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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豁然

  我困惑地重複:“女士之夜?”


  “對,這是水上樂園專門為女人準備的夜晚。因為很多阿拉伯婦女平日不被允許去公共泳池,所以專門開辟了這樣的專場。”


  “是麽?”我苦笑,“我又不是阿拉伯婦女。”


  “這原本就是人人都可以去的,隻要是女的。”連翩扶住我的肩,輕聲說道,“汐汐,就當是去玩水,陪我去。”


  我看向連翩殷切而擔憂的目光,揉揉泛紅的眼。無論是出於放鬆的心態還是別的什麽,都沒有什麽推辭的理由。如果這樣能夠幫我想得更清楚,倒也能掃清困頓的神思。於是,我點點頭,默聲地應允下來。


  第二天,正午在潮膩的日光裏暈開,視線所及,皆是明晃晃的刺眼。


  穆薩來到酒店,帶工人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他在棕櫚島的私宅。站在別墅所配套的私人海灘邊,微醺的海風吹拂著我的耳根,卻沒有清爽的感覺。被太陽烘得暖洋洋的臉頰對比著冰冷依舊的手指,兩相格格不入。


  因著昨天的黑袍事件,我們兩個人都提不起興奮的情致,表麵上談笑風生,卻似乎總有什麽東西膈應在彼此之間,無從消解。他對我的忿忿還在,少言寡語,隱隱克製著情緒。


  “還在生我的氣?”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想要用溫柔化解這份壓迫,“我其實期待同居好久了,你也開心些,好嗎?”


  穆薩握住我的手指,微微攥緊:“Cece,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逼你?”


  我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要我一下子接受,太難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再問:“Cece,你想和我在一起嗎?”


  “當然。”我肯定地回答。


  他定定地看著我:“你早該知道,如果要走下去,你必須成為穆斯林。”


  “是,我知道,我可以入教,我甚至願意洗胃,這些都沒有關係。最初你說見父母的時候要穿黑袍,我雖然低落,但也跟著你進店了,覺得偶爾穿穿沒事。可是後來你轉過頭對我說,要我在平日裏也像那些黑袍女人一樣,要讓我適應這樣的生活,這讓我很難接受。”


  他茫然地看著我,皺起眉頭,悲戚地問:“穿黑袍,比洗胃更難嗎?”


  我點了點頭,輕聲細語地想要把心思同他解釋清楚:“對我來說,是這樣的。洗胃,隻是不過是形式上的東西,一個小手術就可以完成。但黑袍不一樣,我的社會交往、人際關係、生活方式,都會受到影響。在男人為主的石油行業,女人本來就少,穿黑袍的女人更是沒有。我的公司裏還有許多從前的中國留學生朋友,我的崗位周邊大多是男人,我如果穿上黑袍,今後又怎麽和同事自在地相處呢?”


  “如果不是你合約的限製和你的堅持,我原本就不希望你工作。”穆薩偏過頭,歎息道,“但是汐汐,你有必須工作兩年的合約,我尊重你,不會勉強你放棄工作。但是你到處去拋頭露麵,其實會讓我覺得有些難受。”


  他的話語讓我愣了一瞬,低頭沉吟。的確,阿聯酋本地女人,基本都是全職主婦,就算偶有工作的,也都是在無關痛癢的崗位,當然她們不需要工作,政府的福利就足夠富裕。而對於阿拉伯男人來說,讓妻子出去辛勞賺錢是一件很丟麵子的事。想想萊米絲,也是從來沒有工作過的。我這樣衝鋒陷陣在石油行業前沿的女人,在他們眼中著實難以想象。穆薩能如此,已是有所遷就。


  我默默地靜了下來,遲疑片刻,猶豫著說:“穆薩,相信我,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心中隻有你。但是,我畢竟需要在工作中與人通暢地交流,對不對?”


  聽了這句答語,他的身體微微一僵,靜靜地看了我兩秒,歎息道:“Cece,你依然沒有明白最根本的原因,隻將這看成了一種束縛的形式。”他再次深深歎息,咽了咽嗓子,啞著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留在安拉身邊。”


  空氣中穿梭著溫暖與清冷間隔的氣流,他話語中的挫敗和絕望讓我無措。愣在原地,我不知應當如何回應,隻覺滿心滿情的恍然。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我的眼睛發疼,心卻像處在陰雨連綿的角落。


  那一個下午,我們靜靜地躺著,睡了一個未眠的午覺。空氣很安靜,我看著穆薩熟悉的臉龐,悄悄伸出手摟住他的身體,有種迫切而無力的感覺。天氣有些濕,有點熱,還有點悶。我想,如果我們能夠一直停留在午睡的滯重中,就這樣天荒地老,該多好。


  可是,愛情,是不足夠讓我們天荒地老的。或許,還得加上妥協,不斷的、犧牲的、匿藏自己的妥協。


  夢淺燈深,何處,才是平衡的出路?

  周四。晚上八點。WildWadi水上樂園。女士之夜。


  WildWadi是迪拜七星級水上樂園,處在帆船酒店和朱美拉海灘酒店腳下,園內盡是富有中東風情的城堡和花園,瀑布從高處流瀉而下,還伴有北美境外最高最快的滑水天梯JumeirahSceirah。


  我和連翩換好泳裝,從更衣室裏出來以後,一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你看,穿上那些泳衣,像不像烏賊?”連翩指著的那人,穿著黑色聚酯纖維的泳衣,從頭包到腳腕,隻露出一張臉,像是一團墨水漂浮在水麵,如果不是水上樂園的光線夠足,我根本瞧不出那是個人。


  “我原本以為,今晚隻有女人,她們可以穿上自己想穿的泳裝。”我說著,又將視線投向別處,看見有女人直接穿著不防水的連衣裙和黑色褲襪,就這樣在水裏來回遊動。


  “她們平時出門都必須穿黑袍,隻有在這種女人專場的地方,才有機會可以穿上想穿的衣服。但這仍是公共場合,不能暴露,還是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以防萬一。”連翩歎息著搖了搖頭,“對於她們,是否遊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事她們終於有了理由穿上平時幾乎沒機會穿的衣服。”


  我聽著連翩的話,又想起穆薩的言語,恍恍惚惚地思索著:“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麽一定要穿上黑袍。我可以偶爾嚐試穿,但那是出於我對他信仰的尊重。可我沒法一直這樣,因為我不願他把我當成了他的私有物品,這令我很傷心。”


  連翩撇撇嘴,支持我道:“你不接受是對的,活得多累啊。汐汐,看看眼前這些烏賊衣,要是你也穿上黑袍,說不定也要漸漸被迫成為這樣的人。”


  我抿抿唇,慢慢步入泳池,任水流波紋淹沒我的皮膚。剛來迪拜的時候,看見阿聯酋女人,我覺得很悲哀,曾在心裏暗暗發誓,堅決不會做這樣的人。沒想到一語成讖,今日竟輪到我做這樣的掙紮。


  可我最困惑的,還是穆薩那句“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留在安拉身邊。”他說我沒有弄懂根本的含義,那麽,我應該懂些什麽呢?


  正想著,連翩激動地把我從泳池裏拽出,叫道:“走,Jumeirah Sceirah滑水天梯開啟了,有33米高呢,超級刺激,我們快去排隊,晚了就排不上了!”


  我跟著她爬上階梯,排隊等待。側眼一看才發現,方才我們議論的幾個穿著“奇裝異服”來遊泳的女孩也跟了過來,正有說有笑地家長裏短,相當活潑。近了才發現,其中一個女孩似乎是亞洲麵孔。我和連翩說中文的時候,她也頻頻轉頭,似乎聽得懂。


  再次碰上她好奇打量的目光,我不禁對她微微一笑,她得到友好的訊息,也放鬆下來,用中文問了我們一句:“你們也是中國人嗎?”


  “是啊。”


  她隨意寒暄:“來旅遊的?”


  我說:“不是,我們在這邊生活幾年。你呢?”


  她笑著眯起眼睛:“我呀,是嫁過來的。我老公是敘利亞人,我們在迪拜生活。”


  我心頭一跳,有些激動,似乎終於找到同道中人,忍不住說道:“敘利亞也是阿拉伯國家吧,你和你老公觀念不會有分歧嗎?”


  她聳聳肩,笑了笑:“我本來就是回族人,兩個人信仰相同,所以覺得沒什麽。這邊比國內更傳統些,衣著上也更保守,此外就是老公不願意讓我工作,其餘對我來說沒什麽差別。”


  “這樣啊……”我瀲了瀲神色,胸中翻湧著莫名的情緒,有些低落地傾訴道:“我是漢族人,可是我愛的人有他的信仰,希望我平日裏都穿著黑袍。我不理解,國內的回族也可以自由著裝,在這兒幹嘛偏要用黑袍裹起來?心裏覺得很壓抑,難以接受。”


  “哎,你不能這樣想。”那女孩擺擺手,隨著排隊的人潮向前移動了幾步,接著說,“我們國家的人,對黑袍真的了解太少,造成了許多誤會。其實這不是因為地位低,而是為了尊重身份。我願意穿長袍、戴蓋頭,因為我不喜歡有男人用淫邪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更希望他們能夠尊重我。如果他們是我的朋友﹐我覺得他們沒必要注意我長得是否美麗﹐而看到我的智慧和人品。”


  她的這番話,說得懇切真誠,但我依然覺得有些犯哽:“身正不怕影子歪,尊重不光是靠衣服,更重要的是言行和心靈,光用黑色擋住有什麽用。”


  她盯著我看了幾眼,平靜地說:“沒結婚時,不穿沒事。可是等你結了婚,穿著保守不隻是對自己的保護,更是對家庭和社會的一種保護。從穿著開始,杜絕周圍覬覦你的目光,對愛情和家庭忠貞,這有什麽不對嗎?”


  我聽著她的話,內心有什麽東西震動了一下。同樣的事,用不同的觀念來看,的確有著迥然的分別。


  那女孩見我麵色動容,頗有成就感地笑了笑,接著說:“如果換在國內的大氛圍下,黑袍的確奇怪。但是在這裏,大家都穿,就沒有什麽驚異的。更何況,黑袍在迪拜的鬼天氣下還能防曬呢,穿起來又方便又涼快。所以我覺得,你應該轉換心態,不要總想著壓抑,而應該把這看成一種對感情的守護。”


  那女孩看了看方才與她結伴而來的幾個人,她們正驚叫連連地看著從露天水道上飛馳而下的人,滿臉的興奮和激動。女孩對她們笑了笑,衝我努努嘴,說道:“你看今天的女士之夜,我們這群平日裏穿著黑袍的人,還不是一樣有笑有鬧、瘋瘋癲癲?其實,國內像你這樣想的人,不是特例,很多人都因為黑袍的裝束就覺得我們死板。其實不然,我們私底下依然活潑,依然是我們自己。”


  “依然……是自己。”


  我喃喃重複著這句話,突然,心中那個遣散不開的鬱結被打開了。這個遠嫁女孩的話語,讓我從之前的認知中豁開,對黑袍和阿聯酋女人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


  我依然會是我,不會因為一件黑袍而被蒙蔽、被改變。不同的隻是,我尊重穆薩,對愛情多了一份守護。如果從這個角度接受,心,便也敞亮起來。


  思緒剛剛豁然開朗,滑道的隊伍便到了盡頭,終於輪到了我們。連翩激動地催促著:“好了好了,別說了。汐汐,你快來,我先看著你滾下去,欣賞下你尖叫,哈哈。”


  “沒好心。”我笑著白了她一眼,心情舒朗地在滑梯上躺下,以極快的速度連續三次墜落,感受水流攜卷而來的巨大衝擊力,整個人都陷在了漩渦裏,不停拋向失重的天空,酣暢淋漓,頭暈目眩。


  晚上十一點,提前結束女士之夜。我和連翩從水上樂園出來,身上心上,都是一片清爽。招手打了車,原本是想要回屋的,可是坐上了車後,想了想,嘴裏卻冒出了另一個地點。出租車,便向著精品黑袍店,急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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