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沉香
她正愁找不出突破口將八哥兒救出來,羅氏就正好將這麼一個機會送到了她跟前兒。
她若是不一口吞了,也對不住沉香這些日子在湘君院所受的委屈啊。
慕言春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捧著杯熱茶坐在暗間靠椅上,等了不過片刻功夫,那刻意打扮得光鮮靚麗的丫鬟才慢吞吞踱步進來,神情中帶著一絲踟躕與猶豫,瞧著潤德綢庄內擺布著的良錦美緞,一副幾乎瞧花了眼的模樣,卻又擺出一副傲然神情,似乎看慣了這些似的。
說起來,慕言春記得前世這丫鬟爬上慕博庸的床之前,羅氏一直待她極好。之所以記得這麼樁小事,實在是當初這丫鬟得盡羅氏寵愛,又是一副媚上欺下的刻薄性子,瞧著羅氏痛恨慕言春,為討好自家主子對慕言春極盡惡毒之事,實在讓她印象深刻,想不記得都難。
沒料到轉了一個輪迴,還沒輪到她出手,這丫鬟便遭了羅氏冷落,湘君院的丫鬟奴才最得媚上討好之精髓,瞧著羅氏厭棄她,還沒等主子開口,便個個開始對付她。她當年如何欺辱別的丫鬟的,如今旁人十倍報復於她。雖說是惡有惡報,可慕言春總覺得,這丫鬟的命運變故,似乎跟自己牽著絲絲縷縷的聯繫。
莫不是因著自己的改變,所以才連著這丫鬟的命運一齊變化了?慕言春從前修了幾年佛,可對著這些命理之說,依舊是猜不透,也看不清。
估摸著時間差不離,慕言春才不聲不響地從暗間里走了出來,繞過迴廊走到內間,在門口站了一會子,才抱了一個手爐叫畫眉掀開帘子走了出來。
沉香瞧著這綢庄四方掛著的羅綾美錦,兩顆眼珠子幾乎轉不過來。她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攢夠了那些銀子付了定金,可看看這周遭掛著的,最便宜的一匹綾羅也比她定的那件大紅的衣裳料子精細得多。若不是最近在二夫人房裡實在熬不過,她是絕不會動這樣的心思的。
再不濟,也會再等上兩年,等二夫人年紀大些再說。
如今貿貿然動了手,又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她心裡也是打著鼓。
可是沒辦法啊,沉香一想起這幾天在湘君院里的日子,就覺得像是活在那些佛經里說的修羅境里一般,一日都活不下去。
在這綢庄挑著料子的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小姐夫人,沉香雖將自己打扮得富貴靚麗,可站在那些人中間,總覺得心裡不得勁兒,時而看看衣裳,時而看看鞋子,就好像自己穿的不是華服,而是鄉下粗鄙婦人的素衣一般。
她一面羨慕著那些小姐的精緻服飾,一面注意著那些管事小廝。從剛才起她就注意到那些小廝已經拿了好多匹錦綢進了內間,她瞧著那些天價一般的綢緞流水一般進去,暗自嘀咕著不知又是哪家的敗家小姐,又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人?
她想著要不等管事將衣裳送了來之後去後邊的車棚看看,能買得起這些的必是有著族徽的人家,往馬車上一瞧便知分曉。
沉香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帘子那兒轉,接過了管事送來的衣裳,還是有些不死心地往裡瞧了瞧,便看見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掀開帘子,一個穿著得體的丫鬟抬著步子走了出來。沉香當頭一愣,更仔細地往後瞧,便看見一個姿色不顯、面容平常的貴族小姐走了出來。
——正是慕言春、畫眉主僕二人。後面還跟著幾個小廝外加一個管事,抬著十幾匹上好的綢緞。
沉香一時之間怔住了,她常聽二夫人說起慕言春,只曉得這二小姐死了親娘,又不討侯爺喜歡,怕是好日子到頭了,卻沒想起來這二小姐還是靖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吃穿用度不比旁人,連手頭的花費也比其他的小姐好上不止一籌。
她心中既悔又喜,悔的是平日里眼珠子昏濁,竟沒瞧出這麼一尊大佛,將她得罪了一番;喜的是幸而得罪得不深,還有描補的機會。因而眼睛愈發透亮,顧不得有旁人在,疾步走到慕言春身側,笑盈盈地喊了一聲,「二小姐,好巧啊!您今兒怎麼得了功夫親自來府外跑一趟呢,這等小事,吩咐咱們下人便是了,哪能勞動您親自過來呢!」
慕言春挑了挑眉,竟沒料到這丫鬟這麼放得下臉面,難為她平日里一副自傲模樣,這也實在是種本事。她「嗯」了一聲,沒甚反應。
沉香臉上一熱,瞧著後邊小廝看她時一臉異色心底有些發臊,可一琢磨二小姐手頭的那些花費,那勞什子臉面便全被她拋到腦後,對著慕言春更加殷勤了。
對付沉香這等人最不能寬容,須得先緊后松、再緊再松,你若是一開始便對她好聲好語溫柔和煦,她反而瞧不上你,對著你蹬鼻子上臉,因而慕言春決定先將她晾一晾。
故而後頭跟沉香說話也不甚上心,有意讓她吃吃苦頭。
一行人走走停停,竟也花費了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
再說湘君院里,慕芩雪瞧著近些日子那沉香在府中吃了好幾回暗虧,又不曉得羅氏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於是便去問了一問,沒料到居然還是為了江氏那鐲子。
她心裡不免有些埋怨母親,竟然為了這麼樁小事兒跟個奴兒置氣,實在是有失體統,可她又不好怎麼說,只能暗暗提點羅氏,「母親,咱們這院子里的丫鬟,十個中有七個想著能做主子,可真正能在這府中得父親寵愛的卻只有寥寥幾人,不過是一個丫鬟,為了區區一個玩物兒失了教養風度,實在不妥當。」
哪裡僅僅不妥當三字足以形容的,她耗費心思樹立的親和形象,母親只是教訓一個奴兒便耗了大半,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日後哪個奴才敢投靠咱們?您怎麼不動動腦子想想?
羅氏聽了慕芩雪這話心裡有一絲不爽快,彷彿自己就是那不聽話的學生,而慕芩雪是那教導禮儀的嬤嬤一般。明明同樣是自個兒肚子里出來的,羅氏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能生出香兒這般的貼心小棉襖,可她生出的大女兒卻是這副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