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管家
慕言春朝慕芩雪走去,距離三步之遠時頓住步伐,朝上座盈盈一拜,「問老祖宗安。」又轉向慕博庸彎腰行禮,「見過父親,女兒來遲了,請父親不要怪罪。」
「無礙。」本來就沒到宴會開始的時辰,何談什麼怪罪不怪罪。
慕博庸看著慕言春素凈的打扮,微微皺了皺眉,終於還是開口,「女孩子家家的……還是要多打扮打扮的好,咱們清貴人家固然講究清雅,但打扮成這般終究有失身份,若是被人拿作與平民比較,豈不也是丟了你母親的顏面?」
慕言春微微頷首,低聲答應:「是,女兒知道了。」
「嗯。」看到慕言春這般溫順,慕博庸終於滿意了。
「父親……」
慕博庸正覺得她一直站在原地有些奇怪,就看見慕言春微微凝眉,小心翼翼地問:「父親,不知是不是女兒來遲了的緣故……竟找不到坐下的位置了。」
周圍空餘的位置都有了主,哪還有慕言春的座位。
又見她羞愧低頭,「前些日子女兒做了一些傻事,想是惹得父親不悅。女兒愚笨,本來也打算呆在漱蘭院,不欲再惹父親動怒,只是女兒久不見親人,心中挂念……想來,想來那些僕役也是覺得女兒不會來參加這次宴會,所以才沒有準備吧。請父親不要怪罪他們……」說著,眼神微黯,竟泛起瀅瀅淚光。
每每參加這等宴會,若是慕言春不在的時候,總是慕芩雪代替慕言春的位置。又因為慕芩雪生得極美,常常能聽得他人讚譽,令慕博庸頗有顏面,故而慕博庸其實更願意帶著慕芩雪出席宴會,因此對於慕芩雪頂替了慕言春的位置,他總是故意視而不見。
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慕芩雪的出格舉動,頗以為自然。
直到如今慕言春一番「肺腑之言」,才令他恍然覺悟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可慕芩雪坐在那兒是他默認的,如今再叫她離座亦實在不妥,他作為一家之主,總得顧及自己的顏面。
方才聽過慕言春的話,慕博庸心中也頗受震動,她這女兒一向內斂愚訥,今日竟能說出這番話來,可想而知她心中凄苦。再想想這些年來對她的忽視,慕博庸心中也罕見地起了一絲愧疚之情。
再者,她好歹也是府中的嫡女,若是今日真叫她大姐當著她的面兒坐穩了這個位置,再加上唐氏一死,她再無靠山,恐怕連府中的那些小丫鬟也會當著她的面兒給她白眼。
這該如何是好?
慕博庸心中難以抉擇,一面是自己的顏面,一面是慕言春在府中的地位,正當他猶豫之時,老祖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春丫頭,過來奶奶這邊……」老人細聲細氣地叫慕言春過去,一副和藹面容上掛著溫煦的笑,一頭銀絲更顯得她好似神仙人物。
老祖宗今年八十又六,年輕時是個極標緻的美人,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苦,年輕時處事就不怎麼分明,年紀大了為人就更是糊塗,只隨自己的喜好辦事。
今日慕言春一番話說得她心軟得一塌糊塗,她才頭一遭又心疼又稀奇地親近起這個嫡生孫女來。至於慕芩雪,她生得又美、為人又極孝順,她怎麼捨得讓慕芩雪受委屈,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個座位,慕言春讓給慕芩雪又有什麼干係?
慕言春坐到老人身側,老祖宗這才眯起一雙昏花的眼,細細打量起她來,邊看邊搖頭。
分明五官生得極端正,可粗糙的肌膚和暗黃的膚色卻將這份端正毀得一塌糊塗,再加上兩頰黯淡的斑點,也頂多算是中等姿色。這不怎麼出彩的面容,令老祖宗好不容易對她生起的憐惜都消解了三分,態度也不像最開始那般熱切了。
「春丫頭,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失去了最開始的新奇感受,老祖宗也不怎麼樂意搭理慕言春了,想著正好有一樁小事兒跟她有關,在這兒跟她說了也好,於是提起了心思又多問了她幾句。
慕言春見老祖宗神色怏怏的,想是有些疲了,於是輕聲回答:「孫女用了葯,如今身子好多了,煩勞老祖宗掛心,孫女真是受不得。」
「唉……畢竟是受了大病的,不該這般輕視對待,該養病的時候還是要好好養,如今年輕時不掛在心上,以後老了老了……各種毛病可就出來了,你說是不是?」老祖宗似乎並不在意慕言春的回答,只是循循善誘地跟她說著話。
聽著老祖宗的話頭兒,慕言春這才摸清了老祖宗的言外之意,她心底一涼,裝傻充愣道:「的確如此,不過孫女已經看過了大夫,大夫說孫女兒身子已經大好了,老祖宗您就放心吧,今後孫女依舊會好好調理自己的身子的。」
老祖宗一愣,沒想過慕言春會這麼回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愣了半晌,才說:「說起來,春丫頭你如今也十六了吧。是該修身養性的年紀了,我看楊家的大丫頭才比你大一歲,都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了,這啊都是菩薩的功勞。我看你平日里不應該操心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專心讀讀《女誡》等書,多跟姐妹們到寺里拜拜神佛才是……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咱老祖宗的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必不會有錯的。」
這一番話說的顛三倒四、毫無條理,慕言春聽了只是輕笑一聲,「老祖宗,孫女管家理事,哪裡是什麼雜七雜八地事情呢?俗語道,修身齊家,說的就是讀書與治家的重要性。老祖宗的話自然是不會錯的,可是也要看咱們當下如何去做啊。」
老祖宗哪裡知道什麼「修身齊家」的道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好心叫慕言春放棄管家權,卻被這不識好歹的丫頭給頂撞了!她就知道女人讀書不會有什麼好事兒!
當年唐氏如此,如今唐氏的女兒也是如此!
這樣想著,老祖宗臉色就徹底黑了下來,方才對慕言春生起的半分憐憫也化為了灰燼。
她也不想與慕言春拐彎抹角了,冷冷開口:「我就與你直說了,如今唐氏已去,叫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管家實在不成體統!我打算令你江姨娘代行主母的管家權,你明日午時之前便將那些鑰匙、賬簿等物交與你江姨娘!」
說完之後,老祖宗只覺得自己辦了一樁好事,對慕言春愈發不滿起來,「真是的!一個小孩子懂什麼管家的事務!都是瞎胡鬧!!!叫你交出鑰匙、賬簿是為了你好,還跟我耍心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