「若是為了此事折回去固然解氣,但大夫人在天之靈,見二小姐竟為此事擱置行程,少不得還是要傷心的。」江氏面容柔和慈悲,如此的溫柔嫻靜,「夫人在世時如此疼愛小姐,必不願見到小姐為此事動怒傷心,您說是不是?」
慕言春冷冷看了江氏一眼,剛才這商戶欺辱於她的時候江氏默不作聲,此時便曉得出頭了?
還拿母親說事,若是真教訓了這商婦,她便是不忠不孝,愧對於母親的無私厚愛了不成?
慕言春眉眼微斂,冷冷看了商婦一眼,道:「既然今日江姨娘為你求情,我便放你一馬。你們富貴錢莊四個字……我可是仔仔細細記在了腦子裡。你放心,我記性一向很好,不會那麼容易忘記的!」
她原以為江氏對她那般溫和態度是打算循序漸進,慢慢讓她放鬆警惕,然後給她致命一擊。如同前世那般,利用自己吸引羅氏注意。
原來,她早已另做打算了么?
這商婦的出現無論是算計還是巧遇,看來都是她試探自己的一步棋。
那春香夫人聽慕言春最開頭像是要放過自己的樣子,一瞬間渾身的肥肉都軟了下來,沒成想,慕言春下一句便叫她體會到了什麼是從天堂掉到地獄,令她悚然而驚,直到最後望著慕言春的表情都是一副害怕恐懼的模樣。
江氏微笑著和慕言春說了幾句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她的這番舉動,又好像對她的反應毫不在意。
一群人靜在涼亭里,或坐或立,俱都保持著萬般寂靜。
許久,慕芷柔才像是終於忍受不住這種氛圍,輕聲問:「為何咱們現在要等在此處,不提早出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