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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觸犯

  同連翩分別,從madinat回到棕櫚島的時候,穆薩已經等在了屋裡。


  門沒有關,我輕輕推開,看見他坐在黃昏橘紅的光線里,輪廓柔和,一邊等待,一邊安靜地翻看手中的雜誌,情緒一下子溫柔到脆弱。


  興許是今日觸碰了久未提及的傷口,我並未像往常那樣激動,整顆心都被一股近乎憂鬱的柔弱籠罩著。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自後面抱住他,臉貼著他背部的線條,靜靜呼吸著他的氣息。


  穆薩覺出我的動作,合上書頁,反過身摟住我,幾個動作便將我揉在懷中,用鼻尖摩擦著我的鼻尖,輕聲問道:「怎麼才回來?」


  「同連翩吃飯去了,吃完又聊了許久。」我吻了吻他的唇,說,「連翩說嘉軼下周末想去skidubai滑雪,想讓我們倆一起去玩。我念著你和嘉軼關係應該不錯,便先應下了,你願意去嗎?」


  穆薩點點頭:「當然,你有空,我都沒問題的。嘉軼給我當中文老師的時候很盡責的,多接觸下你的朋友,也好。」


  我微笑:「好,那就這麼定了。」說完伸手扶住穆薩的臉,腦海中倏然竄出連翩今日的話語,不禁認認真真地端詳起他的五官輪廓,輕輕撫摸,感受他的皮膚與骨骼,突然喃喃開口道,「要是我們能有個混血寶寶,一定長得非常漂亮。」


  「怎麼在想這個呢?」穆薩輕笑,凝視著我,柔情似水,「等我們結婚以後,會有的。」


  「那如果結婚之前不小心有了呢?」我下意識地問道,別有用心。


  穆薩捏了捏我的鼻子:「別瞎想,我們會注意安全的。」


  我勉強牽動了一下唇角,沒有勇氣再繼續追問下去,心中涌動著不為人知的悲哀。安全,從來不是百分之百的事,一個不小心的疏忽,便是不可挽回的過錯。可是,饒是心中如此,我還是展開笑靨,輕輕點了點頭,將我的手和唇蔓延在他的身上。


  穆薩原本是靜的,漸漸被我的撫碰點燃,眼中升起一小撮火焰,用身體再一次將我包裹,沒有縫隙。我的心中藏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這秘密令我懷著愧疚與苦澀,必須用更加澎湃的情緒去感受和配合穆薩。燙的皮膚,硬的器官,折磨的心,像是懲罰,又像是撫慰。我的氣息紊亂,思緒沉浮,睜開眼看他,靈魂與靈魂爭鬥著。我感到自己與他血肉相連,緊密無縫地契合在一起,一次比一次深刻的刺入,一次比一次猛烈的震顫,卻像是對舊生命的背叛,拷打著我的心。


  密密匝匝的汗水之中,眼角突然湧出一滴淚,戰慄到心尖,像是在胸口壓上了一塊巨石,深長且無奈。餘暉在雲朵之間沁蘊,透過窗戶上間或鑲嵌的深紅色玻璃,有一種碎裂剔透的質感。


  當初的事,已經過了這麼久,卻依然抓攫人心。我本以為這心緒不過是黃昏里的一段感傷,過了便散了,埋在心底,腐爛無聲。可後來才發現,這竟是一場鋪墊。


  又過了一個周,和連翩約好,我們一行四人出去滑雪。


  迪拜滑雪場(skidubai)是全球最大的室內滑雪場,在終年炎熱的阿聯酋,這裡的溫度始終控制在零攝氏度上下,無疑是沙漠中的一道瑰麗奇象。這裡是山地度假主題,一年四季都覆蓋著皚皚白雪,雪道在難度、高度和坡度上的變化多端,不輸於任何我見過的天然滑雪場。


  穆薩一直鍾愛運動,迪拜的各項運動設施都有嘗試,滑雪技術很好。而嘉軼生在黑龍江,冬天大雪紛飛,滑雪也是常有的事。他們倆的水平把我和連翩甩出一大截,遂去了高級雪道。而我們兩個女生並不熱衷刺激和冒險,就呆在緩和的初級坡道上慢慢練習,只在沙漠之中感受雪色,便能覺得滿足。


  遠遠望著穆薩和嘉軼前去高級雪道的身影,連翩嬉笑著捅了捅我的腰:「這麼看,他倆還挺配的呢,怪不得以前在阿萊茵,有人說穆薩看上嘉軼了呢。」


  我一個目光掃過去:「說什麼呢,要腐也不能腐你男朋友身上去啊。嘉軼要是知道你這麼想,肺都得氣炸。」


  「哈哈,別推脫,你是不樂意我這麼說穆薩吧。」她拿指尖俏皮地戳戳我的肩,笑道,「嘉軼聽了肯定不會生氣的,他為人純粹,不會為這些事動干戈,笑笑便過了。憨憨耿耿的,不會深想。」


  我瞧見她提起嘉軼時的幸福充沛,心也安定下來,附和說道:「也是,嘉軼憨耿,還重情,只要覺得情理上對,便不管不顧,一定要表達出來。若不是如此,他之前也不會等你這麼多年。」


  「是,我很幸運。以前,無論是比爾還是愛德華,我遇見什麼事都沒有傾訴的**,現在卻可以很放心地同嘉軼說,他也有耐心。」連翩臉上露出少見的赧然紅暈,在零度的空氣中,升騰起裊裊的溫暖。


  我們便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小心翼翼地滑著雪。由於技術比較渣,對於我們倆而言,運動並不是太重要的事。一個小時后,連翩覺得胃中空虛,我們便去了滑雪場的avalanche餐廳。


  avalanche餐廳位於雪場的坡道處,坐在窗邊,可以鳥瞰滑雪道,視覺效果非常好,雪道上的情景都盡收眼底。


  連翩眼尖,指給我看遠方的一處:「汐汐你瞧,那是不是穆薩和嘉軼?」


  穆薩今天穿著自己定製的滑雪服,顏色鮮亮,與租借的不同,很容易在人群之中認出來。我眯了眯眼,朝連翩指的方向一看,點頭道:「的確是他倆。」定定地再瞧了一會兒,「咦,他倆怎麼一動不動?我還想看看他們滑雪呢。」


  連翩咬了一口biya(一種噴洒了玫瑰露,混合有開心果的布丁,是特色的阿拉伯甜點),目光垂落到手邊的報紙上,一邊嚼一邊說:「大概是話語太過纏綿,忘記了滑雪。我就說他們倆戀戀不捨,必有基情。」


  我不可置否,目光仍緊緊盯著窗外,卻是越看越不對勁。


  「不對!」我拽了拽連翩的衣袖,「他們……好像吵起來了。」


  連翩差點被噎住,緩了緩神,這才將目光移向雪道。卻見這時,穆薩已經毅然拋下嘉軼,雙手用力划動雪桿,自顧自地從高高的雪坡上飛馳而下,火急火燎地奔去。


  「他在幹什麼?」連翩的手貼上玻璃,把臉貼近,「他怎麼不管嘉軼了?你男人平日脾氣都這麼火爆嗎?」


  「不會啊,他平時性格很好的。」我急急回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穆薩。高級滑道坡度大,障礙多,他看起來精力並不集中,這樣憤憤然地拚命飛馳,讓我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真是擔心什麼來什麼,穆薩的速度越來越快,在陡峭的雪道上不受控制,可他卻沒有收斂的意思,眼看著他就要馳出我的視野範圍,突然腳下不穩,繞過障礙物時,因為速度太快,沒有把握好弧度,整個人都栽倒下去,在雪道上滾了幾圈,跌出我的視野。


  「穆薩!」我驚叫一聲,不顧周圍投射而來的目光,急急忙忙跑出去聯繫雪場的安保人員。不多時,穆薩被兩個穿著工作制服的男人扶出來,腿應該是受了傷,不太靈便。其餘的,粗略一看,還瞧不清晰。


  我的心緊緊揪著,衝上前想要問問穆薩的情況。還未開口,便見他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睨了我一眼,額上也儘是汗珠,張了張蒼白的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暫且咽了下去。


  我以為他是疼得說不出話,也不忍心再問,自己便噤了聲,對著那兩位工作人員連連鞠躬:「麻煩你們了,謝謝謝謝!」


  其中一人擺擺手:「沒事,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你是他的朋友嗎?先跟我們一塊送他去醫院吧。」


  我往四周看了看,沒瞧見連翩和嘉軼的身影,也沒心思再等,連忙點頭,隨那兩名工作人員,將穆薩送去了醫院。


  整個路途中,穆薩沒有跟我說一句話,氣氛安靜得詭譎,滲著一股莫名的壓抑。他並沒有因為傷痛哼一聲,卻一直垂著頭,雙手交纏,攥得緊緊,像一頭沉默的困獸。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這個樣子,我突然覺得心虛。他和嘉軼到底為了什麼吵起來?又怎麼會精神渙散地跌倒?可我竟是不敢在此時問出任何。隱隱之中覺得,他騰騰生髮的寒氣,並不是針對別人,而是針對我。


  那兩位工作人員很負責,一直陪著我們在醫院做檢查,直到病房安排好,和穆薩協商好責任問題,才告辭離開。醫生說,穆薩摔倒受傷后,局部淤血,此外,腳部有一處輕微骨折,不需要手術,只是半個月內得多卧床休息,倒也沒有大礙。


  穆薩住的是單人病房,醫生交代好相關事宜后離開,寬敞安靜的病房內,便僅餘下我們兩個人。只是,平素里兩個人的安然溫馨,今日卻透著些沉冷的氣息。


  我輕輕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起身給穆薩倒了一杯溫水,遞到他面前,沉下思緒柔聲問:「你怎麼樣了?」


  他沒作聲,甚至連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沉默地將水杯推開,雖然他的唇已是顯而易見的蒼白乾澀。


  我愣了一下,看他固執的表情,沒再堅持,暫且將水放在一旁,坐在床邊,語氣輕快地繼續關懷道:「好好休息下,醫生說了,卧床半個月就好,別擔心。對了,你餓了沒?想吃什麼,我出去給你帶回來。」


  仍是沉默。


  沉默之中,我看見了穆薩額頭暴起的青筋,因為克制著情緒,身體微微顫抖。


  「是不是還很痛?」看著穆薩的樣子,我心疼得發緊,將手探進被子里,握住他的手,想要藉此傳遞予他溫厚的力量。他的手很涼,涼到骨頭裡,就算被我握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就那樣凜凜地僵怔著,似在與我相互對峙。


  我的心不由被刺痛了一下,他對我的抗拒,令我不知所措。


  「穆薩……」我低低喚著他的名字,顫聲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在餐廳,看到了你和嘉軼的爭吵,我不知道……」


  「你知道。」穆薩徑直打斷我的話,用沉冷無瀾的聲音。緩緩地,他終於抬起頭來看我,痛心、不解、怨懟、憤懣,種種情緒交織在他眼中。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陣陣發虛,卻還是嘴硬地問:「我……我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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